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走到舱门处,用胸大腿长的身躯堵着门:“除了秦涧川,你这辈子谁也别想睡。”
叶阳辞扶额:“别闹……阿深。”
这是个他只在床榻上唤过的爱称。秦深的脸色因此好转,上前拉着他同坐在床沿,说:“睡觉。”
叶阳辞只好脱了外衣和鞋,躺进去。舱内床窄,他朝壁里挪了挪,尽量把空间腾给秦深。
秦深吹熄桌上蜡烛,慢慢躺平,与他胳膊贴着胳膊,在每时每刻的疼痛中深呼吸。
叶阳辞等着他凑过来挨蹭时,以医者之心劝阻他不行,真的不行,养伤期间要禁欲惜命。结果对方很克制地一动不动,并没有凑过来。
这下叶阳辞又有点于心不忍了,伸手钻进他的掌心里,十指相扣,拇指在他手背上亲昵摩挲。
秦深仰望床顶,在黑暗中开口:“阿辞,你说人的一生为何如此短暂?我不想错过与你相处的每个瞬间,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并肩躺着,闻着你的气息,听着你的声音,我也觉得不枉此生。”
叶阳辞停止摩挲,随即五指紧了紧。“我们的人生还很长,以后相处的时间会更多。”他轻声道,“阿深,你知道最幸运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们的路是并行甚至缠绕在一起的。志同道合,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你从未问过我的志向,而我也从未看清过自己这条路的终点,为何笃定我们志同道合?”
叶阳辞在黑暗中笑了笑:“有些事不需要问出口。在家乡时,我看着土地春种秋收。入朝为官,我看着朝堂百态。离开京城,踏上夏津的渡口,我看到了你。
“你的言语、举动、决心、能力、筹谋、取舍……一切的一切,随着时间在我心中交织出完整的形象。我时时捕捉与了解你的内心,直到某一日我确定了,就是你——
“涧川,是我选择了你。你问我为何笃定?因为我很自负。我为自己的眼光负全责。
“在接受你的示爱之前,我就已经选择了做你的掌灯之人。”
叶阳辞感慨地微笑起来:“回头想想,你的选择似乎更早一些,在你开口说出‘两万两’的那一刻,也许势在必得的就不仅仅是那幅诗卷了。”
秦深紧扣住他的手:“对,但还要再早一点。你雨中打伞穿过院子,向我的书房走来,而我隔着窗,见你随手在草丛间拾起孤雏,放入枝头鸟巢。那时我盯着你的脸,满脑子只有一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阿辞,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先选择了彼此,相爱是之后的画龙点睛。”
秦深停顿片刻,忽然想起要深呼吸似的,吐出一口痛热而微颤的长气,带着歉意道:“这阵子没法再让你趴在我胸口睡了。”
他们同床共枕时,秦深总是让叶阳辞枕着他的胳膊,或侧脸压在他的肩窝,或后背紧贴他的前胸。有时叶阳辞被折腾累了,就整个人俯卧在他身上,任他在腰背来回抚摸,只是懒洋洋阖着眼,似睡非睡。
他自认为比天底下任何一张床榻都更合对方的意。
他给得理所当然、心满意足,一旦给不了,就觉得亏欠对方。
秦深说:“我让你不好睡了。”
叶阳辞忽地侧过身,支起头看他,仿佛被最深沉与炽热的爱浇透全身。
阿辞,我爱你。我甚至没法形容这爱的分量……倘若它重到将我全身骨骼压碎,千年万年之后,你转世来敲,依然能听见刺耳的裂响。
“阿深,”叶阳辞呼吸不畅,有什么滚烫之物卡在喉里,一定要冲出来。而它真的冲了出来,“——我也爱你。”
这个“也”字,是终于抛开所有含蓄的诗意,在时隔一年之后,对坦荡的表白做出了坦荡的回应。
最后一层薄薄的保护壳从内打破,涌出的浓烈感情令人眩晕,在这新奇又饱涨欲裂的体验中,叶阳辞肆无忌惮地呢喃:“爱你,好爱你,只有你的气味让我动情,只愿与你共赴巫山,今生唯爱你一人,除了你谁也不想要。”
秦深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得吓人,他看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翻身压住叶阳辞,同在热潮中浮沉,用力地占有对方,也用力地献祭自己。哪怕断骨戳烂所有脏器,他也不在乎。就这么不计后果,颠倒梦想,船在星空摇撼,天在水里碎乱……
但最终,他只是侧过脸去,用唇触了触叶阳辞的脸颊,柔声说:“睡吧,我看着你睡着。在梦中你忘记我的时候,我把我们的爱一并记着,等你醒后还你。”
第110章 透骨生香方绝色
“必须再带人下去!找不到王爷,我还有什么脸回来,直接撞死在礁石上算了!”姜阔用三角巾将一条脱臼的胳膊吊在肩头,朝赵夜庭咆哮,“王爷是为了救我才落海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苟活?怎么活?!”
