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北柒一)

只是几眼，他就愣在原地。
湖泊，没有了。
巨大的神树，不见了。
包括长长藤蔓和树洞，刻着木纹的祭台，和长老玩捉迷藏的灌木丛，一片的玫瑰小屋子也全部见不到了。
所有的一切，记忆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寸草不生的宛如刚经历了浩劫的——
深树区。

苏冉愣了好几秒。
他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色,回神的那一刻，又把花苞贴在窗户前，仔细的回忆和辨认。
但是,就是没有了。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高大的神树，还是成片的小绿树丛，全部消失了。它们成了枯死的树藤，干枯的树枝落在周围,和沟壑纵深的大地混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对讲机滴滴了两声。
苏冉转过去，见司承砚已经醒了,他的眉头紧蹙,联系了特里亚娜。
“您好，这里是临时营地P232。”
“司承砚。”他说,“帮我调取最新的深树区俯瞰图。”
“好的,收到。”
见到司承砚挂了通讯,苏冉嘤嘤叽叽起来，他着急的不行，但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小叶片抓着司承砚,不停地晃啊晃的,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办？”苏冉抬起花苞,“深树区,祭祀台还有大树都不见了……”
“我们先选择地点降落。”
苏冉依旧拽着上校的袖子，从飞机上看,他的家园就和之前那个山洞一样，爬上石头后见到全是动物的尸体,烧枯的藤蔓。
难道说他的小伙伴们也……
苏冉小声的惊呼起来：“玫瑰长老！”
其他的玫瑰还能逃跑，长老他行动不便，每次出去都要靠着一根拐杖。
这样看来的话，如果他遇到危险的话……
苏冉根本不敢想象。
他以前遇到危险会嘤嘤叽叽，但现在，却成了一株已经小小成熟的玫瑰，短暂的悲伤过后，就强打起精神，开始搜寻玫瑰族的痕迹。
他们降落在一处平地上，和以往郁郁葱葱的树丛不同，四周的藤蔓已经烧成了黑色，正在小幅度的左右摇摆，扭动成一条条扭曲的影子。
“我先找一下，可能会有点线索。”苏冉从上校口袋里探出花苞，“放我下去吧，放心我不乱跑。”
“一切小心。”司承砚道。
苏冉又点了点头，他和咕叽被放在了一个平地上，相比较其他地方的巨大沟壑，这里相对来说裂隙小了不少，也有一个很小的石头坡，他可以站在上面，看到四周编队的士兵以及上校。
苏冉很认真的勘探起来。
似乎这里每一处都被灼烧过，但奇怪的是，留下的只有烧焦的藤蔓，那一棵巨大的神树，以及很多大树都像是被挪走了，只剩下一个个土坑，并且长满了奇怪的长条线形虫。
那些虫子睁着十几个白眼珠子，死死盯着苏冉看，似乎这一刻，那上百的眼珠找到了下一个猎物。
苏冉往后退了一小步。
收回视线后，他对司承砚说：“我好像，没感受到玫瑰族的气息。”
“一个都没有吗？”
苏冉摇了摇头。
他弯下根茎，触上一点的泥土，“尽管没有感受到气息，但是，我觉得玫瑰们并不想走。”
“我们不是那种喜欢搬家的种族，如果遇到危险，然后逃离，根茎是会在这些潮湿泥土上留下痕迹的。”苏冉道，“我没有看到任何的痕迹，所以，一定是什么东西带着他们离开了。”
究竟是什么呢？
苏冉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明白，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定比之前遇到的野兽恐怖一万倍。
而就在他拉着咕叽的手，想爬到另一侧的小坡上时，一阵浓雾从缝隙中涌上来。
苏冉愣了一下。
再回神的那一瞬，整个大地剧烈颤动起来。
天空变成了猩红的颜色，云层快速涌动，像是把整个天幕撕扯开，落下许多的不明黑色液体。它们密集的迅速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周围嘈杂一片，苏冉努力的想找寻上校的背影，但四周全是雾气，完全没了视野。
他着急起来，喊了几声上校，却没有回应。
就连着咕叽也不见了。
于是苏冉急匆匆跳下了小坡，顺着声音往前走，但这样的嘈杂声出现几秒后，但又如云涌一般，迅速变得安静，最后归为死寂。
苏冉：“……有，有人吗？”
话音落下，更加剧烈的地震出现了，随着雾气一起爆发出来，像是一种大地的宣泄，幅度超过了之前任何的一次。
