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一处拐角,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微微发亮的洞口。
两人于是加紧了脚步。
洞口处垂落着帘幕似的藤蔓,拨开藤蔓出去,是一个如殿宇般庞大静谧的洞府。
四面洞壁崎岖不平,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棵矗立着的高大粗壮的合欢树,枝叶繁茂,花开如锦,树冠几乎撑破了洞顶。
一束光自洞顶洒落下来,正好照在合欢树上,细长的花瓣随风而舞,飘散在几近透明的光影中。
叶云溪微仰着头,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下意识伸手去接。
却这时,身旁的宁霜尘冷不丁提醒道:“合欢花花蕊有催’情之效,其效力等同于媚’药。”
听到这话,叶云溪惊得急忙缩回了手。
他极少听见这种直白露骨的言语,想起上次在暗室中碰到的魅魂,皱着眉打量着宁霜尘道:“你、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宁霜尘坦然道:“《宗派秘史》上写的,你没看过?”
《宗派秘史》他当然看过,可唯独没看过有关风月宗的,看也仅看了前面几页。
哪里像宁霜尘这样,看得这般仔细,连合欢花花蕊有什么作用都一清二楚。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叶云溪撇了撇嘴,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举止轻佻,无耻至极。”
一想到宁霜尘对他做过的事,叶云溪便十分来气。
宁霜尘没听见他后面两句,而是被藤蔓下的痕迹吸引了注意,径直走向旁边的洞壁。
他凑近端详了一番,回头对叶云溪道:“此处也有剑痕。”
嗯?剑痕?
叶云溪闻言竖起耳朵,暂时放下他和宁霜尘的恩怨,也走了过去。
果然如宁霜尘所说,洞壁上有着许多杂乱的剑痕。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剑痕还是在暗室里。
宁霜尘问道:“也是你们云岚宗的剑招?”
叶云溪看着剑痕点了点头,眸色却透出几分凝重,“还是流岚听雪。”
难不成……还是上次暗室里的那个人?
若真如此,那么在他们之前进来过的那个人,也极可能到过眼前这个洞府。
他/她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最后有没有离开崖底?
这些都是他们眼下想要知道的答案。
宁霜尘收回眼道:“我去另一边看看。”
叶云溪会意,跟着道:“我也去。”
若是那人没能出去,这洞府里应该会有他/她的尸骨。
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分别在宽敞的洞府里查找起来。
叶云溪去的是左面,角落里长着及膝的杂草,洞壁上爬满了藤蔓。
他提着剑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反倒是另一边再次传来了宁霜尘的声音。
“是剑痕,这里也有。”
叶云溪连忙转身过去。
这次的剑痕比刚才更深,可看着却并不像他们云岚宗的招式。
叶云溪刚想说这好像是其他宗门的剑招,便冷不防听到宁霜尘说道:“寒霜饮露。”
这四个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他正思索着这招式出自哪一宗门,又听宁霜尘接着说道:“是我们霜华宗的剑招。”
对了,是霜华宗的剑招。
之前为了在宗门大比上胜过宁霜尘,他特地找师兄切磋拆解过这一剑招。
难怪耳熟。
如今他们两个宗门的剑招都出现在了禁地里,事实证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同时有两个人进来过。
和他们一样,一人来自云岚宗,一人来自霜华宗。
他们两宗素来不和,这洞壁上错乱的剑痕,应当便是那两人在此处打斗过的痕迹。
“看这样子应该是两个人,而且他们交手了不止一次。”叶云溪笃定道:“赢的人一定是我们云岚宗。”
宁霜尘挑眉道:“你怎么确定不是霜华宗?”
