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噼里啪啦破碎,宛如烧制瓷器时清脆的开片声。
离长生眉眼始终淡淡的,似乎不为这九霄而来的雷劫有丝毫动容。
最后一道结界轰然破碎,下一道雷劈下前,头顶倏地笼罩巨大的寒冰,严丝合缝将两人挡住。
雷和冰面相撞,顿时化为冻雨噼里啪啦砸下。
封讳原地化为巨大的骨龙,将离长生整个包裹住。
离长生听着那骨头被雷劈出无数漆黑裂纹的吱呀声,头顶的冰结界也在不断出现再被击碎。
随着雷声不断加强,冰面从被劈成冻雨,很快就变成了大雪。
离长生注视着头顶雷谴,在最后一道雷降下的刹那,用尽浑身的金色功德化为一道长箭,势如破竹朝着天空而去。
锵地一声巨响。
头顶猛地炸开一道煞白雷光。
四周一切宛如被静止,纷飞的大雪停滞,封讳即将崩溃的原形龙骨停在原地,唯有离长生能动。
他缓缓抚摸着骨龙的头,感受着冰冷的躯体,微微垂下眼。
天道所赐的金色功德和雷谴相撞,迸发出的细碎金光宛如神明降临。
金光停在原地许久,忽地受什么牵引般一点点化为虚幻的一团雾气。
那存在虚空的东西如同烟雾般轻轻靠近离长生,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三百年前,你一心为黎民苍生,衡德渡厄以身殉道,这才降下大功德,你却轻易毁了。”
离长生紧提的心好似轻轻放下了,他没有直视那道金光,只是望着手边的龙骨,轻声道:“我从始至终,都未说过想要什么大功德。”
……就像从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做那“衡德渡厄”的天命之人一样。
天道的恩赐向来都是强加在他身上,从不过问,也不善后,将他当成个工具一般。
哪怕三百年前身死后,大功德对他来说也只是虚幻的东西。
毕竟如果不是封讳以身讨奉,他也没有命来用这稀罕的功德。
金光似乎听懂了离长生的言外之意,察觉到他对天道空手套白狼的讥讽,沉默许久,碎光轻柔在将离长生的乌发拂起:“那你想要什么?”
厄灵彻底泯灭天地间,再无复生的可能。
这样的功德,足够离长生得道飞升。
离长生从来都信天命,也知晓飞升后的上界有天道操控,无论是他那罕见的灵根还是前所未有的满身金色功德,皆是恩赐。
他一直对这种恩赐无动于衷,只觉得是枷锁。
如今他浑噩前前后后三百多年,终于能放下所有负担,只想为自己的私心活一回。
离长生的金瞳缓缓地褪去颜色,化为漆黑。
他注视着蜷缩在身边的骨龙,轻声道:“我想以我所有的功德……”
四周停滞的时间转瞬间再次恢复。
在最后一道雷鸣落下的刹那,听到男人轻缓到了极点的声音。
“……让他重新站在阳光下。”
****
蔓延数百里的雷几乎将整个地面劈成齑粉,四周漆黑一片,瞧着似乎往下深陷了数十丈,周围的阴影遮天蔽日。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刹那,激荡起一圈风浪,将徐观笙和其他人直接撞飞了数百里。
等到徐观笙狼狈地御风回来时,雷已彻底平息,乌云缓缓散去。
在雷劫的最中央有一处深坑,一团金光包裹着漂浮在半空。
徐观笙呼吸都要挺住了,踉跄着快步上前,等看清最当中的东西,忽然一愣。
那一团灼眼的金光是从离长生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色功德,浓厚到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一条龙紧紧地盘在四周,将人围绕在中央,尾巴尖还勾着离长生的手腕。
徐观笙呆了呆。
朝阳从天边降落,照在龙身上,晒得暖洋洋的。
封讳的本体早已死了,在雷劫中竟然还重新获得了肉身?
这是从哪儿来的机缘?
难道是杀了厄灵有功,天道赐下的吗?
