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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不可貌相(海苔卷)


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他不想出气报仇,他只想段立轩对丁凯复画上句号。
那是个疯子。权势滔天的疯子。如果没有把握将其杀死,离得越远越好。
陈熙南托了下段立轩左胳膊,惊喜地眨巴起眼睛:“诶!骨痂长好了?不用吊了?”说罢又掰了几下,哄孩子似的夸起来,“屈伸差不多100度,能俩手洗脸了罢?几天就练成这样,可真了不得。”
本还是阴森森的一张冰块脸,倒被这么两句给消融了。段立轩挠着胡茬,强压着得意的嘴角:“我就说都按医嘱整了么,你还不信。”
“这次回来,不走了?”
“走,洲儿离不了人。”段立轩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电脑往他手上挂,“二哥送你个礼物,别生气了,啊。”
这回轮到陈熙南的脸结冰了。他用力地抽回手,扭头往看诊室走。
段立轩有几分不爽,但还是压着脾气追上去:“喂!说正经的呢,你别犯der!”
陈熙南仍不理他,不紧不慢地掏钥匙开门。
“那你到底想要啥啊?!”段立轩提膝撞他,一撞一问,“你不吱声,我他妈,上哪儿,知道去!”
陈熙南一个回手掏,托住了他膝弯。转过身来的同时,猛劲儿往里一扯。
段立轩的膝盖,结结实实撞上了个挂件。他眼睛豁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陈熙南。没看到脸,只看到一线冷笑。混合着薄荷牙膏的凌冽味道,棘刺一样扎在他眼皮上:“我想要什么。二哥心里头,门儿清!!”
说罢一把扔了他的腿,转身推门进屋。
还没等段立轩反应出话,一大群人就挤过了他,争先恐后地开问。
“啥前儿到我们啊?等仨点儿了!”
“隔壁咋还不来人?专家门诊下午开不开?”
“上午刚拍的CT,咋还让照加强CT啊?”
这时候一个胖卷毛扒拉开段立轩,冲着陈熙南颐指气使地大嗓门:“你扫我一下!我后边儿有啥好方便问!!”
段立轩瞟了眼墙上的挂钟,扇子咚一声敲在木门上:“他妈到点儿了吗?!都出去等着!!”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室内瞬间落针可闻。紧接着又都灰溜溜地往外走。
段立轩挥着折扇撵人,像匹威风凛凛的小牧羊犬。一边撵,一边拿扇子怼那个胖卷毛后腰:“还扫你一下,我踏马想削你一下!你是干哈的啊?长个太监脸你生个皇帝心,来这儿找什么免费御医!就几把你会算计!草!!”
那卷毛人高马大,却被小一号的段立轩怼得直打挺。一路怼到门口,最后实在是挂不住脸,赖赖唧唧地回头抗议:“我告你嗷,我这衣服迪奥的。整lǎi了你得给我赔。”
“哎我草?咋的,穿个迪奥你就牛逼了?”段立轩拿扇子比划着脚上的乐福鞋,“瞅见我这鞋没?折江奥康,两百来块。那我拿它踢你腚,你不照样不敢躲吗?”
说罢一脚蹬在男人屁股上,直接给踹出了屋。嘭一下关上门,骂骂咧咧地往回走:“烫得什么B发型儿,跟他妈泰迪站起来了似的。”
陈熙南还在气头上,但实在是想笑。嘴角抽来抽去,像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茶,这才收拾好表情:“不要在医院生事,医务科会扣我钱。”
“这种der炮你惯他干鸡毛?家里缺祖宗养啊?”段立轩往诊台上一坐,哗啦一声甩开折扇,“穿个破迪奥还装上B了,都不抵说他穿了条红裤头子。”
陈熙南思索了会儿,还是没按耐住好奇:“为什么?”
“那要变成鬼,不得老凶了?”段立轩摇着扇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nē鬼都穿红的。”
这回陈熙南彻底绷不住了,低头哧哧地笑起来。手指摁着嘴唇儿,肩膀头直颤。
段立轩看他终于肯笑,凑上来问道:“哎,说正经的。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口子?我听说你挨刀了?”
陈熙南脸上又变回冷淡样子,低头收拾诊台上的零碎:“没有的事。”
段立轩咂了下舌,拿扇子挑他下巴:“小袅花套子,气性还挺大。我那不是有事儿吗。再说了,这都回来跟你赔礼了。电脑我不懂行,你要是看不上,二哥带你上国美挑去。消气儿行不?”
