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对平板看得专心,垂着的眼睫很长,看上去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重重地用指腹摩挲着左腕上的表盘,像是要用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宣泄什么。胸腔里急促搏动的心莫名平静下来,但脑海里某个角落却有暗涌在沸腾。
半晌,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眼前浮现出她刚刚无意间的神色与动作。
她一直坚持和他划清界限,所以他没抱希望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转圜的余地。但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猝不及防得知她可能在乎的时候,体会到什么叫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
陆闻别自嘲地笑了笑。
一直以来他期待着的都是某种可能,现在仅仅是看见了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紧张,就足够让贪婪成倍地增长。
一点握都握不住的火星,就能酿成燎原野火。
即便现在严致还在她身边,但他可以等。
……
雨停了,外面的凉风裹挟着雨后的水汽从窗口漫溢进来。
陆闻别站在走廊上,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听电话那头的冯苛简明扼要地汇报工作和日程安排,紧蹙的眉心被窗外的轻风舒缓。
病房里很安静,他怕打扰她,所以一有电话都会出来接。
“……大概的安排就是这些。”汇报完之后,冯苛总结道。
“没了?”陆闻别抬手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都推了,推不掉的找人代我出席。”
“好的。”冯苛也只是走流程汇报一下,这些事严格来说都不是非要陆闻别出面不可,“那陆总您什么时候回来,我提前安排。”
“再说。”
冯苛没多问,又答了一句“好的”。
陆闻别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湿漉漉的叶子,忽然开口:“关注一下严氏最近的动向,严致应该有意要并购其他企业。”
“好,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后陆闻别转身打算折返,却正好看见方姨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他面前站定之后立刻递了过来,“陆先生,这个给您。”
他伸手接过,看清袋子里的东西时目光一顿,抬眸沉沉望向方姨,探究的视线有些犀利。
“您不是缝针感染导致发热吗,这么耗着肯定不行,我就趁着谈小姐睡觉的功夫自作主张去买了点药给您。”方姨解释道。
袋子里装着的是外伤用药和内服的消炎药。
陆闻别沉吟片刻,沉缓的声线隐约有些紧绷,“是你买的,还是她让你买的。”
“这个……”方姨干笑几声,打量他几眼后有点八卦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谈小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药是刚才她让我买的,不过您可千万别让她知道是我说的,她不让我说。”
药盒在长指过分的力道下歪斜变形,来不及思考,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拉到极致后倏然断裂,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陆闻别呼吸微滞,平静自若地点了点头,“嗯。”
“那我就先回病房了。”说完,方姨转身往回走,只不过走出几米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位陆先生和那位严先生似乎都是谈小姐的追求者?也不知道最后谁能成。她心里默默嘀咕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陆闻别脚步微动,面朝窗外站着,没注意到背后方姨一步三回头的打量。
他垂眸盯着手里的药,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让滚烫的血液上涌将他覆灭。
她会让方姨买药给自己?
他总觉得格外不真实,但药却牢牢地握在他手里。药盒尖锐的棱角紧紧硌着掌心,仿佛抵住了血管动脉,让每次一次脉搏都变得更加鲜明。
陆闻别抬眸。
窗外一片潮湿,他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手里的药,身形被凉风勾勒,略高的体温却让他头脑发热,难以冷静。
燎原的火星,他好像可以握住了。
第44章 想要更多 他总觉得自己正滑向深渊……
谈听瑟沉默地盯着拉得严严实实的落地床帘, 一副刚睡醒还有些迟钝的样子。
手机摆在面前,屏幕上两排数字清清楚楚。一行是现在具体的时间,一行是今天的日期。
半晌, 她把手机倒扣在身边, 抬起手整理有点凌乱的发丝。本来她想把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拢起来扎好,但左手正输着液, 没办法抬起来完成这些动作。
谈听瑟放下手,没出声。
虽然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醒了, 但液快输完了, 必须得让护士过来拔针才行。
她恹恹地靠着床头, 眼也不眨地出神。
忽然, 外面有人站起身,听声音是径直朝她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只不过脚步声沉稳且略缓,一听就知道不是方姨。
谈听瑟蓦地抬眸,对方却又停住了。
“我去叫护士。”男人声音很低很轻, 低到略有点沙哑。
显然,这是在跟方姨说话。说完他就转而推门从病房出去了。
谈听瑟又无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在方姨进来叫自己前先一步开口:“方姨, 我醒了。”
……
提醒护士拔针后陆闻别本来要跟着进去, 却被聂显的电话拦在门外。
他脚步一顿, 走到一旁接起来。
“在哪儿呢你, 这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聂显随口问, “你是不是不在松城?”
