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束花……说是花,但其实非常简单,也不大,是几枝青松中间插了两枝白色的槐花,都开了,香味还很浓,深深的绿色和淡雅的白相得益彰,路银塘没胡说,这两种颜色和这两种植物,都非常适合夏槐序。
夏槐序沉默了一会儿,直接伸手从路银塘手中把这束花拿走了,又看了很久,才抬起头,发现路银塘一直在盯着他,大概是想看他的反应,夏槐序马上冲他笑了,用力捏了捏手中的花束,张口时先慢慢吐了口气,像在忍耐什么。
“我非常喜欢,谢谢。”夏槐序的声音微微沙哑,但非常温柔,语气比以往每一次面对路银塘都要更轻,“路老师,能告诉我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都没想。”路银塘很诚实地回答道,“夏天了,槐花开了,很好看,我想送你,就买了。”
说的话像小学生断句,但夏槐序愣是从里面听出独属于路银塘的一种坦诚,直接的,诚实的,不会说好听话的路银塘,真心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他看到,根本不会藏。
夏槐序出生在四月,初夏,他也姓夏,医院里的人都觉得他这个人很冷,太严厉,其实他本人和这个四月的季节一样,温和但不炎热,偶尔冷淡也很少见,而且干净,赤诚,和槐花一样。
路银塘是了解他的,非常了解,两人没怎么正经地深入聊过天,但好像高中时没能续下去的缘分现在忽然接上了,路银塘的那些心思想法,全都正中夏槐序的怀里。
夏槐序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声问:“我能理解为,路老师平时经常想起我吗?”
路银塘没说话,盯着夏槐序看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夏槐序很温柔地笑起来。
“算起来我们其实认识非常久了,但也能说是刚认识。”路银塘往沙发背上撑了一下,像是站累了,“和你在一起,或者是想到你的时候,我会觉得非常熟悉,也觉得很有新鲜感,感觉一瞬间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但都不清晰,这是特别矛盾的一种感觉,只跟你有关。”
夏槐序的喉结慢慢滑动了一下,没有出声,两人在这里站了很久,落日都慢慢在阳台上透过来,深深的金黄色阳光斜照在两人身上,路银塘逆着光,样子有些模糊,就剩一双眼睛因为很亮又清澈显得格外清晰,夏槐序看着这双眼睛,向来冷静的一颗心倏地翻腾起来,因为路银塘的这番话,他在混乱间脑子里冒出的是路银塘十七岁的眼睛。
不怎么熟悉,但他知道和现在一模一样,从来没变过。
夏槐序什么都没说,他拿着花的那只手往外侧了侧,忽然上前一步走到路银塘面前,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距离,路银塘顿时站直了,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夏槐序的另一只胳膊绕到路银塘身后,手掌贴在他的背上,把他往自己怀里推了一下。
路银塘在贴近夏槐序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很独特的一种味道,也很淡,之前路银塘都没有闻到过,这是第一次,有一点像药材,味道淡但是香气很浓郁,路银塘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槐花的味道。
他没想到一束花能让夏槐序有这样的反应,路银塘完全没有了不好意思,甚至挺高兴的,他也抬手轻轻拍了拍夏槐序的腰,然后夏槐序放开了他。
“是不是该走了。”路银塘往后看了看,“挺晚了呢。”
“走吧。”夏槐序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经常这样捏路银塘的胳膊,路银塘这次顺手也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然后才发现夏槐序捏的一直都是他冬天受伤的那里,路银塘本来就不平静的心里更不平静了,胡思乱想着下楼回到车上,看见那束花被夏槐序放在后座上。
“你等会儿可别拿下车啊。”路银塘叮嘱他。
“知道。”夏槐序系上安全带,“你脸皮儿薄。”
“你没话了。”路银塘瞪他。
夏槐序笑了笑没反驳,开车走了。
吃饭的地方夏槐序没提前跟路银塘说过,路银塘也没问,寿星定哪就去哪,夏槐序开到了一个小区附近,一个胡同口,把车停下了。
“这什么地儿?”
