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钦眼中有寒意闪过,置于膝上的掌心紧攥,突然手背上附上一抹温热。
落在李凤鸣眼中就是虞钦对他的话始终无动于衷坐,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让李凤鸣感到熟悉的屈辱。
他神色变了又变,安十乌挑了挑眉:“所以这祭祀活动你的郡守叔叔带你参加了几次。”
他只站在原地不甘的看着虞钦,安十乌明白了:“就是一次也没参加过,看来哪怕有个郡守叔叔,倘若自己不争气也还是连登上祭台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然没有虞钦的好涵养,看向安十乌的眼神里满是怒火:“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虞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虞钦皱眉,正要呵止,安十乌却笑出了声,啪啪拍了拍掌心,这下子原本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都朝这边看过来。
“这就对了,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觉得违和,这个情态一出感觉才对了。”
“你们两个一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挑衅他做什么,越级碰瓷可不是好习惯,总不会你是想引起虞大人的注意,虞大人可是有未婚夫的。”
不知从哪里传来嗤笑声,随后声音越来越大。
今日楼里来的都是蓉城甚至是南平郡的权贵富商,对他们那点子事情显然多少知道些,李凤鸣可不就是越级碰瓷,他两人无论从职位还是手段都不是一个级别。
李凤鸣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自己有个当郡守的叔叔,就可以和虞钦掰手腕,听说之前才被打了一顿,如今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来。”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楼对面传来。
是李凤鸣的父亲,他朝着虞钦拱了拱手,虞钦颔首回应,沉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无视了李凤鸣。
李凤鸣领着几个狗腿子灰溜溜的离开,安十乌嘁了一声:“像这种在话本子里就是个小炮灰,空有身份德不配位,偏偏还自命不凡喜欢四处树敌,这不就是给人送菜刷进度的吗?”
桌上的几人哄堂大笑,陆琪抱着头靠在椅子上重新打量起安十乌:“总结的挺到位,下次别总结了,郡守大人可不好惹,就是有虞钦你也不要这么放肆。”
安十乌转头去看虞钦,虞钦摇了摇头:“无妨。”
他这话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是随便说话无妨,还是得罪郡守无妨,安十乌却一下子放了心。
李凤鸣被父亲叫进去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阴沉着脸。
“公子,你消消气,老爷也是为你好,郡守大人偏向虞钦,您再招惹他回头说不定又要受罚,咱们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罪加一等。”
小厮还要说话,就被李凤鸣踹了一脚:“蹲一边去,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什么叫郡守大人偏向虞钦,这就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李凤鸣眸色沉沉,看到大开的库房门,眼神一顿。
他揣着手近前,抬手撕下盒子上贴着的纸条,端详片刻,沉声问道:“这些都是今日的募捐品吗?”
“是,少爷。”李希不妨他就站在身后,转身恭敬回到。
“我进去看看。”语罢他就要进库房,却被李希拦住。
“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募捐竞卖了,商会有规定这个时候不能进去。”
李凤鸣眉梢紧拧:“我不过是看一下,难道你还怕我偷东西不成。”
李希神色未变,笑道:“少爷,这是您舅舅的规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李凤鸣心不甘情不愿,最终在李希含笑但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只能转身离开。
李凤鸣再返回前厅的时候,已经是募捐会要开始的时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的位置与安十乌他们排在一处,虞钦作为朝廷官员也已经去了正北面上座的位置。
虞钦白衣墨发,面如冠玉在一众已近垂暮的老大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陆琪见他时不时就往那边看一下,低声道:“才分开一会儿就坐立不安,你也太没耐心了。”
晏殊君轻笑一声:“你这样的浪荡子自然不懂这样的感情。”
安十乌沉默,索性放下酒杯:“我只是越发觉得虞哥厉害。”
这些人中,他家世不算好,起点也比其他人低许多,但他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
而且今日看到晏殊君,安十乌总算想起来蛛丝马迹,这样光风霁月的虞钦最终是死于兵乱。
番外里有提到虞熙生下第一个儿子后,那孩子身体不好,于是他便带着孩子去拜访了晏殊君。
他家中世代从医,晏殊君和离后自己开了医馆,手下名医无数,自有一套养身体的秘法。
那时候已经年近古稀的宴大夫对虞熙的孩子很另眼相看,因为从他身上,他看到了故友的影子。
从安静寡言的儿时同伴,到声明斐然,矜贵温雅的白衣公子,再成为流转战场扛起军旗的一方势力,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死的时候也轰轰烈烈。
竟然还有战争背景,安十乌心下烦闷,盯着虞钦的方向冷冷发呆,这难道不是闲适慢热的种田文吗?
