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道长愿意送我回家吗?”
虽然他的家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了。
这个问题温濯就没有回答了,他避开眼神,手中的含光剑指了指地面,道:“想走,就得说服水莽鬼把迷瘴解开。”
他横了横剑身,轻挥出去一道剑气,斩开了一截浓雾,沈疏透过这道剑气的方向,依稀能望见瘴气外的景致。
可刚一割裂,这些瘴气顷刻之间又像发了疯滋长的血肉一般,狰狞地黏合到了一起。
果然如温濯所说,他们在这山上兜兜转转,却始终走不出迷瘴,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们的步伐。
“这鬼就藏在赤水林的地下。”
温濯松开手,掐了手印,那柄含光剑便凌空竖起,旋着身指向地下。
“你可以随我一起下去,寻一寻水莽鬼的巢穴。”
沈疏听得晕乎,他现在只想赶紧跑出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然后想想办法怎么回现代。
他随口道:“道长法力这么强,何必用说的,打服它放咱们走不就好了?”
“说得有道理,”温濯笑起来,“你如今多少岁了?”
沈疏胡说八道:“二十。”
“二十了,”温濯眼中闪烁着一点遗憾,“是谁养大的你?”
“道长,没人养我。”沈疏总感觉这对话奇奇怪怪的,“我没有爹娘,是一个道观的老师父把我捡回来的。”
温濯眼神冷了冷:“师父?”
沈疏被这眼神盯得心头一紧,慢慢说:“对,师父。”
温濯收回眼神,重新摆上温柔的笑意。
“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赤水林。”
温濯话音刚落,沈疏就依稀觉得脚下一阵晃动。
他退开身子,低头一看,皲裂的冻土之间逐渐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霞光,翻动着蓬勃的植物根茎,而一边的温濯立掌合眸,一团无形的真气便凝在了掌心。
他声音低缓地吐出咒诀。
“风雷。”
滚雷骤起!
整座山体的灵脉应咒而动,那些霞光也顺势将地缝撑得越来越大。
沈疏躲在边上,看见地上拔起几枝一人高的花骨朵,花身旋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腐烂的头骨,眼珠都垂下来一只,还被花心的锐刺直接给洞穿到天灵盖。
沈疏嘴角抽了抽,小声道:“我说种的什么花,原来是脑袋开花。”
温濯解释道:“我这些年杀过不少水莽鬼,它们的首级埋种在土里,可以招引瘴气,为我们指出巢穴的入口。。”
沈疏只点点头。
太可怕了,不愧是阎王爷,种花都是拿人头种的。
见沈疏自顾自嘟囔的模样,温濯轻笑了一下,收回目光,眉心印记一闪——
随后,收掌为拳。
在这个动作里,漫山遍野的花朵一瞬之间同时腐化!
冲天的瘴气从那些尸首之中喷涌出来,不多片刻就铺成了弥天恶瘴,规模比原本的瘴气竟要大上数倍。
温濯皱眉道:“来了。”
下一秒,离沈疏半里远处“砰”地爆起了一个小土坡。
沈疏立刻半伏起身,警惕地盯着土坡看。
面前很快就是一阵邪风吹来,裹挟着鬼爪般的阴邪遽然掠过耳侧。
沈疏瞳孔一缩。
只见那阴风曲折窜走,漆黑的洞口里快速抽出了数根水草,如同恶兽的舌头朝沈疏和温濯卷了过来。
温濯退去几步扬剑斩碎,沈疏则是抬手一把扯住了那几条水草,谁料它们灵活得跟条蚯蚓似的,当即从沈疏手里滑了出去。
很快,他只觉脚踝上爬了丝丝凉意,低头一看,双足不知何时已经被潮湿的水草给缠了三圈。
不好,它们的目标是自己!
沈疏立刻想摸刀去割开它们,可这些草木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爆起混沌的尖啸声,如抽丝一般猝然开始疯长。
它们飞速织成一个手掌,死死捂住了沈疏的口,把他身子往后一摔,强行往洞口拽去。
顷刻间,天地颠倒。
沈疏被五花大绑拖行而去,混乱间只能看见温濯模糊的身影——
还有那些水草游动着贴上自己的耳侧,如同毒蛇絮絮碎语:
“狐狸精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用的。”
狐狸精的眼睛?