“得了吧。”陈熙南拍开他的扇子,拄着扶手交叠起腿,“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明知道我想听什么。”他扫了眼诊台边戳的电脑,摇头冷笑,“可你懒得操心。宁愿随便摡搂(gaí lou)点玩意儿糊弄我。”
段立轩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泡个澡儿去?”他冷不丁地道。
陈熙南缓缓抬起脸,两个膀子硬成了晾衣架:“你说什么?”
“陪我泡个澡儿去。几天没搓,后脊酿直刺挠。”段立轩从腰后伸手,用扇子戳后背。衣服被扇骨掀上去,露出一小截蜜腰,“咱哥俩儿坦诚相见,好好谈谈。”
“坦…”陈熙南猛别过头,喉结滚了好几下。揪着嘴唇,睫毛扇得像扑棱蛾子。几次想要说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那,不,不一定,几点下班。”
“那就等你下班儿。”段立轩继续戳后背,横着竖着斜着,“再去吃顿饭,捏个脚。这回算诚意不了?”
陈熙南没说话,虎口撑着额头。掌后的两颊不住上涌,推得颧骨要升天。
段立轩看他半天不说话,面子有点挂不住了。扇子一收,从诊台上跳下来:“不领情拉倒。老子倒不至于上赶着!”说罢一甩衣袖,气哼哼地往外走。
“我六点下班!”陈熙南站起身,几乎是用喊的叫他。拄着诊台,耳朵红得像两疙瘩烧烤炭,“我尽量…六点下班。”
段立轩回头拿扇骨点他,歪嘴笑了下:“成。到点儿接你。”说罢快步走出了诊室。
陈熙南一屁股坐回转椅,瘫开两条长腿。一手抻抖着衣领,一手在脸边扇风。迷离着眼睛,轻而急地喘着气。
“陈乐乐!!”熟悉的声音像一只大手,又把他从座椅里挤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在门框里打出方形,像一束暖黄的舞台灯。段立轩扇面搭着凉棚,茶晶镜子掉到鼻尖。在镜片与扇面的狭缝中央,眉眼锦缎般地闪动着:“拉黑给我解了!写上二哥哥,放置顶!”说罢又嗖一下没了影。
陈熙南仍呆呆地看着门口,两个胳膊细微地打颤。
在两枚手掌的中央,泛黄的诊台上,炸着蛇鳞般细密的热汗。
作者有话说:
大碴子:
后脊酿:后脊骨。
赖赖唧唧:不干不脆。
整lǎi了:衣服开线。
京片子:
摡搂(gaí lou):搜刮。

第32章 葛蔓纠缠-32
晚上六点半,陈熙南小跑着出了二院。不远是小学,现在正是接孩子的时间,街上堵满了喇叭和叫嚷。
人山人海里,谁也不好找谁。陈熙南正准备打电话,被一声尖叫给吸引了注意。顺着望过去,就看到他的二哥在当街卖艺。
一棵垂柳下,两圈小黄帽里,段立轩耍着个红色海绵双节棍。虽然左手还抻不平,但耍得虎虎生风、有模有样。夹、抽、劈、打、螺旋、缠腕…仿佛一大朵牡丹,从肩膀开到腰腹,从腰腹开到膝弯。
普通的夏日傍晚,街边文具店放着女声翻唱的《恋曲1990》。29岁的段立轩舞在柳条下,转得树影纷乱。晚风和夕阳之间,恍惚得像陈熙南69岁做的一场午梦。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三千年前,诗经有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三千年后,歌里唱着:天涯路是你的漂泊,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生命需要伴侣,自古而今。陈熙南睁着一双无怨的眼睛,痴迷地看着他飘旋的爱情。
段立轩把棍子往腋下一夹,做了个大弓步的收尾。太极灯笼裤被撑开,腕上的手串闪闪摇曳。潇洒又江湖,像是电影里的武林盟主。给小崽子们看得眼神晶亮,嘴都兜成O泡果奶了。
段立轩打了个响舌,推着墨镜臭显摆:“转棍总共就这23种。等都学会了,全校你最牛逼…”还没等说完,余光就瞥到了陈熙南。
淡灰高领衫,休闲黑西裤。温雅悠闲地倚在小树上,眼睁睁地望他。深情地傻笑着,唇间衔了一指夕阳。
段立轩打了两个磕巴,连忙把双节棍还给小黄帽:“咳!想学双截棍,就不能怕被砸!别抱脑瓜子练!”