赵夜庭几次劝不动他,也被逼出了真火:“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我恨不得自己跳下去!但松山尚未拿下,兵士们以麻绳缒崖,容易被敌军的火箭射断绳索,平白折损人命不说,更会令对方怀疑崖下有蹊跷,从而抢先去寻获。他们对这附近地形可比我们熟悉多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场仗看着就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完的,王爷困在绝境中,能等得了多久?”姜阔怒目而视,“你这下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带五百焚霄卫自行去营救,他们是王爷的亲卫,你未必指挥得动!”
赵夜庭吸气稳住,诚恳说道:“我准备派一队人马袭击南面的笔架山港口,夺取他们的运粮船只,再驾船沿着崖下海岸线,搜索少帅的踪迹。虽然要花点时间,但磨刀不误砍柴工。”
姜阔怒气冲冲瞪他,瞪着瞪着,忽然觉得这方法行得通,便将眼眶收小了,瓮声道:“派我去。我水性好,会行船。”
赵夜庭正要签发军令,一个传讯兵策马狂奔而来,滚鞍禀报:“副帅,收到了少帅传来的消息!”
他将小竹筒呈上。赵夜庭与姜阔喜出望外,同时伸手。
赵夜庭一巴掌拍在姜阔肩头,趁他下意识转头,抢先拿走了小竹筒,倒出纸卷来匆匆浏览,喜道:“小云来了!他搭乘的货船已寻到少帅。两人准备混入渤海的主城辽阳,拿下大戚掠勃堇,与我们里应外合。”
他转手将纸卷递给姜阔,径自转身去看桌面舆图,重新规划:“我们要把渤海主力军拖在松山与锦州,阻止其回援辽阳,同时夺取粮船,看能不能把渤海水师引出来。如此一来,辽阳便呈空巢之势,便于小云他们斩首敌酋。”
姜阔得知秦深脱险,天大的怒火全浇灭了,又见赵夜庭迅速果决地调整战术,歉意之余生出了几分钦佩:“好,你尽管部署,我去通知其他几个营将来军帐议事。”
五艘大货船由渤海湾最北端的大辽河入海口,进入太子河,逐渐接近辽阳城外码头。
寒冬时节,又逢大岳与北壁打仗,辽北目前是最危险的战区,渤海航线上商船减少,辽阳码头空荡荡。
这支船队也就格外引人注目,很快泊进了最佳位置。
码头上验单与收税的渤海吏目,瞠目望着这支威风凛凛的岳国船队:“两千料海船,整整五艘!不知是哪家海商巨贾,竟有这等实力。”
货单放出来后,这些吏目更是连连咋舌。机灵的买办们已经在联系辽阳城的各大贵族。等贵族们选购完头等货,大商家再筛一遍次等货,最后剩下的才填充集市,供百姓购买。
渤海金银稀缺,海商们多是以货易货。大岳商人在这里进购虎、熊、貂、猞猁皮,以及人参、北蜜、东珠、海参、龙涎香等特产,运回本国贩售,赚取差价。
几十名护卫搭好踏板,船主前呼后拥地下了船,站在码头四顾。立刻有仆人打起华盖,遮在他头顶,以挡风雪。
吏目们暗怀嫉妒地望着这位身家不凡的大海商,见他不过二十来岁,身披华贵的黑貂皮大氅,头戴金冠,生得高大英俊、贵气逼人。身边挽了个高挑的女眷,帷帽垂下长长的白纱,遮蔽了她的容颜,但绰约风姿透纱而出,令人一眼就断定这必然是位绝世美人。
人富贵,宠物也富贵。一只砂黄色皮毛的猞猁趾高气昂地紧随其后,颈戴项圈,并未牵绳,项圈上的红宝石每个都有榛子那么大。
如此排场,显然不是普通小吏能接待的。
不多时,负责商贸与关税的少尹窦随尔,便闻风而来。
渤海曾经是个国家时,受唐朝影响极深,城市建设、职官体系等等都是照搬唐朝。后来被除国,在各个邻国与势力之间漂泊数百年,不少世家贵族至今仍能说汉话、写汉字。
哪怕近两任勃堇都对大岳心怀怨恨,依然不能将汉文化从他们的生活中拔除。
其实何止渤海,但凡成为过中原王朝这个庞然大物的藩属国,都很难洗净骨子里的汉化部分。就像攀援着巨树的众多寄生植物,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仰人鼻息,依附着树就长不高,离开了树又活不好。
真叫一个远近难择、怨慕交织。
窦随尔长年与大岳商贾打交道,更是半个中原通,快速打量过船主后,堆笑道:“这位船主看着脸生,应是初次来渤海,不知贵姓大名?”