苏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从沟壑滚到一个平坡上，又被碎石子砸了好几下花苞。不知过了多久，痛觉慢慢散去，苏冉才最终回过神。
他看向四周，就见周围都是灰暗的，除了视野上方有一条长长的裂隙，蜿蜒着，一路蔓延到远方。
之前在军方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按照刚才所发生的地震，所涌出的浓雾，以及现在展开的裂隙，应该刚才又发生了一次6级以上的大畸变。
司承砚曾经和他说过，小型畸变尚能应付，因为这是地区型的。但是大型畸变就不一样了，整个世界再次被重组，所有的秩序和各类生物又会获得不少新的异能，相当于重新洗牌。
——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此，苏冉并不知道。
他只能沿着裂隙的边缘，通过延展出的小空隙，慢慢的往上爬。
这个世界的变化对他一株玫瑰来说，实在是一个庞大的话题。
但是，他的玫瑰生涯中遇见的那么多伙伴，无论是植物，还是人类，他都不想让他们受伤。
除此以外，他还有两个最最珍视的——他的人类上校和玫瑰长老。
苏冉攀爬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他一点点往上，叶片又变得灰扑扑的，甚至还有了一点点的小缺口。
但他是置若未闻的，此时寻找上校和长老的目的大过了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和1312大部队集合，把长老带回去。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嘶吼。
浓雾中，没有见到那一个怪兽的模样，根本就是描摹不出的，即便听到了吼叫，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它近在咫尺，却什么也望不见，一片死寂中，只有隐约的风声，阴森森的吹过来。
苏冉害怕的卷起了叶片。
这里的一切都是死亡的气息，连着一点生气都没有。
看起来，这一次的大畸变，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折了大半的玫瑰身影出现在苏冉眼里，他弯着腰，叶片只剩下了一个，此时还撑着一根缺了半截的拐杖，跌跌撞撞往前小跑，像是拼劲了所有的力气，要逃出这里。
苏冉愣在了原地。
记忆中的苍老身影在此时重合——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玫瑰长老。每天陪他一株小苗苗玩耍，讲故事，科普生存法则。
苏冉不顾一切的朝那一处冲过去。
而他只是刚迈开步子，甚至还没开口喊长老，那个身影只是几步，就扑通一下，朝着他重重摔在地上，再无动弹。

他着急的不行,但只能不停地唤着“长老”。
此时的浓雾限制了他使用治愈之力，根本没有办法拢起任何的白光，况且还是在他流逝异能的状态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浓雾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从天空划过的时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对苏冉而言，这样的声线也是熟悉的……只是几秒，他立刻反应过来。
“路特尔！”
苏冉用劲所有的力气,朝天空大喊了一声。
就见那个黑影距离苏冉越来越近。
——的确是蝙蝠的形状。
靠近降落的时候，转换成了人类的形态，而蝙蝠翅膀仍然留在他的后背上,扑了几下,浓雾被刮散了一点。
苏冉看到路特尔，崩溃的快哭了,“长老,救救长老……”
路特尔见状,立刻飞奔过来，但只是刚蹲下查看情况，就叹了一口气。
“怎,怎么了？”苏冉紧紧抱着长老,看向路特尔的时候,竟然不敢再说下去,隔了好几秒,才颤着声道：“我，我只有这么一个长老……”
路特尔：“情况有点棘手。”
“什么意思？”
“我们先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吧。”路特尔说,“这里因为大型畸变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才行。”
苏冉：“那上校……”
“没关系。”路特尔抱起苏冉和玫瑰长老,“我有基地的光标，上校看到的话，会知道我们在哪里。”
