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饲养指南( Claire )

“所以你这是嫉妒。”
“是咯，你说得没错。”罗钦耸耸肩，大方承认。
他环顾四周，对着荒芜的山地露出不屑一顾的眼神：“不过你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待那么久，还让他追着你跑来，我很意外。再次见你，我忽然发现，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万嘉摸了下口罩，低声问：“是因为我戴了口罩像什么人吗？”
罗钦再次笑了，这次的眼神愈加温和。他朝万嘉走来，这回在万嘉反应过来跳开之前，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真聪明，猜对了。娱乐圈有很多漂亮的脸蛋、漂亮的身体、漂亮的钱包，不过没人像他……除了你。我是很恨朗谦远，恨他总是得到比我多、过得比我好，他得到的机会是别人挣破头也得不到的，他却可以拿到手又轻易放弃，还害我失去……他凭什么？！”
罗钦越说越激动起来，一直在往前走，万嘉差点要伸手去抓背后的背篓来打人。
在他快忍不住时，一个拳头飞快越过他脸侧，砸在罗钦鼻梁上。万嘉一惊，心脏跟着跳到了嗓子眼。
一转头，他看到了气白了脸的朗谦远。

“朗……”万嘉惊呼了一句。
他罕有地为朗谦远在身边而感到庆幸，眼神变得很复杂，其中多少有些依赖。
罗钦看清来人，顿时脸色变得很古怪。
刚才那一拳大概打扎实了，此刻自嘴角处渗出血丝，鼻血也流了出来。他是武行出身，虽然荒废很多年了，但还是晃了晃脑袋，摆出一副迎敌的姿态来。
朗谦远见状，伸手拢了下，把万嘉护在自己身后。
罗钦紧咬牙关，道：“你还要拆散我和他多少次？”
朗谦远整个人都绷紧了，第一时间几乎过滤掉了这句话，只关心身后的万嘉。但反应了几秒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万嘉前几天感冒一直戴着口罩，和罗钦见面时也戴了。而戴上口罩后的万嘉，看起来隐约有点像另一个人。
“这是万嘉，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万嘉一边头疼一边无语，他也已经猜到罗钦突然发疯的原因了。肯定是自己的眼睛长得像某个人。
联想此前听过的八卦，罗钦在大学时有一个初恋的爱人，因为朗谦远放弃的那个留学项目后来落到了那人手上，这也间接导致了罗钦和其分手。
虽然万嘉不想偏颇，但还是觉得，这分手怎么都怪不到朗谦远头上。
罗钦被打了一拳，情绪正上头：“不管他是谁，都是你次次阻碍我、针对我，我才——”
“我从来没针对过你，是你自己处处比不过我而已。”朗谦远嘴里说着气人的欠揍话语，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万嘉站在朗谦远身后，无语地拿出手机来，打了报警电话。
还好这地方离镇上不远，派出所的民警赶到时，两人都挂了点彩，但不严重。
罗钦打起来有股莫名的疯劲，万嘉心想，也许一个好演员的内心就是容易过于丰富而走向抽象。倒是朗谦远打起架来反而收着，动作开合不大，单凭力气和长长的胳膊压制对方，明明他才是打第一拳的那个，看上去倒像是防御的一方。
他俩一起坐在派出所“反省”的时候，万嘉捧着杯温开水喝着，晃到朗谦远身边。
“刚刚我就想问，你怎么来了？”
朗谦远说：“我回旅店听店主说今晚要放烟花，就想叫你留下来看完烟花再走。”
“哦，那你干嘛让着罗钦？怕把他打破相了要赔钱啊？”
朗谦远听完跟见了鬼似的：“我让着他？我是怕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万嘉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朗谦远指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棒球服。
万嘉低下头，不出声笑了会儿。
“好吧。”他收敛好表情又抬起头来，说，“罗钦是不是……”
“我这几天会把他处理掉。”朗谦远立时接话。