当然,这不是徐掌教关心的。
徐观笙只扫了封讳一眼,就皱着眉一掌拂开那盘着他师兄的龙,小心翼翼将闭眸沉睡的离长生拥抱在怀里。
离长生蜷缩在他臂弯,龙纹的金色衣袍裹在身上,手胡乱抓了抓,本能拽住徐观笙的衣襟,他似乎被光照得不高兴,将脑袋往师弟怀里一埋,继续睡了。
徐观笙:“……”
徐观笙眼前一黑,呼吸都在颤抖。
天杀的。
雷劫怎么把他师兄劈回三岁幼崽模样了?
南沅险些被劈没,三界各地连带着幽都都前来查看情况。
裴乌斜收拾烂摊子习惯了,确定崇君无事就开始带着周九妄处理后续事宜。
离无绩被徐观笙救得及时,昏昏沉沉被楼长望狂塞灵药,唯恐他死了。
徐观笙懒得管旁边呼呼大睡的龙,轻手轻脚将师兄裹在衣袍里,御风直接上了俯春金船。
一扭头,就见鱼青简和走吉跟在后面。
徐观笙蹙眉:“你们跟来做什么?”
鱼青简挑了下眉,心想副使果然是副使,早就料到了徐掌教会翻脸不认人带着崇君就跑。
“徐掌教在说什么呢?”鱼青简无辜道,“我等奉命寸步不离保护离掌司安全,怎能轻易离开?”
听到这个“离掌司”,徐观笙似笑非笑道:“如今三界已没了厄,渡厄司会逐渐名存实亡,我会即刻同幽司那边商议给离掌司罢职,你们不必再跟着了。”
鱼青简一听罢职,脸都绿了。
渡厄司好不容易走一回运,敬仰数百年的崇君天降来当掌司,怎能轻易放他离开?
“徐掌教这话说得太独断了。”在一旁的走吉忽然冷不丁地道,“罢不罢职,这事儿得崇君自己决定,徐掌教应该也不想擅作主张惹崇君厌恶吧。”
徐掌教:“……”
徐观笙被将军了。
鱼青简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满脸“我天啊,这话是你说出来的?”的震撼。
徐观笙本想操控俯春金船直接一溜烟回雪玉京,但这俩鬼阴魂不散,不错眼地盯着怀里的离长生,徐掌教只好沉着脸道:“等师兄醒来,他自有决断。”
他师兄自小锦衣玉食,在幽都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待几个月体验下也就算了,怎么能一直久待。
如今整个雪玉京由徐观笙掌控,三界也没了厄需要离长生去渡,沉重的负担卸下,师兄也该享乐一回。
鱼青简点头:“好。”
崇君怎么可能会丢下他们这些乖孩子呢,徐掌教如意算盘肯定落空。
一人两鬼开始等崇君醒。
另一边的封殿主就没多少人抢了。
章阙累死累活搭了个小棚,省得日光直晒将殿主给烧着了,不过转念一想封殿主好像已有了肉身,已并非鬼躯,就算再晒也没啥事。
算了,还是挡一下自己吧。
封讳的神魂和新塑的躯壳一寸寸磨合,估摸着半日不到终于有了些意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雷劫中护住离长生的时候,下意识将怀中的东西圈紧,抵挡住那致命的雷劫。
圈,圈……
圈了半天,离长生呢?
封讳倏地睁开竖瞳,气息急促地看向躯体的最中央。
巨大的龙身中间,空无一物。
封讳彻底清醒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全身,巨大的龙形险些翻江倒海,将旁边守着的章阙砰的压趴。
见封殿主满脸惊惧,章阙艰难地从龙尾巴底下伸出一只手,奄奄一息道:“崇君没事,殿主安定。”
这几个字短暂地在封讳耳朵里过了下,好一会才终于明白其中的意思。
封讳惊魂未定,好久才平复疾跳的心脏。
章阙艰难道:“殿主,崇君真的没事,但您尾巴要是再不移开,您衷心的下属就要有事了。”
封讳:“……”
封讳将龙尾甩了甩,放章阙起来。
日上三竿,烈日炎炎,晒在龙身上将那漆黑的鳞片照得好似在发光,整条龙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封讳已经几百年没感知到暖了,愣怔注视着龙身,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的本体一向都是那可怖的龙骨,怎么挨个雷劫反倒有了肉身?
