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内容,解弋听过很多次,有些内容,他第一次听说。
他听过的,严柘拒绝了几个歌舞剧团的邀约,计划要留校任教。
他没听过的,严柘又改了主意,不会留校了,他毕业后要回他的家乡春城。
大幕拉开。
晨曦初露,高大的梧桐树间,投下月与日交替的朦胧光影。
如焰的羽翼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笙响,从远方渐近。
风起,梧桐叶摇动。
鼓点轻轻,雀啼阵阵。
朝阳光耀。
金色的梧桐叶间,凤凰缓缓现出了真身。
舞台上的严柘,就是最迷人的严柘。
他在技术层面永远是完美的,今天在舞台上的情感表达,也更上了一层楼。
舞剧的配乐灯光布景道具还有妆造,几乎无可挑剔,这是一台舞蹈表演的视听盛宴,从一开始就极其震撼,构建出的世界,令在场观众心驰神往。
解弋以前看过他们排练。没等到彩排,他就和严柘分了手。
一进入六月,他就心心念念很想快点看到这表演。
有点等不及了,偶尔还会有点小小懊恼……真应该看完带妆彩排,再提分手。
这舞剧只能看一次现场,真是太遗憾了。
忍一忍混蛋前男友,换多看几次演出,也还是很值得的。
《涅槃》堪称完美。
最后一幕中,凤凰茕茕独立,湖水中照出它的影子。
它的眼神中带着悲伤与慈悯,它怀念漫长岁月中那些来过又离开的,痛惜战争毁去的一切,它爱这世间万物,但又深知万物皆苦。
凤凰昂首,发出最后一声啼鸣,叩问天地,前路几何。
大幕徐徐落下。
掌声响起,多数观众还沉浸在这难以言说的情绪之中。
外面惊雷轰隆炸起。像是天地给出了无言的回答。
幕布和暴雨一起,完全落下。
幕布外掌声雷动。
幕布内,严柘呼出一口长长的热气。
小伙伴们冲了上来,每个人都眼含热泪。
全组人哭作一团,暂且不问结果如何,他们做到了。
灯光亮起,正式谢幕的时候,大家才真切感受到,演出是成功的。
谢幕谢了足有十几分钟。
许多观众久久不肯离场,有同学上来献花,也有媒体赶着要采访。
严柘现在没有力气说话,其他人帮他挡了下媒体,他只对着镜头笑着摆拍了下。
他朝台下看过去,演出中他全神贯注,直到现在,他一眼看到了站在第二排中央的解弋。
解弋还在拍手鼓掌,两人视线对上,解弋把两手举高过头顶,很用力地为他献上掌声。
师兄,你的演出很完美,我很喜欢。
严柘露出笑容,他扬起了羽翼,朝着解弋浅浅鞠躬。
此刻他还是凤凰,他单独对他的天鹅,谢了一次幕。
严柘回了春城。
离开的传说,会比他在的时候,更像一个传说。
解弋和他没有再联系过,却一直能不停的,不停的,听到他的消息。
严柘刚回去那阵子,解弋听说他进了春城一家艺术院校的舞蹈学院里工作。
没多久,听说他又调去省民族艺术研究所,参加国家社科基金的一个项目,研究民族舞蹈。
再后来……解弋听说,严柘结婚了。
解弋不是男同,也不能算双性恋,在认识严柘以前,他就不喜欢人这种动物。
诚如解一舟所想,解弋在青春期时认为自己最佳的伴侣,就应该是舞鞋那一类的事物。
他认为严柘也不是男同。严柘喜欢漂亮的人。
他观察过严柘发散魅力时随手撩过的对象,都是一些长相很出挑的师弟。
严柘不撩师妹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大概是撩女生比男生更有风险。
从这点上判断,严柘可能是双性恋。
以上是解弋无聊时自己得出的结论。
所以严柘结婚,也很合理。
这时的解弋已经在读研三了。
他对严柘的喜欢已经变得很淡。
听同学们说起严柘结了婚,他也只是平淡地想,不知新娘是什么样的人,总之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春城当地的女孩子就很漂亮,说话也都温温柔柔。
严柘是更喜欢温柔乖巧的人,正合他意。
解弋去过严柘家里,严柘偶尔和父母说一两句方言,他说方言的时候也比他说普通话要温柔很多,听起来都不那么轻佻了。
春城当地话不太难懂,仔细听就能听得懂,发音也很好听,即使发脾气,语调也很平静柔和。
其实是不是爱屋及乌,对春城的喜欢让解弋是不是有了层滤镜。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都已经快两年了。
