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朝廷推广粮种的时候大家都在观望,偏你积极,还拿出自己的私产承诺等秋收后用高于粮店三成的价格收购,如今老天爷变脸,又不是你的过错,要我说那些人你就别管了,有什么意义吗?吃力不讨好。”她心疼儿子一腔心血被人糟践,又希望他能看清别活得这么累。
今时不同往日,凭他的身份整个梁朝也没几个人能欺负他。
这话虞钦听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他的母亲、父亲,甚至是他身边的一些人,虞钦神色淡然,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心里有数。”
安十乌咬着糕点听了半天,所以这次推广粮种对虞钦来说很重要,不仅是百姓需要更多的粮食,他也需要政绩来为自己铺路。
而那群老顽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被虞钦带飞。
安十乌抬眸看着虞钦寡淡的神色,被自己的母亲三言两语抹杀掉自己为之努力的事业,虞钦会不会难过。
舌尖清甜的滋味蔓延,安十乌放下手里的糕点:“夫人这话说得不对,人生在世不只是活着,有人心怀天下,为民立命就是他的理想,有人织布农耕,田园牧歌就是他的乐园。”
“每个人想法不同,我们就算不理解,可也应该尊重别人的付出,今日那些人是挺没良心,可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记住虞钦的付出?”
这声反问震耳欲聋,虞夫人哑口无言,看看安十乌,又看看虞钦,眼中似喜似悲。
儿子现在有人护着,反倒是自己讨人嫌了。
“你们都有道理,是我头发长见识短,以后他的事情我再不管了。”
她这显然就是说气话,安十乌立刻笑嘻嘻凑到虞夫人面前:“唉呀,婶婶你可不要这么说,虞钦本来就厉害,没几个人敢说他,你要是再不管,他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这口改得十分自然,虞钦和虞老爷子都颇为意外的看着安十乌。
他到底是未来的准儿胥,又说了软话,虞夫人只能眼神埋怨看向虞钦:“我现在说话谁听,这人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有道理。”
安十乌顿时不赞同:“前些时候我和老爷子出去,他那些朋友不停问咱们虞大人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一个就比别人家十个孩子都要强。”
“这不明晃晃是您的功劳吗?我叔养孩子可不会这么精细。”
虞夫人看了一眼虞老爷子见他点头,脸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但终究是笑了,她摆了摆手:“行了,别吹捧我了,我一个长辈难道还会和你计较。”
安十乌笑了笑。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刚才的分歧,虞夫人也放弃了劝说虞钦的念头。
罢了,她见识不如儿子就让他自己闯吧,总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反正他吃苦是自找的。
安十乌冲虞钦使了个眼神,眉梢轻扬。
一场兵荒马乱,总算将受伤这事情糊弄过去,虞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日的事情,骤然清闲下来,这几天清晨都会过来盯着安十乌喝药。
有时候两人会坐在院子里聊些关于铁器的事情,安十乌趁机夹带私货罗列一堆他想要的生活用具。
偶尔虞钦也会讲一些他在衙门遇到的案件,安十乌纯粹当成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两人相处时倒真有几分无话不谈知心好友的氛围。
二人友谊的突飞猛进,安十乌顿觉自己金大腿抱稳了,所以再次捧上虞钦拎过来的药,安十乌趁他不注意全数浇给了窗下的花盆。
虞钦刚将手里的书放在书案上,转身就看见安十乌收回探出窗外的手,原本盛满补汤的药碗已经空荡荡,连药渣子都不剩。
“你又不是虞童,怎么还怕吃药。”
虞童是虞熙还不到两岁的弟弟,虞家大哥四十岁才生下这个小儿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样,所以养得格外娇气。
被抓了个正着,安十乌索性自暴自弃,撑着下巴懒洋洋趴在书案上:“虞童是十八个月的宝宝,我是两百多个月的宝宝,有什么区别吗?”