他抱着质疑的态度套了半天话,最终不得不承认事实如此,晏殊君为人桀骜,虽然是个哥儿,却是个典型的刺头,从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夫就看得出来。
他儿时同伴压根没几个,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虞钦。
所以现有的信息是:一、打仗了,时间估计就在几年后,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五年就能平息下来,所以才有虞熙借此腾飞,要不他一个商人不可能后来有那么大的势力。
二、虞钦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好的亲民官员不当,走上了起义的道路,结果惨烈。
三、当今皇帝寿命将近,皇位更迭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否则以他的强势手段,怎么会有后来的战乱。
可这一切和虞钦有什么关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逼迫他走上了那条路,就虞钦这样子他会打仗,简直天方夜谭。
已生华发却依旧精干锐利的郡守大人准时出席,原本嘈杂的厅堂一片寂静,他又象征性说了一番官话,募捐会这才正式开始。
李凤鸣只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再看下去,扭头发现安十乌定定看着虞钦的方向,语气嘲讽:“怎么,以为自己靠着脸皮攀上了大树,给一个老男人当赘婿,你倒是还有脸出门。”
安十乌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偏头见他看着自己,脸上也挂出了冷意:“关你什么事,你是狗吗?见着人就咬,这一会功夫就将我调查清楚,你对虞钦的关注不是一般高啊。”
他这话实在粗鄙,不仅原本低声讨论的陆琪他们不说话了,就是旁边专心看捐品的人眼神也不经意朝这边飘过来。
李凤鸣注意到北边席上也有人朝这边看,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因为现在的场合还不好发作。
只好压低声音威胁到,“狗东西,嚣张什么,你嘴巴放干净点,回头有你好看的,别以为虞钦能护着你,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到底谁更嚣张?安十乌冷笑,额头青筋突起,拳头攥的咯嘣作响,他现在心烦意乱能打死一头牛。
尽管如此,他还是注意到李凤鸣似乎口风转变了。
刚才他对虞钦还表现的有些忌惮,怎么回来一趟态度变化这么大。
“今天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开口,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一双温热的手压在了他肩头。
安十乌抬头,虞钦就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大方护短,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台上,刚结束完一轮竞卖,李希已经开始报下一个物品:“接下来是虞钦虞大人的捐品,赤红珊瑚株……”
梁国并不临海,所以珊瑚之类的摆件不仅仅是价格昂贵,还需要一定的渠道,他们在场的很多人甚至都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这东西。
虞家不愧是巨富,虞钦手里不仅有,还舍得捐出来,想到他从前也十分大方,倒也不那么令人惊讶。
丫鬟捧着一尺高的盒子上来放在桌上,李希小心翼翼,当着众人面打开,顿时脸色一变。
场下亦是一片哗然!
“这是珊瑚,是我没见识吗?这不就是一块红褐色石头吗?”
“虞大人是把他家假山掰下来送上了吗?”
“这……”
“虞家巨富不至于如此,莫不是春风楼丢了人家的东西。”
虞钦和安十乌几人也注意到场上的变故,待看到桌上放着的石块,两人具是神色一变。
李希哈哈大笑起来,这会儿场下有些乱,他的笑声倒是不那么明显:“你虞家要破败了吗?募捐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糊弄,大人莫不是因为之前被百姓拦路,非要这个时候发泄心中不满。”
安十乌一扇子丢到他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蠢,既然动了手脚就安安静静待着,非要跳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连说辞都想好了,看来确实处心积虑,只是智商不怎么高的样子,这样的人竟然都能当官吏。
李凤鸣脸上抽疼,却顾不得,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怀疑了自己,顿时厉声呵斥:“胡说什么,他自己心意不诚还非要诬陷我,那东西本来就是那样子,还能被我换了不成。”
安十乌懒得理他,台上李希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请大家开始竞卖。”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虞钦神色微寒,看向李凤鸣时,眼底仿佛凝结的冰霜一眼就能将人冻毙其中。
李凤鸣瑟缩了一下,后退半步,似乎似觉得丢脸,他又朝语气的位置逼近,微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反正你们诬赖我也没用,一块破石头,还想拍卖出高价,好好回家抱孩子去吧,参加什么丰登节祭祀。”
这是记恨刚刚安十乌嘲讽他的话。
安十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这样的人都能当官,蛮蠢又鄙薄。”
他扔了手中折扇,转头扬声朝着台上道:“一万两银子。”
全场哗然,一万两是很高,但今日这场合来的都是权贵巨富,不至于一万两也拿不出。
大家震惊的是有人竟然用一万两买一块石头,这是直接将整场的价格拉到了顶峰。要知道南平郡历年来最高的竞卖额也不过是六千两。
李凤鸣没有看到虞钦出丑,反而被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狗东西挑衅,手指着安十乌,牙齿都咬碎了:“你是不是有病,花这么多钱买块石头,虞钦看上你什么,蠢吗?”