万嘉倒不是这个意思：“说什么处理，那么吓人，你要干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他是不是还在介意大学的时候，你害他跟初恋吹了的事？”
“哼。”朗谦远脸色很臭。
“我和那个人像吗？”
“不像，”朗谦远说着，又把万嘉拉到近一点的位置，非常认真端详了一番，“一点也不像。”
“可能罗钦觉得像。看来罗影帝很爱那个人啊。”
朗谦远嗤之以鼻：“爱个鬼，他只爱他自己。”
万嘉笑笑：“我看罗钦谈生意的时候挺拼的，也不怎么爱自己，他可能就是爱卷吧，比来比去，反正就是不能输。”
朗谦远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其实娱乐圈里混迹久了，大家都一样，仿佛为了追名逐利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拿出去交易。朗谦远这样的身份地位还好些，其他人只会更严重。
可跟着万嘉一天到晚在这里种田摸鱼煮饭烧菜的，朗谦远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罗钦还在被教育吧？”万嘉探了探头，问。
“嗯，谁叫他不配合，还以为是明星在派出所就能有特权了。”
其实一般来说确实是有的，只是在更大的特权面前才会失效罢了。万嘉在心里小声腹诽。
不过这边陲镇子上的民警也十分认真，还是对他俩进行了批评教育，还让他们做出书面承诺。因为万嘉在场，朗谦远还算是配合，倒是一贯表现地温文尔雅的罗钦今天气过了头，昏话频出，至今还在被单独谈话。
万嘉喝了口茶，说：“罗钦以前总说和我是朋友，但我和他相处中总感觉怪怪的。但要说他把我看成和初恋长得很像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真的很古怪。”
朗谦远耸耸肩，语气充满嫌弃地道：“他本来就是个怪咖，这些年名利双收了，怪咖镀金变成‘影帝的气质’了。”
万嘉听了，垂下眼睑笑笑。
“他刚才说第一次见我是在大喜的朋友圈里，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我脸上有点破相，也戴着口罩。所以他当时应该就是觉得我像那个人了。但是我们实际上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年底大奖前的媒体见面会晚宴上。那时候我没戴口罩，他见了我真人，也没很热络。”
万嘉复盘了一遍，渐渐意识到罗钦对朗谦远的那种近乎执着的攀比心才是罗钦真正的动机。
他见到自己本人时，应该挺失望的，但转而发现能借自己这个本就不够自信的男友来给朗谦远使绊子，才继续接近自己。
朗谦远不知在想什么，一边囫囵听着万嘉说话，一边转着手机。
他很快下定了决心，道：“这样吧，我让黄蒲晟出手，把他过去和圈里其他人发生不正当关系曝光……”
“唉——”万嘉一下皱起了眉头。
不管罗钦的出发点是什么，他都实打实帮助过自己。那时候他和万明走投无路，没有罗钦伸出援手，他大概真的会去卖血卖肾，或是铤而走险，来躲避朗谦远。
“罗钦……应该没有过犯罪和不道德行为吧？”他不确定地问。
朗谦远撇撇嘴。
他心里不爽，但也必须得承认，他没有掌握过这样的内容。
万嘉想了想，说：“罗钦本身不走偶像路线，私下里有恋爱关系或者固定床伴，也只是八卦逸闻。而且他家也算有背景，也没必要跟他们交恶。”
朗谦远古怪地看了看他：“万秘书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说认真的。”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我动他咯？”
朗谦远的语气听上去有点酸溜溜的，不高兴地飞快转着手里的手机。
罗钦方才明显是情绪上头，万嘉也觉得心慌后怕，也知道他并不真拿自己当朋友，不打算继续和这人打交道了。但要毁掉他的演艺事业，也着实没有必要。
“算了，到此为止吧。”
朗谦远沉默地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过了会儿，他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万嘉的胳膊，说：“你要不先回去吧，不然万明一个人在家要等不及了。”