路银塘下了车就闻到一股香味儿,不知道谁家做饭了,夏槐序给他指了指胡同口那家进进出出全是人的院子,就是吃饭的地方。
“地方不大,但是味道很好。”夏槐序轻轻推了路银塘一下,“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在胡同里住过。”路银塘跟他一起迈进院子里,打量了一下,“我记得你们几个家都在永安胡同那块儿。”
院子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儿,院子里也摆着好几张桌子,现在暖和了,在外面吃也不冷,人挺多的,基本坐满了,屋里面的桌子倒是空了几张。
“夏医生来啦!”老板娘端了盆汤给客人放下,打个招呼过来带两人进屋,找了个安静点儿的位置,“今儿带朋友来的呀,吃点什么,我请客。”
“不用张姐破费了,今天我请朋友吃饭,得我破费。”夏槐序把菜单接过来递给路银塘,“看看吃什么,朋友。”
老板娘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本子记菜名,“夏医生你一表人才的,朋友也长得这么俊,哎哟真是…那个词叫啥来着,人群啥的……”
“人以群分啊。”路银塘笑了,“不至于,都是普通人,大街上一扔谁也不认得谁。”
“那不一定,”老板娘摇摇头,“你这样的扔人堆里我也能一眼看见。”
老板娘很热情,话也多,人很朴实,点完菜给他们沏了壶茶,然后从橱柜里拿了两个杯子放下就去后厨了,夏槐序用热水洗了洗杯子,倒了两杯茶。
路银塘接过杯子,故意问:“你不洁癖了?”
“这是我专用的。”夏槐序敲了敲玻璃杯,“等会儿吃饭的餐具也是。”
路银塘拿着杯子,愣了一下,“你投资了?”
“那也不至于。”夏槐序摇摇头,“老板娘的女儿十岁的时候确诊恶性骨肉瘤,是我接收治疗的,一家人从外地来打工,没什么钱,全都砸进去了,小姑娘特别懂事儿,偷偷跟我说不想治了,要回老家,说实话回老家就是等死,挺可怜的。”
路银塘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所以你给垫钱了。”
夏槐序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没忍住笑了,“猜得这么准。”
“也不是猜的。”路银塘说,“你看着就像这样的人。”
说完后,路银塘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也不知道这么大是怎么塞进去的,放到夏槐序手边。
“生日快乐。”路银塘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这才是第一个礼物。”
--------------------
嗨嗨嗨!你滴玫瑰忽然出现??????
夏槐序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真皮钱夹。
路银塘知道夏槐序随时带着钱包,虽然不知道在这个遍地手机支付的年代他带着做什么,但他觉得夏槐序这人没用的东西他也不会带,就买了一个钱夹送他。
夏槐序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个旧钱包,把里面的几张卡和身份证都放进了路银塘送他的钱夹里,还有一小沓现金,也放了进去。
“你还随身带现金和银行卡啊。”路银塘看着他一张一张把卡放进去,问了一句。
夏槐序点点头,“习惯了。”
路银塘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问:“是不是你觉得可怜的病人,你都给他们垫钱啊?”
夏槐序合上钱包放回口袋里,这才抬头看着路银塘,半晌只笑了笑,“人民教师都这么聪明吗。”
“没那么夸张,但有些病人就那么回家等死,也实在看不下去,你给他们垫钱,他们看见希望了,还真就能回家继续凑钱回来治病。”
说完又补充道:“其实人家后来都把钱还我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他轻轻把这事儿揭过去了,没多说,路银塘听完后也没再问。
喝了半杯茶菜就上齐了,速度很快,老板娘一家是山东人,做的菜浓油赤酱非常香,路银塘一向吃饭不怎么积极,还挑食,也吃了一碗米饭,他吃饭慢,夏槐序吃饱后放下筷子看着他吃,也不催他。
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满脑子还琢磨刚才那束花呢,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一个生日礼物弄得脑子都不怎么转了,也不能怪他没出息,夏主任活了三十多年收到的花真不少,但跟锦旗一样,都贡献给科里摆在护士台和办公室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生日收到花,还是路银塘送的。
脸皮儿特别薄的路银塘送的。
看着路银塘又吃了两口米饭,夏槐序忽然坐直了,把那盘路银塘刚默默推远的清炒空心菜和西兰花又推过去,路银塘咬着筷子瞥了他一眼,没动。
“挑食啊,路老师。”夏槐序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些空心菜放进碗里,“补充维生素b2,你嘴都干得起皮儿了。”
“你是不是蒙我呢。”路银塘把空心菜吃了,夏槐序又给他夹了一些西兰花,他又吃了,“我不爱吃的正好就补充我缺的?”
