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像砒霜拌饭,三个人都彻底没了早上出门时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江翎开车,陈乱坐在后排,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的轮廓。
此时华灯初上,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的醒过来,被车窗框住的光影被融化成流动的河,从陈乱低垂着的眼前淌过去。
车厢里很暗,只有老旧的引擎发出的沉闷的低鸣声。
“什么时候走?”
狭小到令人呼吸不畅的空间里落下来略带沙哑的嗓音。
“下周。”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空气又安静下来了。
车子正在通过静海大桥,水面被岸边亮起的各色霓虹映得波光粼粼。
河岸之上有一丛密集的光,那边是一座运行多年已经几乎变成一座开放公园的游乐场。
从这个方向能看到最高处那座正在旋转的摩天轮亮起的光,陈乱的目光顿住了。
很多年前,
陈乱带着15岁的江浔和江翎就是在那座乐园里拍下的那张被他们保存至今的照片。
于是车子半路拐了个弯儿,又朝着游乐场开了过去。
再次站在乐园门口的陈乱其实是有些恍惚的。
此时他的手腕正一左一右被两个alpha牵着,像带了两个超大号的挂件。
——一如当年那样。
只是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他们的个头才刚及陈乱的肩头,现在已经比陈乱高出许多了。
也许是因为周末,即使是夜间场这里依旧还很热闹。
有小孩举着棉花糖追逐着跑过,有情侣在角落里接吻,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小狗散步,年轻的夫妇推着婴车。
大摆锤荡过几束尖叫,旋转木马欢快的音乐叮叮当当旋转不停,另一边的鬼屋外又响起一阵笑声。
繁华又喧嚣的烟火气就这样朝着陈乱的眼底撞过来,那些晃来晃去的人影和笑声又逐渐变了形状换了模样。
陈乱又看到15岁的江翎坐在旋转木马上朝他竖中指,15岁的江浔在鬼屋里握紧了他的手,后来他们坐在摩天轮逐渐升起来的车厢里,隔壁的情侣在接吻,而陈乱捂住了两个尚还年幼的alpha的眼睛。
握在腕间的温度从手指缝里穿过去。
陈乱眨了一下眼回过神。
江浔顺着陈乱目光的落点找到了那座时过境迁之后仍然在缓慢运转着的摩天轮,握紧了陈乱的手:“要不要坐?”
陈乱点了点头。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
逐渐升高的车厢里,陈乱靠着窗看到了脚下绽放开的越来越盛大的人间烟火。
总有人要去守护这一切的。
陈乱想。
可是他舍不得。
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舍不得。
越来越高的视野里,窗外晃动的光晕好像碎掉了,逐渐模糊成了一片。
被同样温暖的温度握住的两只手收紧起来,掌心里的温度传递到了胸口,又随着心跳涩然地漫上喉头。
黑暗里,一道声音响起来:
“陈乱,接个吻吧。”
夜幕星空之下,万家灯火之上,陈乱听到江浔的声音响在耳边。
轿厢在寂静之中不断地攀升、攀升, 脚下绵延成片的城市夜景也逐渐闪烁成一片无声的星海。
当这片狭小的空间在最高点微微停滞时, 静谧之中只剩下胸腔里碰撞出的闷响。
“好。”
下一秒, 唇与唇相触碰的瞬间, 左侧的耳畔也有温热的呼吸落了下来。
捧在脸侧的手干燥而温暖,时间在唇齿之间近乎虔诚的相依里静止,耳畔是另一个人吻过来的触感, 却也同样热烈。
黑暗中陈乱轻轻闭上眼。
呼吸与心跳都在依偎之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如果传说真实存在——
陈乱想。
那么请让他平安回家。
请让他平安回到我身边。
直到唇上的触感稍微退开, 下巴上有温热的手指探过来, 将陈乱的脸转到了另一边。
在轿厢下落之前, 柔软的感觉一触即分。
眼前的另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向上弯起来,抬着他的下巴, 吐字间重新将陈乱的呼吸覆盖。
“这次先让给他。我要再坐一圈。”
最终坐了多少圈陈乱也记不清了,总之摩天轮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这样就能代替时钟指针的转动从而把推着他们不断往前走的时间停下来。
回家的路上陈乱看着前方被灯光照得亮堂堂的街道, 它笔直地向着前方延伸, 终点隐没在很远很远的地平线, 此时又无比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路总是有尽头的, 江浔也总是要有离家远赴绝境的那一天。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无风无雨也无晴, 陈乱看着江浔收拾好了行装,似乎只是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普通地归队,然后他们会在晚上拨通电话,会在繁重的任务的间隙聊天。
可那里是0号, 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那里的磁暴会让一切的公共通讯信号全部中断,哪怕是舰队的特殊频段也只能止步在核心生态的外围。
人进去了,就会变成聋子瞎子,指挥中心的雷达帮不上任何忙,进入的队伍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物理地图去定位。
而这些小队的目的只有一个——
找到兽母,以及它藏身的巢穴。
临走之前,江浔要走了陈乱的手机,送回来后陈乱发现里面多了一个深蓝色的图标。