说罢拎起脚边的手包,踏着孩子们的崇拜落荒而逃。
他衣摆呼呼向前飞着,看着就像是被风送来的。陈熙南缓缓从树上起身。弯腰曲背地张开双臂,像是要迎风入怀。
段立轩走到他身边,拿扇子打了下他胳膊。从镜片上嗔了他一眼,两颊红彤彤的。
“二哥真是多才多艺。”陈熙南贴到他身后,笑眯眯地调侃,“不仅会手语,还会舞双节棍。还有多少惊喜,是我没见识过的?”
“你没别的屁放了?”段立轩走得飞快,手胡乱地往前挥舞着,“我车停前边儿了,这块儿堵得进不来。”
陈熙南习惯性地跟在他斜后方,时不时偷碰下衣摆。桑蚕丝的料子,扑打在指肚上。湿润光滑,像是游过一尾尾的小鱼儿。
“你身上真没刀口?”段立轩冷不丁地回头问。
陈熙南正陶醉地嗦着手指饼,猝不及防地放下手:“…没有。”
“过会儿要看你身上有,看我削不削你就完事儿了。”
“诶?不是说要给我赔礼吗?”陈熙南垂着眉毛,可怜兮兮地撒娇,“怎么变成挨削了?”
“你要叫我一声二哥,就把二哥当个人物。”段立轩拉开手包掏车钥匙,“要总整那瞧不起人的死出,咱俩也甭接着处。上车!”
陈熙南顺着开锁声看过去,就见路边停着一辆墨绿欧陆。宽大的车头,格栅两侧是四个圆形车灯。车霸气,停法更霸气。别说靠边,都差不多是挡在路中间。
他复杂地看了段立轩一眼:“二哥这么衬啊?”
“跟你比是有两个。”段立轩矮身进了车,“咱先去老龙头吃饭,完事儿去金门湾。”
陈熙南拘谨地坐上副驾驶,觉得段立轩离他特近。近得腿靠腿,臂打臂。甚至连声音,都不是从耳朵里听到的。而像是通过颚骨震荡传导进来的。
他拿手背冰着脸,小声嘟囔:“真洗啊?”
“咋的?你牛子小?”
“那倒不小。”陈熙南偷瞄着他大腿,色眯眯地不正经,“我亚马逊巨蟒。”
“哎我?”段立轩扑哧一声笑了,“你还亚马逊巨蟒,那我定海神针。”
“哦?定海神针,那可真是够大的。都能放进猴子的耳朵眼里。”
段立轩说不过他,只能趁着等红灯,啪地抽了他胳膊一巴掌。
陈熙南嘶了一大声,捂着大臂用眼神抗议。
“有个绿豆蝇。”段立轩似笑非笑地看他,“老大一个,揪着嘴嗡嗡。”
陈熙南啃了会儿嘴唇,也拍了他一巴掌:“诶!这回落你身上了!”
“你敢打我?”啪!
“二哥先动手的吧?”啪!
“那不是你先犯der!”啪!
俩人在车里披哩扑隆地闹起来,又笑又叫。直到后车摁起喇叭,才各自气喘吁吁地作罢。
段立轩放下车窗回头骂:“摁你大爷!着急开跳档飞过去!”
陈熙南手指捋着头发,扭扭捏捏地小声道:“跟你去澡堂,我不太好意思。”
“头一回听说去澡堂不好意思的。”段立轩踩下油门,坏笑着瞟他一眼,“咋的,怕我搁池子里非礼你?”
陈熙南交叠起腿,掉过通红的脸:“得。您把嘴捏死吧,专心开车。”
正说着话,一辆电瓶车噌地从路口窜出来。段立轩猛打方向盘,一个急拐弯加大漂移:“哎我草他大爷的!”
陈熙南脑浆差点没摇匀,扶着眼镜回头张望:“红灯穿马路?这违章吧?”
“违章?”段立轩呵了一声,“你不开车吧?”