年轻的船主虽矜贵,倒也不算傲慢,答道:“免贵姓叶,叶云。这位是我家夫人。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原本打算顺着冬日洋流,先去倭国、新罗、高句丽,但我夫人对渤海货物的兴趣略大一些,于是便调整了先后顺序。”
也就是说,这笔货若是渤海吃不下,他们也不愁没有销路。
倭国还好些,孤悬海外。高句丽与新罗所在的半岛却与渤海相连,一直都有互相吞并之意,算是劲敌。这批货量大又关系民生,弄不好是要在国力上增加一块颇有分量的砝码,不能轻视,更不能资敌。
窦随尔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也搞不定,得找上官。于是他说:“叶老板乃是贵客,我欲将贵伉俪引荐给京牧乌榷大人,随我去京牧府,吃茶详谈?”
化名叶云的秦深一听“乌榷”这名字,就知道是水师统领乌桓的弟弟,同为大戚掠的左膀右臂。
渤海王室以“大”为姓,名亡但实存。治下八大贵族世家,而今风头最盛的就是乌姓,有“大与乌,共渤海”之称。若是能制住乌榷,不愁接近不了大戚掠,也不愁牵制不了乌桓。
秦深早就熟知渤海情报,在船上与叶阳辞又做了充分交流。这个乌榷身为镇守辽阳的京牧,治城能力是有,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的好色不是四处猎艳,而是对美人有极高的鉴赏水平,常对外宣称“若得遇西施、貂蝉、玉环、昭君任意一美,这京牧不要也罢”,又言“美人在骨不在皮,透骨生香,才算绝色”。
但因古往今来,如四美这个级别的绝色寥寥可数,故而他至今还没因好色误过事。
在船上时,叶阳辞盯着这条情报,沉思片刻,侧过脸问秦深:“我美吗?有多美?”
秦深:“……”
他恨不得对全天下宣告:吾妻至美,天下无双!然而此刻这个问题绝非善茬,隐藏着他极其不愿意施展的一招——当然,若是狄花荡去施展这招美人计,他是乐见的。但是截云不行,哪怕乔装打扮也不行。
叶阳辞:“回答。”
秦深:“……要不你看看,把我乔装一下?”
叶阳辞一怔,端详他:“脸肯定没问题,就是这个头,实在藏不住。还是我上吧,反正之前也妆过一次,算是熟手。”
秦深肋骨疼,但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只好深呼吸平复情绪,结果肋骨更疼了。他沉着脸说:“事后我要把乌榷的眼睛挖下来。”
“这也太霸道了吧。”叶阳辞哂笑,“一般我对顽抗的敌人都是直接枭首,除非他投降。”
秦深失笑:“究竟是谁更霸道?”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孔融让梨式地决定了。
此刻,两人刚走进京牧府的待客花厅,乌榷的目光就落在了叶阳辞身上,隔着云雾缥缈的白纱,他仿佛嗅到了透骨之香,神情有些呆滞。
待到叶阳辞摘了帷帽,与秦深双双落座,乌榷的眼珠子彻底粘在他身上,没法错开分毫。
窦随尔清咳一声,见不顶事,又连咳几声提醒。
乌榷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把视线从别人妻子身上收回来,看向明显不悦的丈夫。他真心实意地感慨:“叶老板,你真是天下第一幸运儿!”