他当着陈乱的面点开了图标,动作间手腕抬起来,露出了那一块曾经破碎过的、像那个图标一样颜色的蓝。
灰色的屏幕上一颗星火一般的红点闪烁在代表着启微市的地图上。
陈乱一眼就认出来,信号标点所在的位置正是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方。
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却冷不丁撞进了一双温和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垂眸注视着他,晃了晃手腕间的那块被陈乱留下来就没有再戴回去的手表:“我重新装了新的信号器,可以使用舰队的特殊频段。”
一身洁白制服的年轻的军人在坐着的陈乱面前半蹲半跪下来,牵起陈乱的手,手指穿过陈乱的指缝间扣紧,掌心与掌心相贴:“虽然做不到跟你随时通话,但至少我从核心区出来休整的时候,你能够确定我还在,我很安全。”
而后他将陈乱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侧脸,又偏过头去吻陈乱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内侧脉搏的位置吻过,江浔重新抬起眼睛看向陈乱,唇角弯出来一抹温和的笑意:“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毕竟你上次欠我的东西,可还没还。”
陈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欠了什么东西,又立刻烧红起来耳根,咬着后槽牙一脚踹了过去:“等你能出来再说!”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浔有这么不正经!
他到底是怎么长歪了的??
于是湿漉漉水沉沉的氛围被这么一打岔,又散去了大半。
特意请了个假回来送行的江翎抱着手臂,斜斜地靠在门边看着他俩,撇了下嘴:“走了,快到点儿了。”
“走吧。”
陈乱站起来看了看窗外亮起来的天色,伸手拉着江浔起来:“我去换件衣服,送你出门。”
趁着陈乱去换衣服的空档,江浔才终于看向自己的孪生弟弟:“交给你了,照顾好他。”
两双如出一辙的浅琥珀色的眼睛对视着,江翎挑起了唇角:“要你提醒?”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
“你在说什么屁话,江浔。”
说了一半的话被江翎打断,他嗤笑一声:“你明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爬你也得给我从0号污染区里爬出来。”
更何况,他们长着一样的脸,流着一样的血,
被剩下来的那个以后在陈乱眼里还真的只是他自己吗?
江翎不想知道,更不想赌。
他们两个这么多年,早就如同两块被合在一起才算完整的珏,缺了谁都不行。
所以无论如何,江浔必须回来。
他必须回来。
江翎并不想未来某一天要像狗血剧里演的那样,说出来那句经典的狗血台词:“你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
一点都不。
空气里两种信息素碰了一下。
江浔看着孪生弟弟固执的眼睛,依旧选择了把话说完:“如果我回不来,你要照顾好他。连带我的那份。”
顿了半秒,他又弯着眼睛笑起来:
“当然,我会竭尽全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毕竟……想要留在他身边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
陈乱的卧室门发出一声轻响。
江翎睨着江浔,轻嗤一声:“你最好是。”
话尾落下,陈乱换下居家服出来了。
江翎拖过江浔的行李箱:“换好了?走吧。”
行李箱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该准备的东西舰队都会准备好,只有极少量的私人物品可以携带,所以箱子此时拎起来也显得空荡荡的。
此时天色刚亮起来不久,清新的风卷着枝头新长出来的叶子沙沙作响。
等到他们站在路边,陈乱才注意到路口的绿化草丛已经从冬季光秃秃的样子苁蓉地绿了一大片。
边上去年才种上的陈乱并不熟悉的树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花,挤挤挨挨红粉绿白在微风里摇晃。
一派连绵的春意盎然。
车来了。
江浔接过行李箱,压了一下帽沿:“我走了。”
只是当他走到那棵树下不远的地方,却又被叫住了。
“江浔。”
手腕被拉住,江浔回过头,冷不防地被一只手扯住了领口,拽着他俯身下来。
一枝绽放的红粉春色之下,一双温暖的唇第一次主动靠近过来,在骤然漏了节拍的心跳声里与他的呼吸碰在了一处。
那点温度一触即离,却又在没来得及完全退开的时候又被江浔揽着腰际压了回去。
漫长又缠绵的一吻结束,一片被风带下来的花瓣正好飘落下来落在陈乱的唇侧。
江浔捻起那片花瓣,垂手将它悄然收在了掌心里。
陈乱抿了下唇,垂眼掩去眼底那点漫上来的酸涩,弯着眼睛扬起唇角,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帽子:“去吧。我等你回家。”
此时春深,陈乱站在路口目送车子远去。
车里的江浔从掌心里翻出来那片春,小心翼翼地将它夹在了证件夹的透明夹层里,紧紧贴着一张已经被摩挲过千遍万遍的旧照片。
照片里陈乱在笑,那是江浔一定会回来奔赴的另一场春。
一场属于且仅属于他的春天。
而另一边,陈乱直到在看不到舰队的车时才回过头往回走,一转身又差点跟双生子里的另一个撞个满怀。
眼前的alpha抱着手臂,微微俯身过来追着陈乱的眼睛,语气里有些不满:
“陈乱,你偏心的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陈乱的心情还没收拾好,就被江翎想一出是一处的指控搞的一愣:“?”