“我没考驾照。”
“等你开车就知道了,这路上谁大谁小。”段立轩手指敲着方向盘,嘴里拉着长音哼哼,“直行是爷爷,左拐是爸爸。右拐是儿子,掉头是孙子。横穿马路的那些电瓶车儿,全尼玛祖宗。别管违不违章,碰着一个,裤头子都能给你讹散边儿。”
陈熙南低低地笑起来,又阴阳怪气地逗他:“我还以为路上二哥最大,车都停路当间儿。”
段立轩一噎,差点没怼马路牙子上。他车龄属实不短,技术也的确不行。尤其倒车和靠边停,跟脑血栓没两样。最牛的一回,蹭车十来回才倒出来。段立宏总用这事儿损他,说让他雇俩轿夫坐后边儿。倒车前下去,给他抬进车位。就连余远洲都喜欢拿这事开涮,问他驾照花多少钱买的。
但不管段立宏还是余远洲,损人都是直的。就这个陈乐乐,一句话八个弯儿。有时候还得琢磨琢磨,才能反应过来味儿。
“哎陈乐乐,我发现你啊。”段立轩把着方向盘,折颈向窗外巡视招牌,“人儿是不错,没啥挑的。就是说话,他妈总der呵呵的。”他看准了老龙头的停车场,一打方向盘拐进去,“瞅你搁单位里也没啥朋友,没事儿就往我屋跑。你是不是跟狗尿苔似的,不招人待见啊?”
“是我不待见别人。”陈熙南摘下眼镜擦拭,不紧不慢地辩驳,“我和二哥不一样。不是讲究人情世故的生意人,而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虽说我不会故意地去冷淡谁,但也绝不会特意地去讨好谁。”
特意地三个字加了重音,含沙射影又意有所指。
段立轩装没听见,放下车窗冲保安喊:“你给我换个位儿!没腚勾宽的地方,谁他妈能倒进去!”
陈熙南拄着脸看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能坐十人的包厢,一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片小广场,中间有个音乐喷泉,闪着蓝紫的灯光。
灶台桌中央一口大铁锅,炖着条青鱼。炖汤鲜红起沫,浮了一层小米椒。
陈熙南一看那汤就胃紧,只捡着旁边的青菜夹。段立轩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给他舀了一大勺:“灾荒了啊,抠搜啥!造!造饱!”
段立轩给夹的菜,别说是辣椒泡鱼,就是闪光菌子,陈熙南都能往嘴里放。咬着牙一口下去,天灵盖差点没被被冲飞。他兜着两汪眼泪,扶着脑门缓。
“二哥,咳呃。你总吃这么辣的,对胃粘膜不好。”
“我不咋吃。这不请你吃。”段立轩低头挑着鱼骨,稀松平常地说着,“他家整挺香,合计带你尝尝。”
这句话威力不可谓不大。陈熙南抬起汗涔涔的脸,看了他半晌。
段立轩不拿他当外人,也就没整推杯换盏那一套。撸胳膊挽袖,连夹菜带扒饭,吃得那叫一个豪爽。
锅子腾腾的热气里,景象震震着扭曲。碗边扔的茶晶眼镜,垂亮的明黄桌布,闪烁的蓝紫喷泉,红到渗血的远空…
全是明亮饱和的颜色,鲜亮又毒辣。在这些颜色中间,穿插着无数噪音。喷泉的鼓点,孩子的喊叫,服务生的招呼,瓷器碰撞的叮当…全都怔忡不宁地在胸腔里膨胀、膨胀。
曾想着,要能和这人一起吃顿饭,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如今,陈熙南心中却没有梦想实现的狂喜。正相反,那里面满是贪婪带来的酸楚。
他早已无法满足于一餐一面。他渴望变成不要命的情人,与其盛大地热恋。不是一场,是永远。
他偷掐着大腿,自虐般大口大口吃起来。花椒和辣椒在嘴里割着,汗水在眼眶里转着。
辣。真辣。辣得他疼痛、飘忽、不能思考。
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停下。
作者有话说:
抠搜:小气。
造:猛劲儿吃。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宋·吴文英《踏莎行》
润玉:形容皮肤光洁。
笼绡:薄纱衣。
檀樱:小嘴。
倚扇:被扇遮着。

第33章 葛蔓纠缠-33
五千多年前,传说轩辕黄帝在黄山浸泉七日,得以返老还童;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修建离宫别墅,取名‘骊山汤’;一千年多前,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描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温泉文化源远流长,20世纪以来,更是由贵族医疗转变为大众休闲。溪原市地下温泉资源丰富,有多家高档温泉企业。尤其前两年开业的金门湾,总投资高达8个亿。
段立轩是这里的VIP,进门都有专人上前服务。殷勤地给两人并好鞋子,哈腰递上手牌:“段爷好。”
段立轩打量了一下服务生,问道:“原来内小孩儿呢?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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