封讳甚至觉得自己在梦中,他眉头紧皱在原地化为人形,注视着骨节分明的十指。
阳光穿过指缝,将苍白的指腹照得几乎像是半透明的玉石,太久没见日光,甚至能感觉到阳光的灼烧感。
章阙揉着脑袋走过来,见封讳恍恍惚惚的,解释道:“徐掌教说可能是超度厄灵天道降下大功德,这才给您重塑肉身。”
封讳眸子轻动。
无缘无故重塑肉身,他第一反应并不觉得欢喜,反而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相信天道会有这么好心。
回想起在雷劫中始终没什么紧张之色的离长生,封讳轻轻握紧了手。
十有八九是离长生做了什么才让他重塑肉身。
封讳深深吸了口气,道:“他人呢?”
章阙抬手指了指半空中的俯春金船,还没开口,封殿主顷刻化为一道流光直冲云霄,砰的一声砸在金船上,将那庞大如小山的金船撞得东倒西歪。
章阙皱着眉看着头顶的船。
不会打起来吧?
不过就算崇君是那副短手短脚的模样,应该也有能力制住发疯的封殿主。
徐观笙和鱼青简走吉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崇君醒来。
俯春金船还保留着三百年前的模样,到处皆是精致奢靡的布置,连个软枕都是外界千金难求的宝物。
离长生趴在比他身子还大的枕头上,均匀的呼吸终于开始乱了起来。
他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环顾四周,就被六只几乎放光的眼睛吓了一跳。
徐观笙最是矜持,盘膝坐在离长生最前方,直接开门见山道:“师兄,三界既然没了厄灵,你也不必守在渡厄司吃苦,还是随我回雪玉京吧。”
鱼青简迟了半句,赶忙眼巴巴看着他:“崇君,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活,渡厄司的掌司殿也很好住的,无论之后您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上天入地都能给您弄来!保证一点苦都不会让您吃!”
走吉面无表情看着离长生,心想可恶,好小一只,想抱一抱。
但这是高高在上的崇君,她不能放肆。
离长生运筹帷幄矜贵温和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就算他变成这样小一只也没有人真正将他当成幼崽对待。
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等着崇君回答。
离长生歪着头注视着眼前三个陌生人,他也不害怕,本能觉得他们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深思熟虑半天,终于朝着中央那个气息最熟悉的人伸出手。
徐观笙眉眼带着一抹笑意。
看来师兄是想留在雪玉京……
还没想完,就见离长生伸手抓着他的袖子,欲言又止半天,轻轻地问:“这是什么呀?”
徐观笙一愣。
离长生看着的是一旁桌案的杯盏,他口渴不知要如何说,只能故技重施。
徐观笙脸上惊疑不定,犹豫着将一杯水招来。
果不其然离长生眼睛一亮,矜持地坐在那等着被喂水。
徐观笙:“……”
熟悉的感觉,好像回来了。
年幼时他师兄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从来不敢直接说,而是旁敲侧击用五字真言来让徐观笙猜。
徐观笙一言难尽地上前,一只手拿着杯盏凑到他唇边,另一只手熟练地放在下巴处省得水滴到衣裳上。
离平乖乖地小口小口地喝水。
鱼青简就算再蠢也看出来问题了,满脸愕然道:“崇君他这是……”
徐观笙若有所思:“还不确定,得回雪玉京寻医师诊治。”
两句话的功夫,离平就偏头不喝了。
徐观笙单膝跪在他身边,这个姿势能让坐着的离平瞧见他宽阔的怀抱。
三岁的幼崽看起来本能想要扑进去被抱住,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徐观笙,发现他正在和其他人说话没看自己,自以为做得极其隐秘,双手轻轻抱住徐观笙的手臂。
徐观笙动作一顿,垂眸看来。
离平察觉到视线,似乎下意识觉得又要被推开,只好讷讷收回手,端端正正跪坐在那。
和幼年时一样,像只金色的三角粽子。
离平有些心虚,不敢去看徐观笙的脸色。
直到瞧见脚底层叠的衣袍轻轻靠近,他呼吸轻轻提起来,身体都僵住了。
下一瞬,徐观笙轻轻将他拥在怀里。
离平呆了呆,迷茫抬头看他,眼睛里写着“能抱了吗?”的困惑。
徐观笙对上他的视线,心像是被放在滚油里烹,疼得他指尖发颤。
年幼时他曾无数次推开这个孩子眼巴巴讨要的抱抱,前些年平少君还会时不时偷袭他,高高兴兴想抱一下,越到后面次数就越少。
一次徐观笙在外历练归来,瞧见少年身形在短短几年内拔高,高挑颀长,气度温和宁静。
……已不会再奢求任何拥抱了。
徐观笙闭了闭眸,将怀中的人一点点抱紧。
好像全了当年最大的遗憾。
感受着罕见被包围的温暖,离平明显很高兴,双手揪着徐观笙的衣襟往他怀里贴。
鱼青简眼睛都直了。
离长生无论什么时候,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从来都是天边皎月般高不可攀的,谁都没见过这样依赖人的崇君。
幼崽时期这么会撒娇吗?
