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或许还有更多人。如此重视,即是说他们通过万霞等待王先生,大致确定了身份。无论他们是哪方面的——最坏的状况是军统,都会有一场恶战。
蒲郁转身走入雨雾,侍应生愣了下,道:“女士,你的伞——”
将霓虹甩在身后,蒲郁单手在大衣里握枪上膛。
快步至小巷深处,只见虚晃的影,蒲郁抬手射出飞镖。
对方踉跄跌地,回身开枪。蒲郁闪躲着接近,逼问:“你什么人?”
“你什么人?”对方临死不惧,恶狠狠道。
“军统。”
对方冷笑道:“你惹错人了——”
话未说完,一枪封喉。
凭一句话确定,他们是CC,中统分子。劲敌相逢,没商量的余地。
枪声不小,前方的CC踅了回来。蒲郁这一年坐班,但私下不曾落下枪械与体格训练,一路杀红眼,寻到挟持万霞的小头目。
“嚯!我当是谁,原来是蒲小姐啊。这人可是地下党,你不会同情赤-党?”
他们放过信号弹,增援很快就会赶来,蒲郁才不讲废话,佯装丢了枪,缓步走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蒲郁抬手将万霞捞入身侧,另一只手掏出迷你手-枪,对着CC数枪并发。
“把资料给我。”蒲郁道。
万霞尚有神智说话,“在他们身上。”
蒲郁一口气卡在喉咙,险些像训斥部下那般吐出脏字。她问:“哪个?”
万霞抖抖索索指向倒在血泊里的小头目,接着又指向远处。
毕竟没经历过正面战斗,甚至没接受过训练,无可指责。蒲郁揽着她原路返回,终于在一尸首身上搜出女士手袋。
蒲郁让她拿出资料——一支口红。终是忍不住提点,“一个法子哪能次次使?”
“可是……我……”
蒲郁见不得可人儿委屈,缓和道:“好了,我理解,事出紧急嚜。你快回家去。”
“蒲小姐,我相信你,你一定要……”
“我务必转交,你也记着我交代的事。”蒲郁说着把皮草外套披在万霞身上,又交换了二人的呢绒帽。
蒲郁指路,让万霞自背向离开,转而原路走出小巷。
雨势磅礴,万霞在街口搭上一辆人力车,催促车夫以最快脚程回到马斯南路。
迎门的何妈看见太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惊诧道:“太太,这可了得!”
“没事。”万霞深呼吸平定心绪,“不要让先生晓得了。”
“不让我晓得什么?”吴祖清就在玄关背后的壁龛处。他放下听筒,偏身看了过来。
万霞心口一紧,垂眸道:“我忘记拿伞了。”
吴祖清上下扫了一眼,蹙眉道:“还不快些去换衣服,这个天受了寒还得了。”
何妈赶紧却去万霞的皮草外套,万霞将从袖子里抽出手来,就蹬蹬地跑上楼了。
这外套不是太太的,何妈本着少一事的想法,准备瞒着先生拿去洗衣房。
可先生已经察觉了,二话不说夺过外套。后领嵌了张记的标,龙飞凤舞的“张”字,还是他的手笔。
当初张记时装屋重开,小郁让他题字。他先写了一个“郁”字。她笑嘻嘻说:“二哥是要给我打烙印啊。”她自穿的衣裳才有这个暗标。
卷过来看暗标,果然有个“郁”字。
她当真回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听电话?她不想见他,还是不能见?
她分明说过,不会变的。这句话,是每个惊醒的午夜,他唯一的慰藉。
至少她还在人世间,已足够支撑他走下去,走入万劫不复。
估摸着万霞换好衣裳,吴祖清让何妈请太太到偏厅。桌上放着一份新的任命文件。
“你晓得了罢。”万霞故作轻松,“只一件衣裳就这么让你牵挂。”
“遇上什么事了?”吴祖清将一杯热茶递给万霞。
万霞笑笑,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回味泛苦。温柔关切,永远不是给她的。
“中统早有埋伏,我没能见到王先生。”万霞不得不提及那个人,“幸好……蒲小姐相助。”
“还有呢?”