万嘉微微垂下头，看着地板说：“他有我的手机号，急了会跑隔壁大爷家给我打电话的。”
他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说：“你们应该再十分钟就能走了。”
“嗯。”
万嘉的话挺灵验，十几分钟后，民警看了他们的认错书，允许他们离开。
走的时候罗钦在跟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经过万嘉身边时他停下来，把电话拿远了些。
“万嘉，我今天失礼了，但是我其实没别的想法，我只是……突然间特别想你。”
罗钦说得像平时一样诚恳，不过万嘉知道他是想另一个人了。
但该说不说，罗影帝的外形气质太有故事，这样对着万嘉真诚说话时，就好像他对万嘉也真的有过特殊。
朗谦远有点不爽，按住了万嘉肩膀，微微往前了半个身位。
“今天我想是不合适了，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赔礼道歉吧。回见。”罗钦说完，瞥了朗谦远一眼。
之后，他便继续跟经纪人讲电话，一边直直擦过万嘉和朗谦远身边，飞快离开了派出所。
万嘉隐约听到经纪人在电话那头说这件事的潜在后果，罗钦走时脸上表情很臭。
罗钦一贯表现得大方得体，万嘉今天算是开眼了，意识到在和罗钦的相处中总觉得违和，是因为眼前的人一直在表演。他在万嘉面前，始终在演一个温和友善的友人。
他走后，朗谦远倒是不着急，跟着万嘉参观似的欣赏了这个边陲派出所内部装潢，还和民警们聊了几句闲话，才离开这里。
走出一段路后，朗谦远又陪万嘉朝反方向的出镇路口走去。
一路上，他还忍不住嘀咕：“居然还让我们写认错书，太可笑了。”
万嘉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可笑的，你们两个成年人还冲动打架才可笑。”
朗谦远有点不服，“可是”了一声，看看万嘉，又说“算了”。
万嘉原本还想再多讥讽朗大老板几句，可这时天空突然一声炸响，两人都吓了一跳。
猛然抬头，原来是今晚镇上的烟火开始了。
他们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了，这会儿正好找个高点的坡，视野开阔。烟火在蓝黑色夜空里绽开，一下接着一下，底下是灯火明亮的古镇和街头观赏的人群，莫名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万嘉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朗谦远在他身边站了会儿，也厚着脸皮坐下。
石头其实很大，但朗谦远个头大，坐着时挨着万嘉的胳膊。烟火带来硫磺的味道，顺着山间的风缱绻飘飞，朗谦远一闻，觉得就连万嘉身上也沾染了许多。
万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什么话。但烟花声音太大，朗谦远没听清。
他大声问：“什么？”
万嘉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大声喊：“我说——你有没有办法买到烟花啊？我想给明明放——”
朗谦远愣了愣，忽然心脏跟着重重砸了一下。
“有！我去买！”
“哦，好啊。”万嘉说完，缩了缩胳膊，像是有点冷了。
朗谦远见状，不放心起来：“要不先回去吧，别又感冒发烧。”
万嘉摇摇头，直直远处天上：“难得看到，我再看会儿。”
说完，他主动朝朗谦远那边挪了挪，又挨近了些。两个人靠在一起，朗谦远身上的体温似乎比自己要高一些，他真觉得不那么冷了。
山间一下子沉默下来，只剩烟火“怦怦”声，像乱跳的心脏。
过了会儿，朗谦远伸出手揽住了万嘉。万嘉的脑袋歪了下，发顶擦过朗谦远下颚，柔软的头发碰上去很舒服。有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很软，朗谦远也这么觉得。
他揽得颇为礼貌，万嘉暗笑他，是个装模做样的假绅士。
“朗谦远……”
“嗯？”
“你裤子口袋里什么东西？硌得慌。”
朗谦远一愣，赶紧挪开些，手伸进口袋里把碍事小盒子拿出来：“柠檬糖，昨天带在身上，忘记拿出来了。”
万嘉看了看，伸出手来一摊：“我要一粒。”
