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下了无数次暗示之后,他同命运宣誓般地往后挤,克制着一身鸡皮疙瘩往高骊贴近,就是要正面地和那些前世阴影割席。
谢漆无声地忍耐着,高骊无知无觉地睡得香甜,大手无意识地搂住谢漆的腰身,或许是因为还不够有安全感,指尖轻轻地揉捏起来,捏完便是小范围的怜爱摩挲。
摩挲也倒罢了,嘴唇还贴到谢漆耳下,小声吧唧吧唧,富有节奏地啄起来。
谢漆:“……”
继大狼狗之后,这小狮子还变成啄木鸟了!
第37章
三更的打更钟很快到来,谢漆霍然在龙榻上醒来,背后高骊睡得深沉,手从他腰上横到了他胸膛前。谢漆轻悄地拿开他的手钻出被窝,不太好意思地把抓坏的被角压好,这回这个破坏的锅只能高骊背了,以后他再赔罪。
他整整衣裳,走之前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高骊发顶,低头时看到他手腕上的念珠在锦被中闪着悠悠的红光,心头一阵莫名寒凉,便给他掖了掖被子。
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时,背后层层纱幔中的高骊睡眼惺忪地睁开一线眼,只困惑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又复睡。
谢漆出去和踩风换回衣裳,悄声嘱咐一些侍奉的注意事项,很快便看到宫城中灯火全明,皇城恍如一座苏醒的黑暗巨兽,伸着懒腰开始迎接新主。
悠远的盛世钟声开始敲响,拉长的钟声仿佛是从九天之上传下来的神谕,惊醒了整个长洛的睡梦。
谢漆听罢钟声,不知为何感到古怪的心悸,眼皮不住地跳,御前宫人鱼贯而入天泽宫,不多时他便听见寝宫深处传来沉闷的瓷器摔破声,只能是高骊刚苏醒时力气没控制了。
谢漆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看着天边鱼肚白,海东青小黑沿着宫城有规律地盘旋在高空,大宛则是环绕在低空,锐利地一遍遍俯视宫城,如有异状,鹰比人先知。
他望着鹰,心中也一遍又一遍梳理,践祚大典一共九个重大仪式,繁琐而隆重,漫长而冗杂,谢漆把前世的今日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一次应该也会顺利完毕。
不多时,天泽宫内声响渐静,脚步声整齐地朝门口而来,谢漆和其他御前侍卫齐齐单膝跪下行礼,看着高骊的龙袍衮服从眼前踏过,脚步僵硬而沉重。
谢漆低着头看他的嵌金线龙靴走过,刹那一瞬间,左膝和心口有异样的剧痛蔓延,似乎被生生剜去了什么心头血,他皱着眉悄悄侧首凝望逐渐远去的高骊背影,明明那仍旧是熟悉的高骊,心头却在无声叫嚣着不对。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谢漆想不通,与其他御前侍卫一起跟随在仪仗队伍后方,带刀护卫全程,期间他时不时在人群当中抬眼凝望高骊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困惑。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也只能归根于是自己神经太紧张,才觉得高骊怪怪的。
而穿上龙袍的高骊走在百人前、千人前,穿过一道道宫城的长街,拜过八个方位的神明,最终站在了万人前,终于走到了孤高不胜寒的祭天台。
白日漫漫,天光万顷,高骊撩衣跪在从护国寺出来的光头老国师面前,低下头颅,接受老国师最后的赐礼。
老国师将辉煌的晋国帝冠戴在高骊头上,再将晋国的护国玉玺交到他手上,苍老的声音蕴含着深沉的敬畏:“请天子接任,这晋国的国运。”
高骊伸手向上接过玉玺,刹那间,长风从八方来,宫城最高楼的盛世钟声再度敲响,悠远漫长地敲动九响,昭告晋国,昭告天下——
大晋新君立,旧帝灭。
大晋昨日死,今日生。
盛世钟声之下,在这祭天台上,新君高骊接过帝冠玉玺后缓缓抬头,冰蓝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苍穹,瞳孔当中烙印了两只交替盘旋的鹰影。
左袖当中,血红色的念珠在无人窥探处不停闪烁着鲜血般的光芒。
祭天台左方,高瑱跪在高氏子弟的最前列,他抬眼看到台上天下瞩目的共主,眼角余光瞟到跟随在身后不远处同跪的谢如月,心中涌生的千万不甘中,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谢如月此刻跪着的地方……是谢漆陪过他的位置。
冥冥之中,仿佛曾有过另一个时空,是谢漆陪着他一起走过无忧无虑,度过刀光剑影,跋涉过风刀霜剑,最后枕在他掌心中。
可是此时的谢漆在哪里?