“就是因为你不爱吃所以缺少里面的维生素。”夏槐序说,笑得有些无奈,“跟你学生学的吧。”
“什么?”
“顶嘴啊。”
路银塘摇摇头,“我学生不跟我顶嘴。”
夏槐序又笑了笑,指着那盘空心菜,“把这个吃了。”
路银塘把一盘空心菜吃得干干净净,夏槐序去结账的时候他才刚吃完,喝了杯水走到院子里等他。
刚才在院子里忙着上菜的是老板娘,现在换成了一个个子挺高的女孩儿,看着刚上高中的年纪,做事很利索,上完菜就跑回后厨去帮忙了。
“走吧。”夏槐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路银塘身后低声叫了他一声,“出去走走。”
夏天要来了,现在晚上外面又热闹起来,站着坐着到处聊天说话的人们,两个人并肩从胡同里走出去,沿着旁边的路慢慢走,来的时候附近车很多,夏槐序把车停得有些远,嘈杂的说话声被甩在身后,若隐若现,只剩下夏天傍晚特有的安静。
“哎。”路银塘小声叫了一下,一巴掌排在自己的手背上,“有蚊子。”
“前面有个湖,蚊虫多。”
夏槐序握住他的手腕看了看,手背上已经红了一个小包,路银塘没忍住挠了挠,更肿了。
“我去买个风油精。”夏槐序松开他的手,刚才就路过一个小超市,他又原路返回去。
路银塘没来得及叫住他,也没想叫,他脑子里还有点儿乱哄哄的,从夏槐序在家里抱了他之后,他就有些懵了。
那束花真的是他无意看到的,要说买来送给夏槐序没有别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没想法谁会送花啊,路银塘觉得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虽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但过生日送束花也没什么。
他是没想到夏槐序反应这么……直接,反应剧烈倒是算不上,夏槐序就不是个容易上头的人,但就是因为这样,夏槐序忽然抱他的那一下,显得特别意料之外。
胡思乱想了一下,夏槐序已经回来了,路银塘回过神,挠了挠手背上越来越痒的地方,站在路灯下看夏槐序朝他走来。
帅得跟拍电影似的,大概是因为今天过了个不太一样的生日,夏槐序的表情比平时软了很多,显得非常温柔。路银塘看得有些出神,夏槐序走到他跟前都没挪开目光,夏槐序也没出声,就那么站着让他看。
“模特啊你。”路银塘说。
夏槐序笑了一下,把风油精拧开,“手给我。”
路银塘把手伸过去,刚才的小包已经变成很大的一个包了,夏槐序在上面点了几下,慢慢把绿色的液体涂开,空气中很快蔓延开风油精的味道。
涂完后夏槐序松开手,垂眼看着他问:“累了吗?”