“嗯。”
“还真不在?那什么时候回来?”
“有事?”
聂显掩饰似地咳嗽一声, “你真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虽然这两年都没过,但也不至于忘了吧。今年……要不要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陆闻别微蹙的眉心蓦然松开,短暂的怔忡后脸色却沉了下去。
明天?明天是他的生日。
本来他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过去这么多年里,这一天对他而言也只是跟其他人一起聚一聚,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从那次之后,这天的所有聚会他全都推了,没再去过。
其中的理由,只有聂显清楚。而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不用了。”陆闻别攥紧手机,神色晦暗冷淡。
“不是,你听我说啊。”聂显开玩笑似地试探道,“小瑟她没死,对她对你都是好事。现在你人也见过了,但人小姑娘不愿意原谅你,你们没戏啊。所以要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放下,正好。”
正好?
一点也不好。
陆闻别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是什么让聂显非得在这种时候来膈应自己。
“赶不回去。”他面无表情,“我在海城,她也在。”
“谁也在?”聂显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时诧异地脱口道,“你说小瑟在海城?她不是应该跟着芭蕾舞团一起回法国了吗?”
“你不用管。”
“……”
聂显叹了口气,“我要结婚了,你没忘吧?至于防我跟防贼一样吗?再说了,我和她要是真想见面,你管的着?”
陆闻别咬牙忍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又继续道:“不过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这不可能啊,是不是你去死缠烂打——”
这一次陆闻别忍无可忍,没等聂显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耳边终于清净,他闭着眼按了按额角。
他的生日……
一切错误,就是从几年前的这个节点开始的,而现在他却在这个时候看到挽回与补救的可能。刚才他还一直为谈听瑟的紧张而暗自高兴,聂显的这通电话却像冷水一样把他泼醒,只剩下苦涩与愧疚。
陆闻别慢慢走回病房外,正要推门进去,说话声却从没关严的门缝里传出来。
“……时间这么紧迫,肯定来不及了,”她似乎在跟谁打电话,“那我该送点什么好呢?你帮我出出主意吧。不要太贵重的,也不要显得太没有分寸感让人误会的。”
“领带?不要吧……”
“只给一句祝福会不会太敷衍了?”
“……好像也是。”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有些诧异地抬起眼。
身形单薄的女人背对着门口,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手撑在窗台上,窗外的日光勾勒她的发丝与身形,边缘的线条颜色变得浅而模糊。
陆闻别鬼使神差地侧了侧身,避开了病房门上透明的玻璃,免得里面的人看见自己站在门外。
他垂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谈听瑟语气随意,有点懒洋洋的意味,听上去却显得兴致不高,心事重重,“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然后她似乎是挂断了电话,没了下文。
陆闻别想警告自己不要多想,但是她说的那些指向性实在太明显,让他产生了某种此刻不该有的期待与贪婪。
不可能的。他蓦然拉回理智,自嘲地无声笑了笑。
他几年前的的那次生日对她来说糟糕透顶,或许还是她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天,她又怎么会在还没原谅他的时候想着送他礼物。
那她是要送礼物给谁?严致吗?
……
跟葛欢聊完之后,谈听瑟慢慢地在病房里走动,活动着有点僵硬的四肢。才几天没跳舞她心里就有点慌了,忍不住扶着墙绷了绷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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