他找不到。
谢漆不让他找到了。
高瑱不远处稍后方便是高沅,他低头跪着的姿态比高瑱标准得多,弯下的腰久久直不起来,身后的人以为他在尽忠地向新帝表示忠诚,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突然犯病了。
他头疼欲裂,想打杀人。
他饥渴如鬼,想点一杆雕花烟。
可是现在不能……不能。
祭天台右方,吴攸跪拜在百官之首,蟒服繁复精致的袖口下,左手系着一块格格不入的残玉。他低头叩拜时,左手用力地攥着残玉,额头叩在宫城地面上,落下了一行无声无息的泪水。
身后是庞大的世家百官,庞大的仇憎巨影,他只能于心中默念着高盛的名字,念到肝肠寸断。
长风将九响钟声传入长洛城的护国寺内,高琪跪在满堂祠牌前,口中小声地念念有词,不知跪了多久,虔诚地低头叩过九次,这才抖着有些麻痹的双腿站起来。然而跪了太久,一站起来便打晃,险些亲吻冰凉大地时,身后一直相伴的罗海伸出手捞住他。
“抱歉……我连站都站不好。”高琪哭丧着在罗海怀里,借着他铁一般的胳膊使力才站直,“罗海,你说我这么没用,以后真的能办好那件事吗?”
罗海还跪在他身前,仰头看着高琪脸上从眼角横贯到下颌的狰狞罪字刺青,默默地伸手将他抱紧:“一定可以的。”
高琪也抱住他,眼眶发红地眺望寺门外遥远的古钟,小声地哽咽着抱紧罗海:“罗海,你听到钟声了吗?三哥登基了,我们也要努力啊……我胆小怯懦装不下去的时候,罗海,你一定要提醒我,打打我,我就有勇气了。”
“不打。”罗海闷闷地抱紧他,“我只抱着你。”
高琪在钟声里紧紧回抱他:“好,好……哪一天我要是死了,可以的话,你也抱我如此刻,那样我就不怕了。”
九响钟声传入长洛烛梦楼中,最高塔层上,被冠名为黄金娼‖妓的谢红泪负手眺望着宫城的方向,染遍蔻丹的五指间把玩着一截不知谁人的指骨,浓艳的脸上冷若冰霜:“皇城钟声九响,高骊继位,青川,你说这一回的皇帝和幽帝相比会有什么不同?”
谢红泪的养弟谢青川挽着一件轻薄的斗篷走来,取走她把玩的指骨,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是什么皇帝并不重要,只要镇南王世子答应姐姐的不会食言,就足够了。”
谢红泪眼角的红艳胭脂如饮过血的刀:“我等了这么多年,我要先看着梁奇烽碎尸万段。”
谢青川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和煦:“那我在姐姐身边提刀,你要谁死无全尸,我便将谁千刀万剐。”
九响钟声飘到长洛东区的代闺台,被寒门文人推为魁首的许开仁正在和一个腕系佛珠的女子下棋,钟声传来时,两人都停下了对弈的指法,不约而同地一起眺望宫城的方向。
“钟声九响,改朝换代。”许开仁语气遗憾,“可惜继位的不是先太子。若是高盛储君,中宫皇后便是之牧你的姐姐。太子妃兰心蕙质,必然可以协助储君扫荡晋国的五蠹,实在太遗憾了。”
“人皆有命,天道如是。”女子出身南江的书香寒门梅家,亲姐乃是先太子妃梅念儿,名叫梅之牧。听罢徐开仁的喟叹,她神情并无太多波澜,继续执子下棋,佛珠紧扣脉搏。
许开仁继续与她对弈,又遗憾地问道:“之牧,人皆知你和何卓安互为知己,来日你当真下得去手?”