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头顶的洞口就轰然闭合,沈疏被水草拽入了洞中,顺着一道土坡不停下坠。
他只感觉耳边不停刮过呼啸的风,身上的水草越缠越多,越缠越紧,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绞烂了。
它们卷着沈疏的脖颈,嬉笑着说:
“你这双眼睛封印了狐媚术,难不成你自己不知道?”
“你是温濯的跟班,还是他的徒弟?”
“既然跟温濯有关系,那就由你来替他偿命吧!”
怎么就突然要偿命了?!
在乌暗的环境中,沈疏耳上那枚朱红色的耳珰发出了幽红的凶光,颤抖不止。
他来不及思索,快速地掐了个咒诀,催动腰间的乌木葫芦吐出了一把水果刀,飞落到他掌心。
沈疏飞快地割开了身上水草,随后掌间一用力,刀尖猛然刺入了背后的石缝之中,借势阻断了不断下落的趋势。
那些水草还想往他身上抽两下子,可沈疏的耳珰还在不停向外散发着邪光,它们怯懦,面面相觑后便不敢再靠近。
这是鬼的气味。
他瞪了这些东西一眼:“滚远点。”
水草见此人被绑了还如此跋扈,当即怒不可遏,针织一般彼此乱穿了起来,很快就聚成了一团人形。
白花花的血肉狰狞地长了出来,显出一张奇丑无比的人面,五官错乱,无发无须,也辨不出男女。
人面怒眉一竖,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沈疏看着这人面草身,捏住了鼻子。
“你好臭啊。”
人面立刻涨得通红,瞪着沈疏“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沈疏不理会他的破防,抽了张符箓咬在齿间,翻身跃上了窄窄的刀面,随后冲着人面招了招手。
人面挑了挑眉:“干嘛?”
沈疏皱起眉,又招了招手,人面这才不情不愿地凑了过去。
还以为沈疏要说什么要紧事情,谁料他隔着符纸冲自己吹了一口气,一道烈火瞬间在它的人皮上烧开。
人面立刻开始尖叫:
“好痛啊!!!!你干什么!!!”
沈疏搭起臂,如实回答:“没灯啊,我看不清楚。”
这下他可算看清了,真的是丑得惊天动地的一张人脸,他都快怀疑这东西压根没见过人类了。
他嫌弃了一下,扬手吹熄了火。
“我若是温濯的人,你就要杀我?”
人面终于不叫唤了,眼泪鼻涕一起流,抽泣着回答:“对啊,怎么了?”
沈疏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说:“那你可见到过温濯的这点印记?”
初见时沈疏就注意到了,温濯眉心有一点青色的印记,形状像是一滴泪,烁动着莹莹光泽。
人面很无所谓:“注意到了啊,怎么了?”
“这是大乘期修者半只脚迈入仙界的象征,只要在人间攒够功德,他很快就能飞升。”
沈疏捻了捻指腹,故作威胁道。
“也就是说,你敢动我,他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就是为什么沈疏装狗腿,这种境界太高的人大多脑子有病,他生怕温濯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扬了。
人面吸了吸鼻子,不悦道:“我可不一样。”
沈疏留了一小簇火在指尖。
“你是水莽鬼,对吧?”
水莽鬼这东西,沈疏在书上见到过。
它们是人因误食水莽草而化,化鬼之后肉身腐烂,只能被水草包裹,终日生活在幽闭的洞谷,不可见光。
这种鬼无法转生,无法.轮回,经人度化才可解脱,是一种恶怨相当高的鬼物。
但眼前这个,总感觉不太聪明,蠢得挂相。
沈疏扯回正题:“你方才说的那什么狐媚术,是什么东西?”
“狐媚术啊,就是一种狐狸精发明的法术。”
人面自然而然解释起来。
“你这双眼睛源于狐妖一族,天生就会用,再加上,脸……还挺有姿色,所以用起来更方便。”
沈疏挑了挑眉,问:“什么意思?”
人面言简意赅道:“就是你一哭,别人就会把他看成是自己想见到的人,什么都听你的。”
沈疏:“……真的?”