“没啊,累什么,就站了一会儿。”路银塘眨了下眼,很快懂了夏槐序的意思,“不累,也没等烦,愿意等你,下次还想等。”
“小学生吗你。”夏槐序说。
“你不就想问这个吗。”路银塘抱着胳膊,靠在路灯杆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敏感啊,所以特别小心,特别注意。”
没等夏槐序说什么,他自己先点了点头,“我这人是心事挺重的,但没用在你身上过。”
“你从来没让我觉得不舒服。”路银塘歪了歪头,很坦诚,“不用问我,我要是真烦你了,都不给你问的机会。”
“你现在给我机会了?”夏槐序忽然问。
路银塘点点头,“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啊,给你机会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我应该没什么可了解的地方。”夏槐序站到他旁边,陪他一起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我的生活很无聊,就是长大,上学,工作,连大大小小的意外都没有过,也没什么意思,你了解的差不多了。”
“那我的生活比你要有意思。”路银塘站在路灯下面走,夏槐序在马路边上,矮他一点,他偏头看了夏槐序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路银塘脚步顿了一下,忽然提起以前的事,“你肯定知道吧,我高三的时候为什么转到你们班。”
路银塘停下来,转身面对着夏槐序,“我跟别人打架,转班那次……”
“我知道。”夏槐序很温和地打断了他,“我觉得你那样做有你的原因,所以不想问你,但你想告诉我的话,我也很想听。”
“我现在不想说。”路银塘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了,“以后告诉你,可以吗?”
路银塘很少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夏槐序笑了,抬手在他胳膊上安抚似的捏了捏,“什么时候都可以。”
路银塘没什么反应,他在路灯下那样盯着夏槐序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仍然盯着夏槐序,“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
路银塘稍微思考了一下措辞,“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点儿,夏槐序,你真的特别好,为什么我现在才看到你。”
夏槐序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了很久,期间目光没有离开路银塘的脸,路银塘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往后退了退,正要问他怎么了,夏槐序忽然抬腿迈了上来,站在了他面前。
“自己看自己永远都会看到很多缺点,但看有的人会觉得这个人很完美,你觉得我让你看到得太晚,就不要让我走得更远了。”
夏槐序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让路银塘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那样看着夏槐序目光沉沉的眼睛,莫名在这双眼睛里有些出神,眼前灯光一闪被遮住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夏槐序握住路银塘的胳膊轻轻往后压了一下,靠在路灯上,夏槐序低头凑过来,目光很迅速地扫过路银塘的脸,路银塘在他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些从没见过的压迫感,完全要把路银塘笼罩在自己眼前的一种目光。
“能问吗,路老师,”夏槐序的声音低了一些,没有笑着,只是单纯的认真,“送我花是什么意思?”
夏槐序的呼吸洒在路银塘的唇边,停顿了两秒,带过来一股槐花香气,和一丁点儿刚才沾染上的酒味,不难闻,反而让人闻了有点心猿意马。
路银塘稍微走了下神,夏槐序呼吸间有些热的气息一晃而过,落在他的侧颈,路银塘只微微偏了下头,看见夏槐序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滚烫的一个吻,带着初夏夜间的凉意,淡了的槐花香,微不可寻的酒味,烙在路银塘侧颈跳动着与心脏相连的血管上——像随着动脉往下落在了他的心脏上,倏地烧燃起来。
路银塘莫名感觉这个很轻的吻,非常重。
第25章 25
前面不远处是刚才夏槐序说的那个湖,周围人挺多的,不过离得远,看不清这边,路银塘垂着眼,盯着夏槐序浮起青筋的侧颈,过了很久,他扶着夏槐序腰侧的手都出汗了,他才清了清嗓子,轻轻拍了下面前的人。
“有点儿热。”路银塘低声说。
夏槐序一直虚虚地停靠在他耳侧,听到这话笑了一声,很低的一声,声音沉沉的,温热的气息洒在路银塘的脖子上,然后夏槐序抬起头,退了一步让开了。
路银塘用手指蹭了下鼻尖上的汗珠,他是真的觉得热,热得都有些头晕了,他低头看了下手背上刚才涂了风油精的地方,已经慢慢消肿,不那么疼痒了。
“抱歉,刚才有点儿失控。”
夏槐序忽然出声,给他道歉,路银塘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夏槐序抬了下手,似乎是想习惯性地捏一下他的胳膊,但又放下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