他坐在那里也没个正型,将书翻得哗啦啦作响,虞钦不由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一本正经,沉着守礼的青年看来也是假象。
“哪里的宝宝,光天化日之下说话可要注意些,让人误会了多不好。”两人正说着话,陆琪大摇大摆进了屋子。
安十乌坐直了身体,剑眉微挑:“只有你才会想到其他地方吧。”
那本来就是他和小心肝儿的爱称,陆琪翻了个白眼儿,撩起衣摆,翘着二郎腿:“你这不是也门清儿吗?小童男子还挺有见识。”
他话中带着几分调侃嘲笑,虞钦皱眉:“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清淡的语气中透着细微嫌弃。
这就护上了,陆琪撇嘴,到底是没有再打趣安十乌:“等会儿不是要去春风楼参加募捐,我过来蹭你的马车同去。”
他家和虞家离得不算远,一个人也无聊,正好来找虞钦和安十乌。
“什么募捐。”这个世界也有募捐这样的活动,安十乌不由好奇道。
虞钦已经习惯安十乌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耐心为他解释:“是祭拜社稷前的募捐会,每年秋收之前的丰登节,各个郡都会举办丰登祭拜,城里的乡绅富户会在募捐会上拿出一笔银子作为活动开展的费用。”
“我今日本来就要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总待在家里要闷坏了。”安十乌一看就是坐不住的性子,这几日脚伤了也不消停,每日扶着拐杖都要去花园、竹林里溜达。
没想到虞钦会邀请自己,安十乌眼睛倏然发亮,腾得站起身,哪里还有刚才仿佛没骨头一般的样子:“我想去,等会就走吗?那我收拾下一下。”
说着他起身就要进屋子里换衣服,这次可不是自己要出门,有虞钦带着,老爷子总没有理由阻拦了吧。
等安十乌进了里间,陆琪啧了一声,看向虞钦:“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真就要和一个毛小子成婚了。”
虞钦将安十乌翻乱的书重新整理好放回原处,闻言动作顿了顿,半晌才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从虞钦嘴里说出这句认同有多难,陆琪心里是最明白的,他朝着里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挺好的,我看你也挺上心,那群混蛋之前总说我,如今真该让他们看看。”
“真要说会享受,还是要看虞哥,咱们小石头一看就属于狼崽子的类型,年轻力壮,成婚以后你会更喜欢他的。”就安十乌那身板,就知道以后虞钦吃得有多好。
虞钦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以后不要在安十乌面前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陆琪做了个扇嘴巴的假动作,眼神中满是调侃。
虞钦直接无视,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扇穗,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那日安十乌挡在自己身前,隐隐可触的流畅结实的手臂,还有宽厚有力的胸膛。
安十乌再出来时长发被银冠竖起,整个人脸上棱角愈发分明,一身绛紫色长衫,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形,无端多了几分利落洒脱,当真是少年风流,英姿勃发。
陆琪眼前一亮,忍不住戳了一下虞钦:“我没说错吧,就是他这样出门你要盯住了。”
年轻好看的小郎君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被人多看一眼,安十乌这样尤其好看的自然更受欢迎,可那又怎么样,还从来没有能从他手里抢走他的东西。
虞钦眸色幽深一瞬,起身时脸上又挂上浅淡的笑容:“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第30章 募捐会
还不到正午时分,春风楼已经是人来人往,来往宾客无不锦绣华服,镶金配玉。
南平郡的募捐会每年皆设于春风楼,这一日整个蓉城权贵汇聚于此,或拿出家中贵宝捐卖,或直接捐献银票,就连偶尔门口路过的普通百姓若是有心也可以捐出几块碎银。
虞钦参加了不知道多少次,不过是习以为常的流程,他翻过手上的书页,抬眸看了眼对面睡眼惺忪鬓角凌乱的紫衣青年:“安十乌,快到了。”
安十乌倏然睁眼,有些迷茫的眨了下,马车外传来叫卖声,他陡然回神,揉了揉额角:“这么快就到了。”
“嗯,你睡了许久,日后晚上不要熬夜看话本。”
“……”,安十乌侧目。
明明话本子就是虞钦帮忙找的,这会儿不让多看的也是他,这个时代本来娱乐活动就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打发时间的事情。
少年人总是沉迷某样东西,他从前以为安十乌稳重应该不会玩物丧志,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见他颇有些不情愿,虞钦语气愈发轻缓:“我相信你自己能把握好度,今日春风楼使出了浑身解数,酒菜糕点都是朝着最高规格筹备,你应该会喜欢。”
说话间,虞钦摘了腰间的羊脂白玉坠子将它挂在安十乌身上。
好像自己多馋一样,安十乌摸了摸鼻尖:“我以后注意就是。”一边保证,他身体微微前倾,方便虞钦的动作。他如今已经习惯了虞钦时不时用金银腐蚀他,接的时候也毫不客气。
他二人实在旁若无人,陆琪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觉得手里的果子不怎么甜了:“赶紧走吧,还在外面呢,能不能注意影响。”
他扔了果子就下了马车,安十乌心想陆琪一定是嫉妒了。
他们漫长的友谊之路自己反而后来者居上,可见交朋友这事情还是要性情相投才最好。
虞钦这样淡漠清贵的儒雅公子明显和自己这种正经人更处得来。
见虞钦已经系好了,他拨弄了下腰间悬着的玉佩,跟着跳下了马车。
青年眉目清朗,唇角含笑,有风卷起几片落花,他鬓边青丝拂动,衣袂翩飞,整个人肆意如烈日骄阳,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视线。
有东西从斜上方砸过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安十乌怀里,他下意识抬头,一个着红色绣裙的姑娘探出半个身子,半遮的团扇只漏出含笑的杏眼。
掷果盈车这个词安十乌只在典故里学过,不想今日倒是真切碰上了一回。
虞钦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车,依旧是惯爱穿的白衣,衬得本就疏淡的眸子仿佛映照着冰雪,只一眼便能让人生出几分畏惧拘谨。
安十乌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慢着些。”
虞钦看了他一眼:“无妨。”
只是眼神好似落在安十乌手中的荷包上,又好像只是错觉。
安十乌不由心虚,下意识将手中的荷包重新扔了回去,得益于从前灌篮的绝佳技能,荷包正好落在窗口的位置。
“你们这里的小姑娘未免太热情大胆了些。”安十乌甩了甩手。
虞钦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先进去吧。”
陆琪跟在虞钦身后,路过安十乌身边时悄悄竖起大拇指。
安十乌摸了摸鼻子,抬脚跟上,再抬头去看时,窗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虞钦真的要成婚了吗?我实在好奇什么人能入他的眼。”
安十乌三人刚拐过走廊,就听见虞钦的名字,走在最前面的虞钦脚步一顿,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安十乌以为他要叮嘱什么,下一刻他掀开帘子进了隔间。
原本正讨论的兴高采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群人咳得仿佛患有陈年老哮喘一般。
半晌,还是晏殊君受不了这气氛,笑着先开了口:“今日你们来的倒早。”
虞钦一般公务繁忙,这种活动基本都是姗姗来迟,然后和那些同僚们坐在一处,现在离募捐开始还有近一个时辰,他突然出现确实出人意料。
虞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声音淡淡:“今日闲来无事,就先过来了。”
他这话稀罕极了,这些年虞钦哪一次不是忙忙碌碌,一般好不容易聚一次都是百忙中抽身。
不过他做事总有道理,几人也不纠结,反而是看着安十乌:“这位是?”