这就恼羞成怒了?安十乌站起身,绕着李凤鸣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我们虞家有的是钱,花银子买石头又怎么了,蠢货,你这样的还混什么官场,搅屎棍一个。”
“你……”李凤鸣这辈子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面色青青白白,踹了一身身边跟着的人,嫌弃道:“都是群没眼力劲儿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把他给我拖出去教训一顿。”
其他人眼神闪烁,看着一旁始终一口一口喝茶,视若旁观的虞钦,一时间不敢动作。
“坐下喝杯茶。”虞钦拉了安十乌一把,他这会儿暴躁得有些反常。
这么一会儿功夫,众人也都知道豪掷千金买下一块石头的年轻人和虞钦是一家。
刚才的口角他们也都隐隐听说了一些,郡守家的大侄子确实蠢得没脑子。
不过从前只知道虞家富贵,今日才算深有体会,一万两银子差不多是整个蓉城半年的税收,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出手。
很快,那块大石头就被送了过来,安十乌摸着石块半晌无言。
虞钦以为他心疼,低声道:“回去我将钱补给你,你能这么维护我,我很高兴。”
“两倍!”安十乌随手端起酒杯,仰头灌下,再放时竟莫名豪迈:“我说这不是一块破石头,这是泼天的富贵你信吗?”
虞钦闻言一顿,想到安十乌格外广博的眼界,他随手拿出的东西都是世所罕见,而被他称之为泼天的富贵。
他狭长的凤眸看向那块除了外形潦草实则平平无奇的石头:“我给你三倍,回去再告诉我。”
两人靠的极近,哪怕说话声音压低,还是被同桌的几人尽数听了进去。
陆琪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摇头叹息一声:“色令智昏,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总念叨我算什么。”
三万两银子,把陆家变卖了估计才能凑出这些钱,他长得也不赖,虞钦要是早这么拿钱砸他,说不定,他忍忍就从了。
关键时候晏殊君反而是最靠谱的:“今日虽然将石头买下来了,可这举动也招了不少人的眼,虞钦处事素来低调,我怕会有不好的言论。”
他没有明说安十乌过于高调,哪怕他是为了帮虞钦,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甩出这么多银子,怎么看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何况这钱最后肯定还是虞钦出。
可这是虞钦的人,无论怎样该由虞钦管教。
安十乌听出了晏殊君的言外之意,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却想了许多。
舆论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从前虞钦靠着民心破格当了官被百姓拥戴,今天别人也能靠着舆论动摇他的名望。
或许今日过后人们会议论眼红虞家这极致的富贵,又或许会人置喙虞钦为参加祭祀不惜花巨资买一块石头,贪慕功利,说不定那些流言中自己也能占许多分量。
这么想想那搅屎棍这一招处理不好确实会沾一些臭,可既然是双刃剑,为什么不能为虞钦服务。
反正再过几年就要打仗了,他的金饭碗一个不好就会碎掉,再小心谨慎也没什么意思。
虞钦眯着狭长的眼,望着郡守那处,语气微凉:“那就尽管过来好了。”
人心确实是个多变的东西,从前那位公允精干的郡守大人老了,有了私心、软肋,做事也畏缩起来。
第32章 分家
丁鹏咋舌不已,“那你当心,有些事情我们不好正面出头,但是需要其他帮忙的你尽管说。”
他家中比不过虞家富贵、也没有像虞钦这样有本事的人顶门户,只一个李凤鸣找麻烦他们就没法招架,可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法为朋友做。
这意思就是暗地里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出面,安十乌挑眉,虞钦这几个朋友都挺有意思。
一直没说过几句话的王元涛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东西:“李凤鸣放印子的收据,足足一千三百两。”
这显然不是当场就能拿出来的,安十乌整个人向后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
王元涛看着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一身浅灰色长袍,头发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哪怕这般友人闲聚,他都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没想到一出手就是重量级的东西。
虞钦抬眸看着几人:“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是,你们不用掺和太多。”
话虽这么说,安十乌还是察觉到他的语气不似平常冷淡。
刚才那场风波算是勉强被揭过,虞钦也和捐卖最多的三人一同监督将银子转到府衙。
一番折腾下来,满桌的酒肉差不多也凉透了,安十乌早就吃饱了,这会儿和陆琪坐在一处,两人一左一右眯着眼打盹儿。
陆琪是昨晚和红颜知己厮混了一晚,安十乌也这样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虞钦见晏殊君频频看向两人的眼神,抿了口茶:“他昨晚熬夜看了一宿《长平纪事》。”
晏殊君见他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想来不是为了体贴陆琪,虞钦这样情绪内敛的人,不想对一个人偏爱起来这般明显,可世上最是人心难测。
“我年少时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才发现所谓的爱慕敌不过岁月,也绕不过门当户对,我以为从我身上你能吸取一些教训。”虞钦耽于情爱,坠落凡尘,这是晏殊君从不敢想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丁鹏几个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安十乌和陆琪也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安十乌默默坐直了身子等待听故事,陆琪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得到了安十乌一个冷眼,然后他朝虞钦身边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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