还有半年多,解弋的双学位就都攻读完成。
他每天都很忙,要跳芭蕾,要做艺管课题。
从秋天开学到现在,他在解一舟的公司挂名实习,已经三个月了。
说起来他愿意去给解一舟打工,解一舟还挺诧异,他自己倒没什么不必要的别扭感。
解一舟公司的业务范围涵盖演出投资和经纪事务,和他专业对口,去哪里做牛马都是做牛马。
在别的地方偷懒还有道德包袱,在解一舟手下摸鱼,毫无心理负担,应该多摸些,摸得更响些。
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已经夜里两点多了。
解弋还是很精神,一点都不困。
他发现下午,他好像是误解了自己。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对严柘的喜欢变淡了,快没有了。
原来不全是。
是他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严柘结婚了。是结婚了啊。
不是死了。
严柘是和漂亮女孩组成了家庭,他给女孩戴上婚戒,掀开女孩的头纱,他们要接吻做爱生小孩。
严柘找到了要白头到老的那一个人。
冬日的深夜里,寒风呼啸。
解弋诚恳地许着愿,严柘最好是真死了。
严柘在南方好好地活着。
当然他也没有结婚。
严老师在艺术学院不定时上一上舞蹈课,多数时间在跟民族舞蹈研究项目。
正处结婚的黄金年龄,年轻有为的青年舞蹈艺术家,自己长得也很像个艺术品。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琴瑟和谐,原生家庭幸福无比,在翠湖边和滇池边各有一套房。
严老师这等货色看起来要上架了,预售期就引发了一些没必要的抢购热潮。
为了不被正式上架,快速立人设很重要。
“你们不晓得麦?”严老师张口就来,“我早就结婚噶。”
严老师还给自己买了一个戒指,很贵,精致奢华。
他每天戴在无名指上招摇过市,怕别人看不见,还要像小魔仙变身一样,抬起手晃一晃上面镶嵌的小钻石。
最终坐实了他已婚男子的身份。
被谣言包围半生的严柘,一点也不冤枉,多数时候他自己就是那个造谣传谣的源头。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也去过北京几次,每次也都低调地回学校看看。
有两次是出差公干。
也有几次是自费。
他去过他最熟悉的练功房外面,隔着门上的小窗,看到解弋独自跳芭蕾,穿着紧身芭蕾舞服,美丽而修长。
他也在图书馆楼下,等到过解弋背着电脑包,脚步匆匆地从楼里出来,头顶的呆毛在风里俏皮地一摇一晃。
还在下过雪的夜里,他站在解弋公寓楼下,数着窗格,找到装着解弋的那一个。
他知道解弋过得很好,解弋一个人也很快乐。
严柘每次从北京回去,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只是飞北京的双程机票贵得让严老师生气,去一次就得商演走穴,回一回血。
他这种自己打飞的跑过去偷偷看人家就很满足的心理,很有点变态的味道。
解弋长高了,不像以前每天不好好吃饭,他也开始三餐吃食堂,芭蕾需要力量。
他还是很漂亮,比从前更健康,更有生命力。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严柘每天最想做的就是怎么哄解弋和他亲热一番,他那时很狂热地想要得到解弋的全部。
现在倒也不是完全不想。也想的,不想才真是变态了。
但是只这样看看解弋,看到解弋不声不响地,像一株僻静处的灌木,不需要如何惊天动地,他自己就枝繁叶茂,花也开得很好。
严柘就也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快乐。
他最近没在春城,在更南的地方,有热带雨林的,曼岚。
他签约商演的舞团经理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演出项目在找投资,现在有一家公司负责这事的主管,是严柘母校舞蹈学院的校友。
“应该是你师弟?”经理说,“严老师,看看能不能联系下?”
