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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魂(一丛音)


度景河:“……”
封讳总算明白何为小人得志了,看着度景河明显变色的神情,他心中更加快意,慢条斯理握着山鬼,淡淡道:“我若是用崇君的山鬼杀了你,他会不会奖励我?”
度景河再也听不下去,抬手一挥,脚下无数厄灵应召而来,化为凶悍的野兽模样朝着封讳扑去。
封讳心想这么容易就急了,看来这无情道也修得不怎么样。
怪不得那么容易入魔。
山鬼带着度上衡的灵力轻易破开厄灵的攻击,对度景河来说完全相克。
眼看着下方传来刀光剑影的碰撞声,裴乌斜吩咐渡厄司的几人四散前去周围结界边缘阻止厄灵。
鱼青简本来就没什么修为,加上附灵不让用,他不想真正做个废物,只好无头苍蝇地转了转,最后还是走吉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拎走了。
裴乌斜转瞬到了阵法最边缘,催动灵力将奔逃而来的厄灵逐一驱除。
有漏掉的几只狂奔着过来,裴乌斜眉头一皱正要拔剑,就见阵法边沿的半透明结界猛地浮现一道金色纹路,砰的一声将几只厄碾碎成齑粉。
不过金纹消散后,结界明显薄弱许多。
裴乌斜轻巧落地,伸手轻轻探了探结界。
刚才还将厄灵碾碎的结界灵力轻柔地缠着裴乌斜的手指,没有伤他分毫。
裴乌斜注视着手上的灵力,敏锐地发觉到一丝不对。
这并非是单纯引雷谴的阵法。
倒像是……雷劫?
有什么东西能引来雷劫?
轰隆隆。
天边一道惊雷劈在正当中。
那是离长生的方向。
裴乌斜怔然注视着,忽然意识到,三百年前崇君的大乘期雷劫好像并未到来。
情障还在半空中翻涌,最下方封讳握着山鬼冷冷劈下,剑意之凌厉几乎将虚空展开一条扭曲的缝隙。
度景河拂开灵力冲来,招招带着将封讳斩杀的恨意。
两人身形在漆黑的深渊中碰撞,速度之快几乎让人瞧不清楚身影。
砰地一声巨响,度景河一剑劈在封讳肩上。
封讳眼睛眨都不眨地伸手格挡,锋利的利爪死死抓住剑身,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山鬼直直穿透度景河的内府。
厄与厉鬼的对决,全都奔着弄死对方去的。
封讳并非不死之躯,度景河的身躯却由厄灵根而凝成,恢复起来极快。
封讳利爪和剑相撞迸溅出细碎的火花,他倏地用力直接按着山鬼将度景河从上到下狠狠按在地面的厄灵根上,力道之大将刚刚愈合好的灵根再次碾碎。
度景河眸瞳赤红,手扼住封讳的脖颈,冷冷道:“他只将你当成只好用的狗来使唤。”
封讳面颊带着一抹血痕,脸侧龙鳞和诡异的竖瞳将他这张脸显得前所未有的邪异俊美,他低低笑了,眸瞳阴鸷甚至带着扭曲的病态,脑海中回想起离长生说的那句“我很需要你”。
“那他为何惟独使唤我,不使唤旁人?”
度景河:“…………”
度景河似乎想说什么,封讳却懒得听他再诋毁离长生,山鬼狠狠刺入度景河的内府,钉死在地面。
度景河眼瞳一动,一道剑意不偏不倚从地底灵根袭来,准确无误朝着封讳的脖颈而去。
封讳反应极快,转身避开,抽出山鬼后退数步。
他躲得快,脖颈处的疤痕只会划破一层皮,血轻轻流下堆在锁骨处。
封讳眼眸一眯,似乎想通了什么。
鬼的精魄由心凝成,若度景河真想杀他那剑意也该冲着心口来。
可度景河好像一直想抹他的脖子,那姿势……
封讳勾唇一笑:“原来是你啊。”
度上衡到底想不想杀他,对封讳来说一直都是个未解之谜,但他并不在意,无论是不是度上衡动手,只要伤口愈合了他都能强迫说服自己原谅。
但如今有了一个前提——度景河将自己寻来送给度上衡的目的,是为了四灵讨奉。
那度上衡迫切让他前去观棋府,后又让仙鹤将自己召回动手杀他,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度上衡的手,也是此人所为。
回想起离长生在昏沉中捂着手的模样,封讳眼眸中闪现一抹前所未有的杀意,下一招皆朝着度景河的手腕而去。
就在封讳牵制度景河时,头顶再次落下一道惊雷,且速度越来越快。
度景河被斩断手腕,再次汲取脚下厄灵根的灵力时,忽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灵力似乎在逐渐减少?