叶云溪哼了声道:“反正不是。”
虽然这剑痕根本看不出谁输谁赢,但叶云溪依然坚信,输的人绝对不是他们云岚宗。
他提着剑转过脸去,继续往下看着洞壁,似乎想从上面找出某些证据。
这一看,忽然发现洞壁上还有一行痕迹,被杂草遮掩着,看不太清晰。
他用剑拨开杂草,边拨边道:“这里还有剑痕,不对……是字。”
宁霜尘闻声凑上前来。
和石门上的刻字不同,眼前的字更像是有人拿剑划上去的。
能在这个洞府里用剑留字的人,只有可能是在他们之前来过禁地的人,也就是在这里交过手的两个同门。
叶云溪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出几个字,喃喃念道:“妖兽封印,风月禁地,修炼秘……”
最后那个字似是太过繁冗,因年岁久远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完全看不清楚。
但可以看出,那两位同门似乎想给后来者留下什么信息。
宁霜尘沉吟道:“妖兽应该便是我们方才听见的吼声,风月则是指风月宗,妖兽封印,风月禁地……”
顿了顿又道:“我想,这里应当是风月宗为了封印妖兽而设下的禁地。”
叶云溪听完顿时恍然。
为了封印妖兽设下禁地,以至于误入者修为受限,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他接过话道:“那最后一句呢?看起来好像要让我们修炼什么。”
叶云溪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太对,末尾那个字实在无法辨认。
“可能是什么术法。”宁霜尘说着却凝了下眉,若真是什么术法,他们如今失了修为,似乎也没有办法修炼,他想了下道:“再看看吧,或许还有别的提示。”
叶云溪没再继续纠结,嗯了声,从那一行小字上收回了眼。
他们于是又沿着洞壁查看了一遍,除了一些杂乱的剑痕,却再没发现其他痕迹。
不过,也没有找到一具尸骨。
这不禁让他们看见了一丝希望。
没有尸骨,也就是说,当初被困的两人最后很可能都离开了此处。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后面又去了别的地方,毕竟这禁地错综复杂,全是当年霁月真君布下的迷阵,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新的幻象。
两人都找累了,也没找着新的痕迹和出口,索性在洞府里寻了个地方停下来暂作歇息。
自从进了禁地以后,他们一直都在进入幻象和破解幻象,虽身为修士,但到底失了修为,同普通人无异,身体总会疲惫。
叶云溪在离合欢树稍远的地方,找了块略显平整的石头坐下,刚放下佩剑,宁霜尘也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叶云溪仍在想着刚才洞壁上的字迹,面露沉思道:“你说,当年被困在这里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他在查看洞壁时,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未听说这数百年内有弟子在青墟秘境中失踪过。
而且,能使出这两招的人,绝非寻常弟子,就算只在宗门内,也应当是排得上名号的。
若真在青墟秘境中失踪,宗门内必然有人提及才对。
宁霜尘解下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水囊,拔开壶嘴,听了他的话缓了缓道:“寒霜饮露非内门弟子不可学,这位剑修前辈应该是四百年前被困在这里的。”
叶云溪好奇道:“你怎么确定是四百年前?不是八百年前?”
宁霜尘不紧不慢道:“寒霜饮露是六百年前,第八任霜华宗宗主枕寒剑尊,闭关之时领悟出来的剑招。”
对啊,他怎么给忘了!
这两招剑招皆晚于八百年。
叶云溪扫了眼他手里的水囊,又收回眼,跟着道:“流岚听雪也是我们师叔祖栖流剑尊自创的,这么说来,他们都是四百年前的宗门弟子。”
也不知如今是坐化抑或飞升。
宁霜尘拿着水囊喝了口水,正擦着唇角,余光瞥见叶云溪微微动了下喉咙,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
“喝吧。”
叶云溪看了一眼壶嘴,眼神露出几分嫌弃,没接。
宁霜尘知道这位叶少宗主有些洁癖,以为他嫌水不干净,又添了一句:“瀑布下装的水,干净的。”
叶云溪仍是皱了皱眉,连穿宁霜尘穿过的衣服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更别提和宁霜尘共用一个水囊。
叶云溪蹙着眉道:“你喝过了。”
原来是嫌弃他喝过。
宁霜尘不免想笑,掀眸看了眼他,淡淡提唇:“亲都亲过了。”
这人还说!