人面天真地回答:“对啊。”
沈疏这回可有点震惊了。
这也行?
难怪刚刚温濯的行为举动那么奇怪,还一直问他的什么耳朵嘴巴的,原来是中了他的狐媚术!
沈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这么邪门的法术,他师父居然从来没告诉过他!
沈疏半信半疑。
人面见他半天不说话,有点急了:“你不是温濯的人吗?他怎么现在还不来救你?”
说笑了。
他跟这位温濯道长才刚认识几个小时,别说救他了,估计人家连他的名字都没记得。
沈疏随口问道:“怎么,你很希望他来救我?”
人面脱口而出:“对啊!”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说漏嘴,赶紧改口道:“啊不对不对,呸呸呸,我才不想他来救你呢,他烦死人!”
沈疏靠在墙边,问道:“那你说说,你跟温濯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要拿我来替他偿命?”
人面恶狠狠地说:“他杀水莽鬼,杀了一大群!他不得好死,应得的!”
沈疏嗤笑一声:“所以,是因为温濯太强,你不敢绑架他,只能欺负我?”
人面理所当然道:“对,怎么了?”
沈疏当了这么多年道士,还不了解鬼吗?都是恃强凌弱的东西。
他不是很怕人面,继续套他话:“你打不过温濯,又为什么要用瘴气困住他?放他走不就好了?”
“不是我关的,是他自己要进来的!”人面喊道,“是他,是他说,他要找一个人,他要在这里等那个人回来!”
“可是如今百年已过,哪有什么人!他……他就是个疯子!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人!”
“等人?”沈疏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是他自己不愿意走出赤水林,待了整整百年?”
还没等人面回答,沈疏只觉得足底的刀身忽然开始颤抖不止,连带着整个幽谷都开始晃动,还发出了声声阵阵的轰鸣声,仿佛在痛苦地哀鸣。
他往后搀扶住壁面,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人面往上看去,漆黑的地面正不断开裂,渗出一道道细窄的光线。
它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里距离地面有数丈之远,怎么可能打穿这么厚的石壁?”
沈疏趁机踹了它一脚,说:“跟你说了,碾死蚂蚁,懂不懂啊?”
下一秒,只听滋滋两声电流,面前面目狰狞的水莽鬼被一道疾闪洞穿了身躯,顷刻间被砸进了深不可见的谷底。
那是一把金色的剑。
沈疏瞬间屏住呼吸,紧贴住了墙面。
仰头一看,头顶直接被那道爆炸的疾电剖开了一个大洞,山体外的光线穿透此洞渗透了进来,照开了一小隅亮光。
从光亮处,沈疏感受到了一股悍然的灵力正如洪水一般涌入。
而那些暴虐的灵流中央,温濯正纵身跃下,他面色不大高兴,逆着风衣袍翻飞,双指凝力对准了谷底,准备再打穿一次水莽鬼。
沈疏一惊,当即喊道:“等等,道长先别动手!”
他想也没想,一翻身踩上那把小刀,跃起身拦住了温濯的手印。
温濯见状,立刻收了法力,可被这么胡乱一拽,身形一时也没稳住,两个人凌空翻了个身,眼看就要双双坠落时,沈疏总算摸到了刀柄,温濯也被他一把抓住脚踝,倒挂在半空。
“抱歉,道长,”沈疏一手抓着刀,一手抓着温濯的脚踝,吃力地解释道,“我怕谷底还有活人,误伤到让您损了功德。”
温濯垂着手,又恢复了从前的笑意,说道:“无事,多谢你救我。”
他穿的道袍都倒掀开来,把整张脸都遮了个严实。
好呆啊。
沈疏感觉他这模样有点滑稽,忍不住想笑,但一想到方才如此悍然的一击,就强行压下了嘴角。
算了算了,苟命要紧。
两个人在半空僵持了会儿,沈疏才悠悠张口,说道:“道长,含光剑在下边,你能施法御剑吗?”
温濯如实答道:“倒立着,不行。”
沈疏四下望了望,这壁垣近乎垂直,还光滑得要命,没有任何落脚点。
他叹了口气,说:
“那……要不您上来?”