梅之牧落子的指尖微微凝滞,安静须臾后,淡淡道:“她犯错至此,因果轮回,总该轮到她俯首认罪。我拦不住她,既为知己,便该亲手葬送。”
许开仁落子,一瞬输了棋局,只能合手认输。
钟声荡到西区吴宅中时,唐维正窝在袁鸿怀抱里,窗外不远是张辽练武的嘿哈声,他听到长风传来的九响钟声,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只喝了一半就放下。
唐维神情有些怔忡,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殿下真的登基了。戴师父当年说的预言,竟然真的成真了。”
袁鸿强硬地把药端回他唇边:“媳妇,天塌下来你也得喝药啊。你身子本来就虚,还好这次没伤到底子,不然以后我连睡你都得小心吧啦的,那这被窝暖得跟上刑似的,我可不想那样束手束脚的。”
“……”唐维被打断了思绪,听再多次他的荤话都适应不了,红着脸忿忿地接过药碗训斥:“你脑子里除了周公之礼还有别的么?今天可是高骊正式当皇帝的日子,你不替他担心?”
“我都听你的。”袁鸿舒舒服服地搂着他笑,“你知道我脑子不聪明的,我干着急也没用,反正你在,我就听媳妇的,需要我做什么,你给我草草我就去办好差事。”
唐维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好通红着脸把剩下的药全部吞咽完,苦哈哈地伸手拍拍袁鸿:“好吧,那你就安心地做我的贤外助,把身上的土匪习气收一收。”
袁鸿的回应是把他抱到正面来,不顾药苦,低头就亲。
钟声九响而停,天将暮,践祚大典的九个仪式结束,新君的仪仗返回天泽宫,谢漆隐没在队伍中跟随,不时便抬眼凝望高骊的背影。
高骊从日出到现在日落,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起来意志坚定,沉稳有度,可谢漆总觉得他奇怪的摇摇欲坠。
回到天泽宫后,谢漆驻足在宫门外搓着指尖思考,忽然听见寝宫深处传来了锐利的呼唤——
“谢漆!”
谢漆心脏突突一跳,克制着情绪假装镇定地推门而入,走到寝宫深处,看到高骊脱下龙袍剩一身里衣,低沉地命令其他所有宫人退下去。
御前宫人低着头陆陆续续与谢漆擦肩而过,谢漆半跪在地上,等到宫门关上,才急迫地抬头。
却见高骊站在他不远处,整个人呆若木鸡,神情是魂游天外的悲喜交加,他伸着手想要靠近谢漆,手又凝固在空中,不敢再向前一步似的。
谢漆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上前去,从白天到方才的不安定终于消失,眼前的哭唧唧大狮子就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高骊。
他踮起脚,抬手给高骊擦眼泪,由衷地松口气:“我的陛下,您怎么这样娇气,一轮践祚大典下来,累到流泪了?”
高骊泪眼婆娑地看了他好一会,什么也没说,只弯腰紧紧抱住了他:“不累,我就是看见你……开心到喜极而泣啦。”
谢漆回以炽烈的拥抱。
“陛下别怕,谢漆在这。”
谢漆倒是已经正式地整了几天活。
御前侍卫不像其他宫城的禁卫军听从禁卫统领,也不完全听从内务署的调配,第一听从皇帝, 第二听从御前大臣,后者一般只是挂名,现今的御前大臣便是吴攸挂着个虚衔,给其他人象征性的威慑意味比较浓厚。
现今的御前侍卫加天子宫门近侍共有一百二十人,天泽宫外门八十人,内门四十。谢漆进宫城几天后基本摸清了这些侍卫的来历,一半是旧日留下的幸存者,经历过韩宋云狄门之夜的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不是真正武艺不俗的好手,就是些混吃等死的正经咸鱼。
另一半则是世家抽调出来的“高贵”出身,吴家抽出来好几个黑翼影卫,其他家也派出同为霜刃阁出身的好些影奴,但更多的还是纯粹过来捞个资历,来日升去朝堂或宫城上级领官衔的世家子弟。
此外,他那十五个小影奴如今收了八个回来,融入了外门侍卫当中,另外七个继续在长洛城中或盯或守,随时听候调遣。
谢漆隶属一等侍卫的二十人之首,另外十九人都不足为虑,头一天入宫当差时简单快捷地“修理”了一番,现在一半同僚看他的眼神畏惧,另一半友好,有事主动上报,彼此都不添堵。