鱼青简有些蠢蠢欲动。
崇君这么喜欢拥抱,是不是等会自己也能……
刚想到这里,整个俯春金船轰然一声剧烈摇晃,像是又遭雷劈了。
小离平吓了一跳。
徐观笙皱着眉将宽袖一拢,把师兄严丝合缝裹在怀里,沉着脸回头看去。
日光下,封讳面无表情地拂开身上的金船碎屑缓步而来,视线在四周环顾一圈:“离长生呢?”
听说离长生在俯春金船上,封讳就知道徐观笙打的什么主意了。
想带离长生回雪玉京,休想。
徐观笙凉飕飕瞥着他:“你拆得是我师兄的船。”
封讳噎了下,但很快收拾好情绪:“我有的是钱,自会给他修——把人交出来。”
徐观笙冷笑,正要放狠话,就感觉手被扒拉了下。
封讳的视线还在四处扫射,神识铺出去寻找离长生的身影。
只是整艘俯春金船上根本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封讳满脸不耐烦,正要祭出崔嵬和这姓徐的开打,就见徐观笙的袖子忽然轻轻一动,接着那层叠宽袖往下一落,露出个脑袋来。
封讳满身戾气倏地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一个还没大腿高的孩子歪头看着他,长发被方才一通拥抱弄得凌乱不堪,他足尖没着地,整个人挂在徐观笙小臂上,注视着封讳的眼神全是好奇。
封讳:“…………”
即使变小了,封殿主仍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担忧离长生为了给他重塑肉身又冒险,在来时的短短几息有个无数种可怕的猜想,离长生或许重伤难愈、或者直接化鬼,什么可怕他往哪里想。
封讳甚至不敢回想三百年前当他看到玉棺中安静躺着的人时的心情。
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他想了数百种可怕后果,从未想过离长生会……变成这副模样。
封讳将满身暴躁收得一干二净,拼命想方才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这时,就听到那个带着稚气的声音轻轻说:“这是什么呀?”
声音稚嫩,语调措辞也不太像个成年人。
封讳眼皮重重一跳,隐约发现了什么,抬步往前几步,很快又停了下来。
徐观笙蹙眉,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轻轻将离平放了下来。
离平回头确认:“可以吗?”
徐观笙点头。
不会再有人推开他了。
封讳还在思考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就见穿着锦袍的离长生小跑到他身边,仰着头高高兴兴朝他伸出双手。
几乎是本能作祟,封讳立刻单膝跪地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离平双手抱住封讳的脖子——他的手太短,无法环抱脖子,只好揪着衣领让自己挂上去。
封讳单手将他抱个满怀,感知着他的体温,并非是鬼,也并未受伤。
离平将额头抵在封讳胸口,听着那疾跳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忽然就笑了起来。
封讳脑子还锈着,怔然问:“笑什么?”
离平感知着将他包裹的令人心安的气息,眉眼笑意未散,轻声开口。
“好暖啊。”
离长生如今只有三岁的神智,稍微复杂的话就不会说了。
徐观笙熟知这个年纪的师兄有多粘人,无声叹了口气,想好声好气和封讳商议带去雪玉京诊治好再说。
这个提议还没出口,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忽地听到“咻”地一声。
封讳一把抱住离平,面无表情化为一道流光从金船上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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