他们一路来到深树区旁的山洞。
之前海城的畸变影响还在，洞口处残留了很多的章鱼的印子和粘腻的水渍，拨开了积紫色的水草后，他们进入了洞穴。
路特尔把玫瑰长老放在了石头上，蹲在一边，打开手电开始检查伤口。
此时光线是昏暗的，于是苏冉放下了背包，着急的从山洞里收集了木柴，在长老躺的那一块石头旁点燃后，小心翼翼的坐在一侧，抓着玫瑰长老的叶片。
“长老怎么样了？”
苏冉焦急的问道。
“看起来情况不太好。”路特尔说，“应该是被刚才的那个猛兽所伤。”
“……猛兽？”
路特尔点了点头：“没人看见它的样子，但能听见它的声音，应该是从其他区域来的深树区。”
苏冉颤抖了一下：“那刚才的畸变……？”
“和这个没关系。”路特尔从随行口袋中拿出碘酒和纱布，“畸变应该加强了他的能力而已。类似于一个海城的变异章鱼，之前在陆地上，以水的形态不能存活很久，而这次畸变后，他可以随意变换。”
他说着停顿几秒，道：“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能力加强，但本质这个畸变物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苏冉点了点花苞，表示理解。
但他实在太担心了，不知道玫瑰长老能不能再次醒来，而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于是苏冉又一个人去采摘了一点藤蔓，像之前在玫瑰家族时长老教他的那样，手织了一张藤蔓床铺，让长老躺在上面。
可玫瑰长老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从没醒来过，甚至连着根茎都慢慢变成了黑色。
路特尔和苏冉就陪在长老身边。
到了夜晚，苏冉得到了一个来自基地的消息，听说这一次的畸变，让所有的人类房屋变成了移动的活物——连着砖块都被赋予了生命，像蚂蚁搬家那样，可以小幅度的自我移动。
这无疑颠覆了苏冉的想象。
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能抱着长老，日夜的唤着他。
对于这一株小玫瑰的表现，路特尔都有点诧异。原本的他以为玫瑰是一个娇弱的种族，面对事情永远都是以哭泣为主，但这一个小玫瑰，却展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你不问问上校的情况吗？”路特尔忽然问道，“上次基地只是说编队安全，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晚上了。”
苏冉摇了摇头：“不用。”
这个回答引起了路特尔的好奇，于是紧接着问：“为什么？”
“他是最厉害的上校，我相信他。”苏冉一字一顿的说，“他一定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的确，这话没有骗人。
他知道上校可以面对这一切。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只要确定了安全，他可以做一株安静等待的小玫瑰。
于是苏冉继续待在长老身边，山洞外云层变换，起了雾又散去，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路尔特回来的时候，就见苏冉靠在石头上，轻轻打着呼噜睡着了。
他很久没有休息了。
玫瑰也是需要睡眠的，否则会透支体力。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能继续待在长老身边了。
但相比之前，他睡的并不踏实。
在以前，他梦到的全是小苗苗时期和别人玩耍的场景，或者躺在藤蔓上，晃晃悠悠地晒太阳的情景。
可是现在的梦里全是荒芜的平地，以及满地的动物尸体，烧干的藤蔓……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
天空中惊雷乍起，紧接着灰黑色的暴雨倾盆而下，像是掺了水的墨汁，噼里啪啦砸下来。
苏冉抱着叶片，连着根茎都蜷缩在一起。
他感到一丝寒冷，这是不合常理的，因为玫瑰从来不怕冷，他们对于温度的感知是迟钝的。
但凉意仍席卷了他整一株身体，迫使他从睡梦中醒过来。
以前没觉得醒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现在的苏冉却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暖黄色的火光，然后，是路尔特略沉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苏冉小声的问道。