目前的御前宫人当中他都处理好了人际,不过再过一阵子会有起居郎到来,那可是凭着一支笔将高骊写进史书中的重要人物,谢漆对此有些忌惮,好在御前有帮手。
宫女小桑和宦官踩风曾经险些被宫规吞没,他伸出手救过一把,后来顺其自然地把他们培养成了自己的助手。
小桑为人沉着,细心慎重,和谢漆比较像同一路人,过去是在东宫当职,侍奉过先太子高盛和梅念儿两夫妻,韩宋云狄门之夜后大难不死,因前头死的太多直接资历上升,名正言顺地调到御前来。
第1回 到御前去侍奉高骊时便看出来新君不喜欢女子的靠近,明里暗里地把踩风推了上去做贴身的细活。
宦官踩风则比较机灵伶俐,深谙宫中生存法则,虽然自认顶头上司只有救命恩人的谢漆,但他除了借助谢漆的助力之外,和宫中其他内务高官的关系也十分润滑,凭着一张嘴在升职加薪的道路上比其他小太监跑快了至少十年。
虽然也是名正言顺地调到御前,但他的同僚们都认为他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墙头草、油嘴花,但讨厌归讨厌,到底还是干不过他。
踩风近身侍奉过高骊几回后也瞧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见地,向谢漆汇报时,言辞用语让谢漆脑门青筋直跳——用文雅的书面用语来概括,大意就是说高骊一看就是寂寞深闺,缺个枕边人、解语花。
说着这见过了太多人性丑恶、满肚子超标的男盗女娼、机灵又鸡贼的宦官便摩拳擦掌地表示自己可以为皇帝陛下把关枕边人的品质,东西南北四地八方的宫女,从小鸟依人到英姿飒爽,他全都能把控好。
一句话,只要皇帝想要,他就能弄过来,并且不用计入内务署的花名册留档,堪称精准物色又隐秘无痕。
谢漆对此的反应是曲起两个指节给他脑袋上一个暴栗,并让他自己抽出时间抄写五遍大悲咒。
于是踩风后面便顶着脑袋上的包正直凛然地当值,被其他宦官们以为“改邪归正”了。
有帮手连成一线,御前日子熬过最初便不算太难过。谢漆也希望高骊能越过越顺心,但这也需要时间,内务署那边需要踩风和小桑慢慢渗透,待来日能有其中之一掌内务的权,高骊的的日子便不至于那么窒息。
现在高骊上朝,谢漆便从踩风那里拿来事先准备好的太妃花名册,想借着为新君审查后宫的鸡毛令箭,和小桑一起抽空去走一趟后宫。
前世高骊后来莫名血洗一众太妃,他想看看前世那些被他斩在刀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后宫九座主宫,从天泽宫出来离得最近的就是皇后所住的永年宫,谢漆悄然看了几眼永年宫,心里想着不知道以高骊那性子,这里要迎进一位怎样的皇后。
或许高骊因为生母的心病,不会主动去亲近皇后,然而既然走到了权力中枢,恐怕会顶不住各方势力的压制,最后妥协封一位名义上的皇后来平衡。
谢漆绕着永年宫走过,日光洒在他身上,他不着边际地想高骊什么时候膝下会有孩子,他答应过以后要当小皇子、小公主的刀术先生的。
走过永年宫,穿过八座从前热闹非凡、争奇斗艳,现在冷清寂寥的后妃宫院,最后的慈寿宫便是太妃太嫔们统一居住的所在。
宫门外是上年纪的侍卫把守,谢漆带着小桑一起上前去出示腰牌时,一个鬓边有白发的侍卫看他年轻长得好,还特意善意提醒:“里面有些太妃年纪还轻,谢小大人审查时离她们远一点。”
谢漆取出银钱打点谢过,在四个嬷嬷的引路下带着花名册,和小桑一前一后地进去。
因为晋幽帝贪恋女色,荒淫无度,导致先前的后宫妃嫔盛多,不只有晋国本土的中原美人,还有不少蓝眼碧眼的异族美人。韩宋云狄门之夜的敌军率先屠戮的是有皇子皇女的妃嫔,最后杀剩下的尽是些无儿无女的年轻美人。如今她们无处可去,有的万念俱灰主动殉葬,剩下的大多都在此地苟延残喘。
穿过一间间宫舍,小桑捧着花名册,一个个对过名字打勾,谢漆只是负责审看有无不妥。起初审查过程并没有什么意外,然而到了中途,在审查一个年轻貌美太妃的时候,那太妃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吃错了什么药,老虎似的朝谢漆扑了过去,竟然青天白日地非礼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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