虞钦身边突然出现陌生的年轻郎君,约摸就是他的未婚夫了吧,样貌倒是及其出色,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长处。
“这是安十乌。”他没有明确介绍安十乌的具体身份,却抬手挡了安十乌端茶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其实有些失礼,但也可以理解为亲近,听说虞钦的小未婚夫前几日受了伤,正是养身体的时候,浓茶自然喝不得。
只是没有想到虞钦这样的人也会盯着这些小事,看来是真的上了心。
安十乌心下无奈,虞钦关心起人来未免过于面面俱到,又是盯着喝药,又是忌口的,他原本心底有些感动,如今倒觉得自己又有了个新爹。
这般想着他神色自然转回手,再抬眸眉眼间带了几分笑意:“各位,初来乍到,日后有机会还请多多关照。”
明明是很客套的寒暄配上他和舒朗挚的神色,清润明快的嗓音顿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说好说。”接话的是已经几块糕点下肚的陆琪。
“你请他们关照还不如请我,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过,本公子朋友遍地可不比他们强多了。”
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而且初次见面似乎也不怎么愉快吧,这个家伙哪来的自觉。
安十乌似笑非笑:“可虞钦不让我和你一起玩儿。”
丁鹏手中的折扇甩在桌子上,乐得哈哈大笑:“没错,你听虞哥的,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和他常待在一处,名声都要坏了。”
他这话有些夸张却也是实话,陆琪花名在外,整个蓉城谁人不知。
三人插科打诨,座上的气氛瞬间又轻快起来。
晏殊君看着虞钦心里倒是为他高兴,正要再问,眼神突然一凝:“他怎么来了。”
楼下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身形偏瘦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身后跟着一群人,声势颇为浩大。
安十乌探头,眯眼打量着那人,无论气势和外形都只比普通人强一些,行为举止却十足的高调张扬,能让这几个人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看来是家室不一般了。
尤其是虞钦,他面上神色不辨,眼神却一直落在那人身上,直到他上了楼这才收回了视线,下意识去摸腰间玉坠,才想起来东西已经给了安十乌。
安十乌眸中闪过沉思:“这人谁呀?”
陆琪冷笑:“还能是谁,咱们郡守家的大侄子,正事办不了一件,捣起乱来可是拿手的很。”
正说那人,他就领着一群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看到虞钦,他神色微愣,随即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虞大人,几日不见,你身体可有好转,衙门里的大家伙都惦记着你呢。”
陆琪冷嗤一声,不待见的心思毫不掩饰,可这次他却没有吭声。
安十乌捏着扇子在掌心轻扣,原来虞钦这段时间没有去衙门是托了病假,看来确实是受了上次那事的影响,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
尽管他姿态摆的很谦逊,但安十乌还觉得有种莫名挑衅的感觉。
虞钦倒不似众人一般,微微颔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雅疏淡:“李郎君几日没去衙门倒是对衙门的事情一清二楚,我原本以为李郎君今日会缺席这丰登节盛会。”
虞钦这话一出,李凤鸣身后有人露出不忿的神色,被他抬手阻止:“我年轻莽撞做事总有不周到之处怠慢了虞大人,您心有不快是应该的。”
他弯腰行礼,做足了谦逊的姿态:“就是难免可惜,今年这丰登祭祀你怕是没法参加了,毕竟祖宗之法摆在那里,原本我还以为大人今年会主持祭祀呢。”
“可见民风也不是时时向着大人。”
祭拜社稷是千古流传的习俗,即便梁朝废除国师之位,严厉遏制那些方士神婆、牺牲祭祀之风,这项习俗也留了下来。
每年九月十八日拜祭社稷已成梁国定俗,这一日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携重臣往灵台之处祈求社神和谷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按照旧例哥儿和女子无论是何身份,都不得参加祭拜活动,可他硬是凭着那些政绩、民意破例连着参加了两年。
倘若今年新种推行顺利,他大约会代替郡守大人成为主祭,这也将成为他在后面官吏考核的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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