伴随着雷鸣声,度景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倏地变了。
地面上的结界边缘,楼长望和离无绩一起守了一处厄灵最少的方位,带着他小叔给他的一百八十件法器,毫不心疼地往外砸。
四周掉落了一堆厄灵碎成的齑粉。
离无绩和他一起斩杀厄灵,一个错神几乎被一只厄给抹了脖子。
还是楼长望为他挡了一击,蹙眉问他:“你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
离无绩蹙眉看着半空兄长的位置:“情障难出,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兄长还没有动静,我怕……”
楼长望很看得开:“怕什么?你就算干着急也没办法啊,还不如做好力所能及之事,替掌司分忧。”
离无绩愣了下,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楼长望说的的确对。
他还没有一个孩子稳重懂事。
正说着,忽然看到半空中的情障正在旋转着朝着最中央而去,将四周的虚空都给扭曲了,瞧着像是一只可怖的眼睛俯瞰着地面。
离无绩眉头一皱。
楼长望催动法器前去拦截厄灵,疑惑道:“那是什么?”
离无绩努力保持镇定:“那是新的情障……”
“啊?”楼长望迷茫,“什么意思?不是那只厄的情障吗?”
离无绩心跳如鼓,死死攥着拳,不想自乱了阵脚:“兄长……应该是生出了情障,他想靠着吞噬厄的障逃出来。”
说着简单,但却是极其冒险。
一不小心,离长生恐怕会折在其中。
离无绩哪怕用尽力气保持镇定,但嗓音还是有些发颤。
他本以为沉稳懂事的楼长望会继续安慰自己,却见这孩子吓得一蹦三尺高,焦急得团团转:“这么凶险吗?!掌司怎么办怎么办?!天道在上,无上至尊,阿弥陀佛,信男愿一生食素……”
离无绩:“……”
也没稳重到哪里去。
离长生有太多求而不得。
无论是年少时对父母的乞求,亦或是长大后为了苍生而舍弃私心的权衡,尤其是对自我的漠视几乎贯穿他简短的一生。
他无法掌控,无法逃脱,最可怕的是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这一切,就像是流水般随波逐流。
该渡厄的时候渡厄,该送死的时候一语不发地赴死。
离长生有心入障,那铺天盖地的私心化为心魔如影随形。
桃花树下掉在花堆中的桃花酥饼,被救下百姓谩骂的无可奈何……
最后定格在封讳满脸泪痕地抱着他问:“你是不是恨我?”
离长生倏地睁开眼睛。
左眼已恢复成那带着神性的金瞳,右眼宛如入魔了般带着猩红,如同深渊深处熠熠生辉的红色玉石。
度景河的情障被他顷刻吸纳入体内,轻而易举清醒。
封讳还在深渊同度景河交手,忽地感觉到一股森寒杀意从头顶传来,还未等他避开,就听到“锵”地一声。
崔嵬剑凭空出现,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握着挥出骇然灵力直接劈下。
那力道太过强悍,直直将最当中的度景河强行压到地面,随后迸裂开一道天堑似的地缝。
那剑意气势汹汹,但落在封讳身上时却如同春风拂面,打了个旋卷着封讳散乱的一绺发轻缓消失。
封讳愣怔在原地。
深入地底数十丈的漆黑深渊中,有桃花簌簌飘落。
灰尘散去后,离长生一身月白长袍站在裂缝边缘,垂着异瞳面无表情注视着脚下还在死而复生的厄灵根,被辫成发辫的乌发垂在脚踝,泼墨般开出一簇簇桃花。
封讳犹豫了下:“崇君?”