要不是他,他怎么会……
叶云溪盯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耳根却是一阵发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这副样子看在宁霜尘眼里,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
明明一副气鼓鼓、凶巴巴的模样,却无端透出几分可爱。
嗯?他竟然会觉得叶云溪可爱……
想到这里,宁霜尘不由敛了敛微暗的眸色。
而另一边,为了不看到那张讨人厌的脸,叶云溪把头扭了过去,想到那个盛满水的水囊,不由自主抿了下干燥的唇。
原以为宁霜尘还会把水囊递过来,却不想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他正想这人果然不是诚心给他的,这时,面前的石头上忽然多了一只碗,碗里盛着干净清澈的水。
宁霜尘的声音自身侧传来:“现在可以了?”
叶云溪抬眸睨了一眼,内心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心里虽是满意了,嘴上却道:“勉强。”
看着他一脸别扭的样子,宁霜尘感到无奈的同时,不自觉微弯了下唇角。
他接着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包吃食,放在叶云溪的面前,“吃吧,垫垫肚子。”
东西用树叶仔细包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自缝隙间飘出来,让原本还不饿的肚子有了些许饿意。
叶云溪捧着碗道:“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宁霜尘揭开了树叶,定睛一看,是一包烤好的小鱼干。
叶云溪看了一眼,立时又嫌弃起来,想来这应该是宁霜尘在山洞里的时候烤的。
他皱了下眉道:“没别的了吗?”
堂堂霜华宗,储物袋里就装这种吃食?
这也太寒酸了。
叶云溪忍不住道:“你下山的时候,就没在里面装点能吃的?”
宁霜尘摇头:“没有。”
“那你爹呢?”叶云溪又问道:“他不管你吗?”
他下山时,他爹娘可是恨不得把云岚宗的所有东西都让他带上。
宁霜尘闻言,沉默了片刻,仍是摇头。
想想也是,真要有别的,早在捡到储物袋时,宁霜尘就该拿出来了。
见提到他爹时,宁霜尘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叶云溪扫了眼袋子上金线编织的‘寕’字,不禁想起了一些关于现任霜华宗宗主的传闻。
传闻说,霜华宗宗主因为早年丧妻,悲痛欲绝,清醒之后性情大变,变得不近人情,冷酷严厉。
那个时候……宁霜尘大概六七岁?
刚没了娘,爹又不爱。
其处境可想而知。
思及此处,叶云溪再次看向宁霜尘时,目光里不禁多了一分同情。
似是察觉到他直白的视线,宁霜尘扭头朝他看来,冷不丁开口道:“我已经辟谷了,他就算给我我也用不上,还不如多带些灵丹法器。”
说着又挑眉道:“你不会还没完全辟谷吧?”
叶云溪:…………
他就知道,是他多想了。
叶云溪拧着眉,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宁霜尘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并不会为此感到生气,反而觉得叶云溪恼怒的样子很是有趣。
但也不能逗得太狠了,哪怕是猫,炸毛的时候也是会咬人的。
想起仍带着痛意的嘴角,宁霜尘放柔了语气,看着树叶上的小鱼干道:“还吃吗?”
“吃,当然要吃。”叶云溪把全部小鱼干都抢了过去:“谁说我不吃了。”
等离开了崖底,回到了云岚宗,他就把储物袋装满所有好吃的。
就算辟谷了,他也要吃!
宁霜尘在一旁定定看着他,像在看一只护食的猫,唇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本以为这小鱼干味道不怎么样,没想到越吃越香,一转眼叶云溪便吃了大半。
当然,他没吃完,自认为还算不错地给宁霜尘留了一些。
不怪他,是宁霜尘自己说他辟谷了。
二人歇息完毕,准备去合欢树下看看。
这是他们在洞府里唯一没有查看过的地方。
走向合欢树之前,宁霜尘从玉瓶中倒出两粒丹药,一粒自己服下,另一粒摊着手心给身旁的人。
叶云溪道:“干什么?”