严柘当即心态崩塌。
什么师弟,都去大演艺公司当主管了?他都还在基层吃土。
不过金主嘛。收一收这不平衡。
“叫什么?”严柘道,“我打听打听,不一定认识。”
经理说:“他这个姓应该是读谢吧,叫……解弋。”
他没有特别懂,以为严柘是要想一想,怎么去联络到那位主管师弟。
“我要好好想一想。”严柘挂了电话。
“……”
经理总觉得严老师的“想一想”,和自己以为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不过小李经理对此事的成功性,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家演艺公司是超大型企业,他们舞团演出这种体量的项目,在人家那里,可能连过会的资格都没有。大概还是要另寻其他投资方。
第二天一早,经理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严老师半夜里发给他的消息。
严柘:项目文书我来做,你醒了把资料发我一下。
经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们这舞团很小,当然也很穷。
前身是艺术学院舞团,地方艺术院校资金匮乏,养不起,濒临解散,好在运气尚可,赶上了好政策,挂靠到了省剧院名下,苟延残喘了下来。
好处是有了编制。然而钱还是一点没有。
严柘肯和他们这小团签约,除了偶尔商演赚点外快,更多是为了能给他的学生提供一个实践舞台。
不忙的时候,严老师会带他的学生排练演出。算是和舞团各取所需。
超出的部分,严柘既没时间,也没精力。
这是天上下红雨了。严老师要亲自做文书拉投资?!
星期一,解弋主管打卡上班。
今天要开晨会,他穿了正装和皮鞋,只没打领带。
他坐在大会议室里,和一群看起来都和他差辈的中层主管们一起开会。
各部门主管一一发言。解一舟坐在首位,他不大关心这些琐碎事务,他在观察他的儿子。
主管们说的话,解弋有的能听懂,有的就听不懂。
听得懂就当场消化掉了,听不懂的他也做了个笔记,等散会回头再找人问。
勤奋,好学。解一舟很满意。
到解一舟发言,他就没讲正事,开始说起了冷笑话,拿主管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和一班中层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正事。大公司上了正轨,具体业务用不着他管,坐享其成,不出什么大差错就好。
解弋不打算学着说冷笑话,开始走神了。
解一舟也穿了正装,风度翩翩,笑起来像个和气的贵公子。
他讲的笑话比东欧局势还冷,主管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很捧场地大笑起来。
大企业也是这样无聊的草台班子。
解弋刚穿着西装来上班的第一天,也还曾有那么一点紧张。
出门前照镜子,总觉得自己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是来装模作样。
过了这几个月,他发现大家本质上都是如此。
五十多岁的副总在见集团董事之前,也在走廊里临时抱佛脚,背稿子,解弋在旁边都听会了,副总进去还是明显忘了词,胡言乱语了不少。董事也没听出来。
解弋从很久以前就不觉得自己是小孩。
这世上巨婴随处可见,凑合活着的更多。
人有多大,从不是靠年龄决定的。
这个观点,解一舟在某种程度上会认同。
他年过四十,看起来像三十出头,定期会去做医美,中年男人自我保鲜的愿望非常强烈。
他现在很喜欢他这唯一的小孩解弋。
自从解弋和一个年轻的舞蹈艺术家恋爱失败,他对解弋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父爱。
连这都能遗传到,只有亲生的才能如此。
“小弋总,”解一舟看向沉默的解弋,问,“你们部门就没什么事吗?”