温濯沉默了片刻。
沈疏以为他这是嫌尴尬,于是想打哈哈换个主意。
刚一张口,就依稀感觉温濯动了动身子,随后跟条小蛇似的弯折了身子,顺着沈疏的身体爬了上来。
沈疏不常与人接触,一有人碰他,他就浑身紧绷,还跟个弹簧似的能弹老远。
但如今这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他能弹哪儿去?
只好憋着气,任由温濯慢慢调整姿势,从脚踝抓到小腿,最后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腰。
可两个人都悬在半空,温濯还是没办法结印,沈疏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抬臂环住了温濯的后腰,好能让他空出双手来结印。
道袍贴着白褂,比情人的拥抱还紧。
温濯就贴在自己脖子的位置,轻声念着咒诀,鼻尖有意无意地蹭过沈疏的颈线,他呼吸的声音很轻,气息也很轻,薄薄的水汽打在沈疏的皮肤上,反而叫人发痒。
沈疏深吸口气,稍稍仰高脖颈,把温濯的腰环紧了。
太奇怪了。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怎么这么熟悉?
沈疏一边紧张着,一边思考方才水莽鬼的一番话语。
那人面说,温濯杀了不少的水莽鬼,他们的嫌隙由此而生。
但据他所知,水莽鬼这种被迫化鬼的东西,大多时候反而会求着修士来杀了自己,以解脱自己的魂灵。
所以温濯杀水莽鬼,其实算件善举。
只不过它们尚有人的肉身,杀了会造杀孽,一般修士为了飞升攒功德不会去碰它们。
可既然温濯飞升上界需要攒满足够的功德,他何苦还要做这样折损功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是真的发于善心,还是说……
他并不想飞升呢?
没想多久,含光剑随印而动,很快就从地缝中抽身飞往了温濯身侧。
两个人几经波折,总算在剑上站稳了身子。
沈疏往下看了一眼,问:“道长,下面大约有多深啊?”
温濯道:“水莽洞,大约是百余丈。”
“这么高,”沈疏担心道,“要是我掉下去了,道长来得及接住我吗?”
温濯站在沈疏身前,很大方地告诉他:“山崖陡峭,御剑不稳,你可以抱住我。”
“我开玩笑的,道长,”听到这话,沈疏乖巧婉拒,“我站得稳。”
他可宁愿趴在剑上,也不想再有肢体接触,实在别扭极了。
他真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些人这么喜欢抱啊亲啊这样亲昵的行为呢?要换成自己,有人亲他一下,他得洗十年嘴。
听沈疏欲拒还迎,温濯一点儿都没生气。
他笑得很和煦,颔首道:“好。”
随后,手印一变,那柄剑的剑身顷刻垂直。
沈疏:“……”
最后沈疏一边哀嚎着道歉,一边抱着温濯从百丈高空垂直下落。
含光剑停到了地面一层浅浅的水上,震荡了一圈小小的波纹,沈疏踩到地面的时候腿都有点儿软,只好搀着温濯站稳身子。
他抹了把冷汗,幽怨地看着温濯,发现这人脸上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不知道在爽什么。
不玩了,呆个屁啊!
这人不飞升,不会是因为太缺德吧?!
沈疏叹了口气,眼中散出一抹幽荧的淡光,四下张望了一番。
幽洞底下也是漆黑一片,哀哭隐隐,潮湿的阴霉气很浓烈,四处摆放着水草和树枝编织而成的东西,简直像一个小宫殿。
离他不远处,有个人形的东西正蹲伏在地上,双目如炬,警惕地盯着他看。
沈疏凑到温濯边上,小心道:“这鬼的巢穴居然布置得这么温馨?”
温濯微笑道:“大抵是想念当人的时候了。”
想到方才那只水莽鬼的提议,沈疏也暗自勾了勾手指。
壁崖上插着的那把水果刀颤动了一下,随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拔了出来,一个翻飞落入了沈疏的掌心。
他这回没有收刀,暗自别在了腰侧。
既然确认自己穿越了,就要尽快做好下一步打算。
逃出赤水林,他就一定能活吗?
一没户口,二没好友,三没田产,四没铜板,外头现在还在灾年,连赈灾粮都发不到手里,不出一月他就会变成冻死骨。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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