“屏香丹。”宁霜尘一句话解释道:“合欢花的香气也有催’情之效。”
叶云溪瞬间明白了这丹药的作用,没等宁霜尘说完,便立即吞进了肚子里。
服完丹药,两人适才迈开脚步。
仰头望去,高大的树干直达洞顶,满树合欢花轰轰烈烈地绽放着,空气中果然隐隐浮着花香。
还没等他们走近,迎面忽然卷来一阵疾风,合欢花簌簌抖落,花瓣似乌云一般聚拢,扑面而来。
宁霜尘忙道:“小心。”
叶云溪见状,急忙抬臂遮挡,须臾之后,风散花落,四周又缓缓归于平静。
这阵风来得太过蹊跷,不免令人觉得怪异,他正欲去问宁霜尘,扭头一看,却不见了那道雪青色的身影。
空荡荡的洞府瞬间只剩下他一人。
他愣了下,回头喊道:“宁霜尘?”
无人回应。
奇怪,难道又进入了幻象?
叶云溪正自想着,一个柔媚婉转的嗓音在这时忽地自耳边响起。
“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悠悠扬扬回荡在洞壁间,听起来格外耳熟。
叶云溪随即四处张望:“谁?什么人?”
声音的主人好像并没听见他的话,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自顾自地抿唇笑道:“哦~又是两个剑修。”
而能布下幻象的人,只有这个洞府的主人。
叶云溪不由记起那抹红衣人影,微凝神色,面朝合欢树的方向问道:“您是霁月真君吗?”
霁月真君本人定然不会守在此处,留在这里的想必是他的一缕神识,或是一个分’身虚影。
话音落下,合欢花瓣又纷纷扬扬飞舞起来,围绕在他身旁慢慢聚拢,将他像茧一样包裹其中。
花瓣越来越多,眼前一片落英纷乱,叶云溪拔出长剑,试图将它们劈散开,却反被紧紧缚住,不得动弹。
过了片刻,随着花瓣四处飘散,被遮挡的视线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可等叶云溪再看时,四周早已不是方才的空荡洞府。
他好像落入了一个漫无边际的空间,远处漆黑一片,看不见边界,只有头顶落下一束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的黑暗。
一片花瓣自眼前飘落,落至地面,地面瞬间变成了一泊无边无际的湖水,花瓣所落之处,漾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双脚明明站在水面,却如履平地,湖水仿佛镜面一般,倒映着他颀秀的身影。
叶云溪正觉困惑,刚才的说话声再度从耳边传来。
“想知道你的同伴在哪里吗?”
声音由远及近,仔细一听,原是来自一团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光团,此时这团光团正在他的身边不停跳动着。
叶云溪几乎可以确定,这便是霁月真君留在此处的神识。
他急忙追问道:“霁月前辈,您可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离开崖底吗?”
红色光团左右跳了跳,过了会儿,才似听懂了他说的话般,在他头顶上方停了下来。
“只有有情之人才会来到这里,至于怎么样才能离开,那就要看你的有情人是否真的有情了。”
什么有情之人?
叶云溪没听明白。
总不会说的是宁霜尘吧?
红色光团跳跃到他的前面,继续说道:“待幻象破解之后,离开的方法自会揭晓。”
说话间,一道红光如利箭嗖地射向对面的虚空,红光散开,在他不远处的正前方随即出现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镜子上方悬着一个日晷,和暗室中的日晷石刻十分相似,而镜子里,正是从他身边突然消失的宁霜尘。
从镜面看去,宁霜尘此刻仍在刚才的洞府里,旁边多了一道和他身形相仿的身影,身上同样也穿着雪青色的霜华宗宗服。
叶云溪皱了下眉,正疑惑此人是谁。
待那道身影转过头来后,才惊异地发现,这人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原来是他自己!
可他本人现在并不在洞府里。
那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
叶云溪怔了一瞬,想起霁月真君方才所说的幻象,很快明白过来。
这个人不是他,也不是人,而是霁月真君照着他的模样,用幻术捏出来的傀儡幻影。
要想破解幻象,便要识破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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