离长生侧眸看他一眼。
这个角度和姿势,极其像当年两人在洞府分开时度上衡背对着他穿衣时那副淡漠无情的模样。
离长生脸上没什么神情,淡淡道:“离远些。”
封讳下意识伸手:“你……”
离长生屈指一弹,长剑凌空飞去,转瞬将山鬼和崔嵬换了位置。
他握着趁手的山鬼,没有半句废话转瞬至地底灵根深处。
封讳正要上前,就听到地底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
随着地动山摇,一道剑光直冲云霄,几乎将雷云击散。
大乘期这一剑几乎将方圆数十里震得往下塌陷数丈,地面上的众人一个趔趄几乎脸朝地摔下去。
感受着四周未散的杀意,鱼青简眼睛都直了:“这是崇君的剑意啊……”
都隔了数十里了还能延绵到这里,那要是在最中央不得顷刻化为齑粉?
厄灵根的确被离长生一剑劈成了渣。
不过度景河修为仍在,身形如雾将离长生包裹住,阴冷着道:“你入情障,在这雷劫下也没有命活。”
离长生低低笑了,似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
三百年前,他是为了赴死而站在度景河面前;
三百年后,相同际遇下,他却是为了生。
离长生抬起右手,金色功德在掌心凝出一道符咒,低声道:“破。”
下一瞬,一直不紧不慢的雷鸣安静了一瞬,遽尔像是倾盆大雨般陡然落下无数道银色雷光。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数百道雷从阵法上空劈下,雷点深入地底,将扭曲着的残余厄灵根劈成粉末。
……包括在上方的渡厄司众人。
鱼青简几乎跳起来,被电得嗷嗷叫:“崇君!是我们啊!”
怎么把他们当厄灵劈啊!
走吉关键时候从不含糊,只知闷头做事,见鱼青简咋咋呼呼的吵得脑袋疼,一把将鱼大人拎起来扔到阵法边缘,在劈落的雷电中身形如风将还在妄图逃窜的厄灵劈开。
裴乌斜在掌司令中传音:“在落雷停止前不要让任何一只厄灵逃出去。”
章阙看到周九妄传达这条消息,无辜道:“万一不小心被劈死呢?”
裴乌斜面无表情道:“那是荣幸。”
章阙:“……”
他身边到底有没有正常人?
一个个被迷得都找不到北了。
阵法边缘的落雷相对比较少,最猛烈地集中在最中央的厄灵根处。
那灵根汲取着地底积攒多年的功德,不断重生,度景河将源源不断的功德化为无数羽箭朝着离长生而去。
那是吸取而来的三界功德,一旦损坏恐怕再也无法回归。
离长生却不似三百年那般束手束脚,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那功德劈得粉碎,山鬼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转瞬被安抚下去。
离长生已不愿和度景河再说半句话,从情障而出后一直沉默寡言,只知出剑。
度景河三百年前以功德飞升被阻止,修为一落千丈,但仍在大乘期,两道强悍的灵力在中央碰撞,天堑越来越空,被灵力横扫着连绵数十里皆是深渊。
雷落得越来越少,那粗壮的厄灵根失去了情障的补给,再生能力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碗口粗的猩红树枝长在深渊底,如同被血浸养。
离长生眼眸一动,山鬼呼啸而出。
在触碰灵根的刹那,手腕处一道金光窜起,转瞬缠住离长生单薄的身体,狠狠往一旁的山壁上狠狠一撞。
烟尘四起。
那道金镯已经深埋离长生筋骨中,此次被度景河催动,逼得他刚恢复的力道瞬间散去,半边身子跌在泥土中轻轻喘息。
度景河漠然出现,看向他的视线全是杀意。
离长生侧头看向被束缚住的手腕,手握山鬼再次朝着腕间斩去。
度景河冷笑着金镯倏地一弹,猛地阻挡住剑。
离长生金红异瞳微微一眯,当机立断将山鬼朝着肩膀而去。
度景河瞳孔一缩。
下一瞬,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隔开山鬼,将离长生用力的左手死死按住。
山鬼猛地一偏,险些将来人的脖颈割断,千钧一发堪堪停住剑意。
封讳呼吸急促,厉声道:“你疯了?!”