秦深脸色稍缓:“我年纪轻轻就商路亨通,自然是幸运。乌大人日理万机,我们夫妻也不便多叨扰,货单大人看过了吧,如何,渤海能吃下几船?”
乌榷从窦随尔手里接过货单,大致浏览后,说:“依我看来,最好渤海全都吃下,而且是由官府作为经销,统一调配分售。不知叶老板想要换购的货品,我渤海能否集齐,或者不足之数再以银铜补足。”
秦深看了一眼叶阳辞:“换购什么,我夫人说了算。”
叶阳辞从袖袋中取出货品采购单,放在桌面。
乌榷不由自主地凝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眉梢轻动、眼波微转都观察得细致入微,神情间是全然不加掩饰的赞叹。
眼见船主脸色又阴沉了,窦随尔只好上前取了单子,往乌榷面前一递,阻隔了他贪看人家妻子的视线。
乌榷的目光终于在纸面上完成了对焦,看清货品与数量后,皱眉:“……这也太多了!叶老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不成,我这里做不了主。”
秦深起身道:“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有缘再见。”他招呼妻子,“走吧,我们去高句丽、新罗和倭国。货比三家,价高者得。”
乌榷急忙出声:“等等!再议,再议。”
叶阳辞似乎对渤海的货物颇为感兴趣,开口道:“乌大人,你做不了主,那就呈给能做主之人,最后再商定,如何?”
第111章 谁为刀俎为鱼肉
叶阳辞一开口,声音清澈如冰。他稍微捏了点嗓子,使之介于男女声之间,听者只觉剔透悦耳,何须分辨雌雄。
乌榷果然又陷入呆滞,心道这般美人,何止透骨生香,简直要生仙气,可惜已为人妇,否则我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争一争!
不过,为不为人妇有什么打紧?丈夫若是肯割爱,或者干脆没了丈夫,她还不是得另寻依靠?
看她丈夫这般饿虎护食的模样,别人多瞧一眼都像剜肉,割爱想必难度极大,稍微透个意思都怕打草惊蛇,走避千里。
不如强取。
再怎么富可敌国,也不过一介商贾,随行的护卫顶天了几十上百人,费点力气就能拿下。
唯独就是渤海的商贸名声,很可能因此事一败涂地,导致今后诸国商贾不愿再走这条路线……这个罪名可大了,他一个人扛不起,得拉个能撑天的挡在前面,哪怕万人唾骂,唾沫星子也不会先飞到他身上。
——大戚掠。
得说服勃堇来做这笔无本买卖,强抢了这五艘商船。对外的理由可以是……岳国派兵士乔装成商贾随从,藏身商船潜入渤海,意图刺探军情、引发内乱。
大戚掠性情暴躁,一旦相信此事,不仅会吞下这笔货,还会大开杀戒。而他等到她丈夫罹难,再施以援手英雄救美,就算不能立时打动芳心,圈在身边和风细雨地滋润着,将来总有雪化冰消的一日。
这一刻乌榷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个小人。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能与这般绝代风华朝夕相对,他可以在她面前装一辈子的真君子。
拿定主意后,乌榷彻底回了神,拿起桌面的采购单又看了一遍,面露为难之色:“叶夫人,不是我没有诚意,而是这个单子足以清空辽阳各个贵族世家的大半库存,部分货品还要从其他城调拨,需要一些时间。”
叶阳辞道:“可我不想久留。况且来时入海口与河道已结薄冰,商船破冰行驶不易,若是耽搁久了冰层变厚,恐怕船队要到开春才能离开。”
乌榷巴不得船队再也走不了,于是转念又说:“若是动用国库物资,倒是省时省力,但须得大戚掠勃堇点头。且你这单子即使送到勃堇面前,他也会觉得贵于市场价格,需要再议。”
秦深转身回来,在乌榷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看他:“确实不算便宜。但如今是冬季,辽北又不太平,哪家商队如我胆子大,敢冒海冻与战火的风险?乌大人,我不是非得赚这个刀头舐血的钱,说实话我更想与其他三国做生意,至少安全些。但我夫人喜欢渤海货,只要他喜欢,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要想办法去摘。”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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