就见路特尔没说话，他垂下了蝙蝠翅膀，半晌说了一句：“可能玫瑰长老……不会再醒来了了。”
“这是我今天刚从住处带回来的检测仪器。”他说，“应该是之前的浓雾，侵蚀了长老的身体，外加野兽的惊吓，怕是凶多吉少。”
苏冉抱紧了小叶片。
“可能还是有希望的，就……可能吧。”路特尔见他伤心的样子，安慰了几句，“送回基地的话，还能够再努力一下，但现在因为大型畸变，基地的情况并不明了，所以还要确认……”
苏冉没再听下去，他愣愣的直起根茎，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山洞挪去。
为什么他们总要面对这样的环境？
他只是一株想让所有人都好好的小玫瑰而已。
但是，很早以前的咕咕和噜噜，刚才失散的咕叽，还有现在的玫瑰长老——这个世界实在超出了他一株玫瑰的承受范围。
苏冉几乎是跌跌撞撞来到了洞口，他精疲力尽，浑身抖成了筛子，而天空的雨水是那么冰冷，雨珠重重砸在他花苞上，宛若跌入了冰窖。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如注的大雨下，他似乎望见了一个人类的身影。
他的雨衣满是泥泞，看上去攀爬了很久，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挺拔高大的，和苏冉脑海中无数次的记忆重合起来。
而只是看了一眼，苏冉的情绪就全部崩溃了。
从来就不是能够冷静的小玫瑰。
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仿佛此时此刻，之前压抑的伤心、脆弱、无助，可以全部向他宣泄出来。
苏冉剧烈的颤抖了下，等再抬起花苞的时候，他哭泣了一声，紧接着朝那个人类奔去……

熟悉的人类体温传来,他抓着对方的袖子，哗啦啦的哭起来。
“什么都没有了……玫瑰长老，咕叽,还有噜噜和咕咕……”苏冉一边哭着，一边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抱歉。”司承砚很轻的拍了着苏冉，“我来晚了。”
“不用道歉的。”苏冉抽泣了一下,“你如果自责的话，我会更难过的……”
司承砚又抚了他的小叶片。
他哭的累极了，到最后只能小声的哭泣。
等到最后,苏冉抓着司承砚的袖子睡着了,他很乖的待在对方的手心中，花苞耷拉着,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
司承砚把苏冉带进了山洞。
路特尔见到他们回来,从长老身边起身,点头示意：“上校。”
见到对方放下苏冉，盖上了藤蔓小被子后，路特尔叹了一口气,声音终于大了点：“玫瑰长老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是无畸变玫瑰,换句话说,没有产生任何异能。因此这样的雾气下他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自然而然就会被侵蚀。”
“那现在需要做什么？”
“可能……”路特尔说,“也需要深树区的那个晶体。”
司承砚没说话。
他看了一眼长老，又把视线落在苏冉身上,似乎在考虑什么。
“我知道您有顾虑。”路特尔道，“可以把苏冉和长老交给我,但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隔了半晌，说道：“等苏冉醒来的时候，见到您不在，这就比较麻烦了。”
路特尔的话音落下后，很长时间内俩人都没说话。火光倒映在他们身后，似乎晃动的比以前都要浮动大一些。
“您身体怎么样？”路特尔看向司承砚，皱着眉头问，“手臂这一块……”
“老样子。”
司承砚又道：“不用担心。”
“哎，明知道您在硬撑，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路特尔说，“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畸变影响到了最后，一定会影响您的身体。到时候，就算是有强烈意志的铁人，也抵不住污染的侵袭。”
司承砚应了一声：“那就等那一天。”
“您这回答……”路特尔不禁扶额：“感觉我劝了，但又没劝。”
他们沉默几秒，到最后，是路特尔开口：“您现在就去找深树区吗？”
“畸变影响还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