若是再晚来半步,离长生的整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封殿主冷汗都下来了,虽然知道离长生对自己心狠,却没料到会这么狠。
离长生不为所动,冷冷拂开他:“起开。”
封讳第一次听到离长生这般疾声厉色,注视着他的眼眸发现其中没有半分温和之意,满是杀红了眼的戾气。
金镯制住离长生的手,将他硬生生束缚在原地。
那棵猩红灵根瞬间迸发尖刺似的枯枝,狠狠陷入金镯控制的手中,飞快汲取离长生的金色功德。
金色羽箭源源不断朝着封讳而来。
封讳一边制住离长生不让他自伤,一边催动骨龙挡住那些羽箭。
刹那间,一道漏网之鱼呼啸着从封讳脖颈而来,被他轻巧地躲过,惨白的脖子处悄无声息渗出一丝鲜血。
还在挣扎的离长生瞳孔骤然一缩。
那滴血顺着雪白的皮肤缓缓浸入衣领中,周遭天崩地裂的一切都是黑白之色,惟独那点红像是漫天大火般灼眼。
恍惚中,眼前这一切似乎和三百年前重合了。
他被束缚住手腕,眼睁睁看着封讳在他眼前被割开喉咙。
那滴血好似不断往外蔓延,逐渐化为积在地上的血泊,几乎充斥着整个视线。
杀了他。
有个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
封讳一边操控骨龙阻挡度景河的攻击,一边分神捧住离长生的脸侧,低声道:“离长生……离平!醒醒。”
离长生眸瞳涣散,怔怔注视着封讳脖颈的伤,呼吸越来越急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轰然在肺腑炸开,那似乎是迟来了三百年的痛苦和怨恨。
离长生视线一片猩红,伴随着短促的呼吸,身躯中的灵根好似燃烧般轰然蔓延到四肢百骸。
大乘期的修为源源不断运转着滔天灵力,顷刻攀爬至修为巅峰。
咔哒一声脆响。
束缚住他手腕的金镯被暴力强横地崩开,山鬼飞至他掌心。
离长生失去理智般面无表情将面前的封讳挥开,视线内只有让他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度景河。
被山鬼用功德阵法引来的天雷很快停止,在众人刚要松一口气时,更多的天雷轰然而降。
度景河抬眸看去,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那不光是度上衡的大乘期雷劫,因他强行提升修为,天谴随之而到。
这两道劫难的雷加起来,方才那引来的数千道天雷不过只是毛毛细雨。
封讳后知后觉到不对,立刻想要冲上前。
“离长生!”
离长生置若罔闻,在冲向度景河的刹那,天雷轰然劈落。
楼长望看着不远处那如同末日一般的雷,几乎吓傻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雷劫,哪怕相隔数十里也情不自禁地胆寒。
这在其中的人还能有命活吗?
就在楼长望胆战心惊时,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声踉跄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就见离无绩正步履趔趄地朝着阵法边缘而去。
楼长望不明所以:“离无绩,你做什么去?”
离无绩没有回应他。
楼长望觉得有些奇怪。
离无绩并非是个没有礼数的人,而且如今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一只厄逃出结界,否则崇君搏命恐怕会功亏一篑。
楼长望催动法器罩住四周,正要抬步过去,却见离无绩背对着他停在结界边缘的一步之遥,像是天人交战般,在犹豫着要不要踏出去。
楼长望狐疑地上前道:“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
离无绩背对着他浑身发抖,紧接着手抖若筛糠地将长剑一寸寸地放在自己脖颈处——他像是在和什么争夺主动权般,明明是一个极其轻易的动作却来回尝试数次才终于做到。
剑刃划开苍白的脖颈,那剑抖得几乎将血肉刮下一块来。
楼长望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握住剑柄,不让他自伤:“离无绩,你到底……”
话音戛然而止。
离无绩明明是个生魂,此时却浑身鬼气,他身躯发抖,满脸泪痕地握紧好不容易放到脖颈的剑,细看下眼睛竟是鬼瞳。
楼长望倒吸一口凉气。
离无绩什么时候化厄了?
离无绩闭了闭眼睛,嘴唇惨白,低声道:“别放我离开。”
楼长望:“什、什么?”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离无绩无缘无故化厄,若是离开这结界,一切就完了。
离无绩之前在渡厄司时便险些化厄,楼长望那时觉得不对劲,此时一想估摸着这人早在之前就被厄灵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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