解一舟是他父亲最小的儿子,他更有能力的兄长如今被称作“小解总”,他就只能做“舟总”。
轮到他的儿子,就是“小弋总”。
他给解弋配了最有资历的副总,手把手教做事,又给解弋配了很有干劲的年轻人,做马前卒。
既让孩子得到历练,也让孩子不至于太累。他如今真是很慈爱的父亲了。
解弋也早就察觉到了他很享受这个亲子游戏。
“我有一个项目想投。”于是解弋顺水推舟。
“说来听听。”解一舟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解弋展示了PPT。
这是一个民族舞团的演出项目,演出很小,投资款额很小,小到其他人没想到解弋会拿出来说。
这不值得拿到周一早会来,让一群中层主管浪费时间参与讨论。
解一舟倒是很高兴,说:“有什么亮点?为什么想投?”
解弋想说亮点很多,既有民族舞蹈和新创意的结合,也踩在了传统文化传播的新风向上,而且首席舞者的履历非常出色……还有很多值得说的点。
这些他和自己的小团队讨论过,大家也都表示了认同。
但是他知道,在场这些人不爱听这个。
解弋道:“这家的文书做得最好。”
解一舟笑了,旁边人也就都笑了。
众人看向PPT,这项目书的展示,看得出,确实做得相当漂亮,很用心。
解弋说:“我喜欢,我想投。”
解一舟说:“表决下吧。”
所有人都举了手,就这么通过了。
就算赔个底掉,至多也就三百万,大不了解一舟自掏腰包帮儿子补上。
只当是陪着舟总哄孩子玩。众人如是想道。
解弋原本还准备好,要播放一段舞团资料里的演出视频。
现在看这样,倒也不用播了。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段演出,也正是这段演出打动了他。当然项目文书也是真的做得是极好。
这么精彩的演出,可惜你们看不到了。解弋心想。
他真心替这些人错过了瑰宝,而感到万分遗憾。
解弋回到自己的部门去。
听说项目过了会,他的小团队成员都非常高兴,特别是年轻人们。
这个项目的文书,上个月就已经送来,原本大家看过,只觉得寻常。当下打着传统文化、非遗名头的各类项目,多如过江之鲫。
但他们部门能接触的项目不多,能赚热钱的可观项目,目前也还流不到小弋总手里。
就还是有成员,去和这家舞团联络了一下。
舞团一方热情邀请他们过去考查,并发了演出视频过来。
这个视频,改变了解弋团队的想法,特别是解弋本人。
那是一段篝火旁的傩舞。
舞者们在山林的火光中起舞,没有配乐,只有风声,火声,虫鸣声,还有舞者们的呼吸,和他们的舞动之声。
舞者们跃然于天地之间,他们热情奔放,自由洒脱。
主舞戴着最醒目的傩舞面具,他的表现更是最具冲击力,时而似神,时而回归到人,转变的几个瞬间,非常震撼。
解弋接连看了这视频几天,喜欢极了。
这个项目他是真的想投。
现在项目过了会,要正式推进一下,各人都去负责各人的部分。
解弋又有点烦恼,其实他不大喜欢搞舞蹈和舞蹈欣赏以外的工作。
他把项目文书翻了一遍。
舞团首席舞者是位少民同胞,之前他就看过,并记住了。
这位主舞的汉名叫做,岩罕。
简介里注明了他拿过的奖项,一眼扫过去都是些民族舞的小比赛,含金量也是有的,只是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高。
民间果然卧虎藏龙,不愧是……彩云之南。
那一段傩舞里,高难度动作并不算多,但是解弋能看出,这位名叫岩罕的舞者,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是超一流的,每个动作他都跳得非常精准,收放自如。
一点都不输舞蹈学院那些所谓的中国舞大神。
他甚至觉得,岩罕很可能更厉害一些。
也许是因为在山野间舞蹈的缘故,这位少民舞者的野性美,显得比学院派更有张力。
他可没有在特指某个人。
“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副总过来,他是解一舟的心腹,不太懂舞蹈,对解弋说,“让舞团发张舞蹈演员的照片来吧,看看长什么样。”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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