朗谦远便赶紧给他倒了一粒。一边看万嘉捏起来送进嘴里，一边想，问他要糖的动作很可爱。过了会儿，他给自己也倒出一粒来，跟着放进嘴里。
“这款糖真的很好吃，我后来自己也买了好几次。”朗谦远说。
万嘉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分手之后，一时有点感慨，没有接话。但朗谦远仔细看他的神情，依然平和愉快，或许在今晚的烟火之下，没人会感到伤心。
镇上这场烟火大会放了近半小时，万嘉原本想看完，但后来不免担心万明一个人在家，还是提前起身返程了。
朗谦远跟着他，走到半山，接了一通电话。
万嘉站在边上听了个大概，好像是乌总监遇到了些不好处理的资金上的事情，希望朗谦远立刻回去。但朗谦远只说自己暂时不回，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朗谦远收好手机，走过来。
万嘉道：“你忙的话就走吧。”
“不忙，乌裕宁小题大做。走吧，还有好几公里呢，明明有没有等不及打电话来？”
“没有，这小屁孩，我不在家，肯定电视看疯了。”
朗谦远很快转移了话题，万嘉也没有戳穿他。他猜想朗谦远是怕自己又不声不响地离开，所以不敢回榕城。
其实，他已经不打算再跑了。

朗谦远送万嘉回家，之后又自觉下了山。
第二天他来得比往常晚，同时带了一车烟花和水果来，甚至还顺便捎上来一台崭新的冰箱。他在山脚下借了车从盘山公路绕上来，那条路陡峭多弯，开出一身的汗。
万嘉有点惊喜：“你怎么知道……”
他早就想换个冰箱了，但从没说过。
朗谦远有点得意，嘴角弯起道：“我觉得你应该会需要，就买了。”
万嘉看了看他，说：“你先去洗个澡吧，全是汗。”
朗谦远应了声就又问万嘉讨不穿的干净衣服，万嘉有点苦恼，类似上次那件棒球服大小的衣服好像没了。没办法，他让朗谦远把换下的衣服留在浴室外，他抓紧时间洗了烘干。
因为这次没能讨到衣服，朗谦远还有点失望。
他脱下汗湿的衣物胡乱一叠，又脱下运动鞋，弯腰放在浴室门口的凳子上，光着脚走了进去。过了几秒，他听到身后万嘉对万明说话。
“明明，我们等等他再开饭吧。”
朗谦远侧头看了眼，见万嘉好像本来就给自己准备了午饭，碗筷也是洗了3人份。
万明答应地很好，转头就先啃起了专属自己的小鸡腿。
朗谦远低头笑了笑，十分满足。
午后他们在花田里切鲜花，折腾到一半，乌裕宁的电话又来了。
这回他语气急切地说了一大段话，朗谦远起初听得不很认真，几句话后，他开始不自觉停下手头的活，直起身来认真听了会儿，又针对几个关键点做了询问。
万嘉在边上看着，想到乌裕宁此前一直没来打扰过他，这次肯定确有急事。
等到朗谦远挂掉电话，万嘉就走过去，说：“你实在有事就回去一趟吧。”
朗谦远摇摇头：“不用，我远程处理就可以了。”
万嘉不信，垂下眼睑道：“你回去吧，我不会走了。”
朗谦远听完愣神了好一会儿，又有点不自信地确认：“真不会走吗？不要拿这个骗我。”
“不骗你，”万嘉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如果你还要再来，我种的西瓜快熟了，留2个等你回来再开。”
夏天闷热，但朗谦远想到万嘉种在家门前的几个大西瓜，一下不觉得难忍了。
也许是自己送的冰箱留住了他，朗总这样想。
“那……我明天再走，今晚可以陪你们放烟花。”
万嘉点点头。
他们继续剪花，半途万明也来加入了，所以进度很快。万嘉把剪下来的花枝分了数量捆好，朗谦远提出来可以放他车上，今晚就帮他运下山，万嘉同意了。
之后他们如常一起吃了晚饭。万明听说有烟花放，吃得飞快，但2个大人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都吃得慢吞吞的。
晚上7点左右，朗谦远带着叔侄俩在自家屋前空旷场地上放烟花，村子里其他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几个孩子都和万明相熟，朗谦远给他们分了安全性比较高的摔炮和小烟花棒，并看着他们玩。万嘉自己放了几个，之后觉得冷，就缩在屋门口，乐呵呵看他们放。
放完烟花时间也还早，朗谦远留下来一起看电视，还帮万嘉尝试了烤鱼，只是不太成功。
万嘉一边从乌漆嘛黑的烤鱼里挑出能吃的肉来，一边问朗谦远：“你明天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