“你送我出门这么多回,我怎么没见过你主动亲我?”
陈乱:“……”
陈乱:“去你单位开车俩小时就到,你自己还时不时的调班回家……再说了你哪次出门没少亲?”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主动了,那我也要。”
“……”
“那换点别的也行。”
“……你想干嘛。”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你休想。”
“那你主动亲我一口。”
“嘶——唔!……行了行了亲你亲你,别闹了痒!”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身影隐没进逐渐被新绿点染覆盖着的小区里。
而后在越来越温暖的风里,那些新绿的颜色也渐渐深起来,直到春寒彻底退去,陈乱收纳起了所有的厚外套,学校里办公室窗外稀疏的嫩叶也逐渐长成了密不透风的浓荫。
白昼开始变长。
第一声蝉鸣响起的时候,刚下班的陈乱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去寻找那个让他安心的红点。
那点如同心跳一般缓慢闪烁着的点前两天刚从核心区出来,此时依然安然地待在指挥中心里,应该是又到了休整期。
这让陈乱前几天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些许。
只是他依旧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会让他想起自我放逐的那段日子,每天只能数着军部报道的只言片语去判断他所在意的人是否安好。
但是又完全不同。
起码当初只要他想,他就能联系得到他想要见到的人。
但是现在,甚至于从江浔远赴绝境起的每一天,陈乱承认,他无时不刻想要重新见到江浔。
每次那颗红点在地图上消失的时候,陈乱就会陷入一种难以自控的焦虑和煎熬。
他很害怕,
害怕哪一天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江浔。
于是思念就这样同恐惧一起交缠成了乱麻似的藤蔓,江浔一天不回来,那些藤蔓就一天天越来越沉重地蔓生在心底。
但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比如沈伯鸿教授的团队再次传来了喜讯:找对了方向的荒化病研究再次有了新的突破。
他们找到了那段特殊的生物电波频段。
好巧不巧,它也来自0号污染区。
直到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陈乱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最新文件,舰队已经确认了最高威胁目标“兽母”存在于0号污染区核心生态区内,目前正在从长期休眠期苏醒,即将进入活跃阶段。”
“联邦以及军部将在三日后,就是否立即发起针对0号污染区以及最高威胁目标的全面清剿行动进行表决。”
“一旦决议通过,军部可能会发布战时动员令征召退役兵员归队。”
霍临将那叠文件放在陈乱桌边:
“陈乱,我会参战。”
第110章
针对0号污染区以及最高威胁目标“兽母”的清剿行动的决议, 由于风险过大且付出的代价巨大僵持了半个月,最终在沈伯鸿研究院的最新汇报之下一锤定音。
而江浔依旧没有回来。
陈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将有些冷清的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找点事情做, 才能控制住不断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焦虑和恐慌。
乔知乐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乱正在擦枪。
姜鸣鸣的枪已经很旧了, 即使这么多年保养得当, 也难掩漫长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陈乱咬着糖, 扶着枪托接起电话,听到的便是乔知乐疲惫的声音。
“乱哥,我们找到原因了。”
“是兽母, 是兽母引起的荒化生态, 它一直在试图通过特殊频段的生物电波影响去影响人类。”
“乱哥, 它在试图破解人类基因密码。它想要同化人类。”
“这才是荒化病越来越多的原因。如果不解决掉兽母, 荒化不会停下,只会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它完全苏醒——”
后面的话乔知乐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陈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先前这么多年发作的荒化病是它在进行一场场试验,去寻找人类共有的那个会被干扰到的频段,那么当它找到的时候, 就是人类的末日。
比二百年前更加绝望的真正的末日。
这也是僵持许久的清剿决议在沈伯鸿研究院的汇报出来之后立刻通过了的原因。
是的, 去围剿0号人类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如果搁置不管,等待人类的只有末日。
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场战争, 除了再赢一次,没有第二个选项。
动员令发布的那天启微市下了很大的雨, 刚下班回来的陈乱举着伞经过小区大门外的路口,抬头便看到路边那一树花已经开始落了。
此前开得满枝灿烂的花在风里散了一地,被雨水冲下来溅在泥土里,枝头那些残红也被打碎, 歪歪斜斜在花萼上坠着。
家里阳台的灯亮着。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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