“没有了。”
小郁没对万霞出手,是否说明没有接到暗杀任务。那么她不是不能见他,而是不想见?
静默片刻,吴祖清起身道:“我让阿福给你煮碗药,你喝了再歇息。”
“你……要调去特高课了吗?”
万霞望着人走远,觉得那向来坚实而冷漠的背影,忽然有些脆弱。
不需要闹钟,按时醒了,蒲郁掀起眼罩,拉开窗帘一角。雾蒙蒙,天色灰暗,像重庆的冬。坏天气不妨碍人们对新春的期盼,街市喧闹,隐约听见小孩放响炮的声音。
“先生,预约的叶先生来了。”女工在门后道。
“请他上来。”蒲郁穿过衣帽间来到会客厅,变成了摩登的蒲小姐。
只消片刻,穿长褂的老叶露面。大约没想到要见的是位佳人,大约佳人的气场给予压迫,特科工作多年的他竟有瞬间的局促,“实在来不及准备衣裳,就这么过来了。”
蒲郁颔首道:“请坐。”
老叶落座,方才松缓了些,“蒲小姐,你的要求我了解过了。组织对你寄予信任,包括我在内一共派了十人过来。”
“你们没有与这边的小组接触罢?”
蒲郁递上万霞那份文件,其中有张结婚照,“这二位是你们的重要党员,但和上线失去了联络。你看这份文件能证实他们的身份吗?”
老叶仔细看过文件,道:“如果万霞是联络员的身份,特科华东支部应该有记录。不过这位先生……成分有些复杂,单凭女士的保证书,无法证明。”
蒲郁急切道:“怎么才能证明?”
“万霞亲自把这些年的工作材料带回支部。”
“他们就在敌营,怎么可能记录做的事情?”
“这……”老叶琢磨道,“恐怕必须回中央苏区,陈述全面的材料。”
蒲郁哂笑,“不是罢,你们自己人也要审录口供?”
“我们的工作严密而周详。”
得,讽刺她军统乱无章法。蒲郁不快道:“等于说要想证实吴先生的身份,必须先保证万小姐的人身安全?”
蒲郁思索良久,道:“那么到时你带七个人去马斯南路接万小姐,分两个人给我就够了。”
老叶道:“太危险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严密的工作线!”蒲郁一时动气,“万小姐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么做,你们不一定能活下来。”
“虽然阵营不同,但同为民族存亡而抗争,我敬佩你们。这是我的信念,也是他倾尽半生的追求,就算死,他也不能以一个汉奸的身份而死。”
他是我的二哥,我的引路人,我的英雄。
我今生只有一次的初恋。
第80章
说来讽刺,除夕这日,吴祖清竟在特高课办事。回宅邸天色已晚,四下冷清。
万霞道:“恕我多话,这个日子,你想去那儿就去罢。”
吴祖清眉间微蹙,“去哪儿?”
“那么我将人请过来。”
没答话。
万霞看了吴祖清片刻,去壁龛打电话,“喂?烦请蒲小姐接电话。”
“……我想请蒲小姐过来打牌。”万霞瞥见停驻在楼梯边的吴祖清,故意提高声量,“她生病啦?严重吗?……哦好的,请代我问候。”
听筒落回时,吴祖清迈步踏上楼梯,“吃饭罢。”
饭厅长桌布了十道佳肴,吴祖清道:“铺张。”
“这可是年夜饭呀……”万霞说着噤声。
假夫妻,甚至谈不上貌合神离,吃斋饭也胜过年夜饭。
吴祖清拾起筷子,迟迟未动。
万霞叹息道:“给你煮碗面罢?”
“不了,我想起来有些事还没处理。”吴祖清将碗筷摆工整,起身去了书房。
万霞吃过饭,揿铃唤佣人来收拾,又嘱咐道:“送些茶点去书房。”
万霞思来想去,再拨了一通电话到张记,“喂?我是吴太太,蒲小姐抱恙,我请医生去看看好啦?”
“不好意思呀吴太太,我们先生已经睡下了。”
“这样啊,那好罢,我改日登门拜访。”
收线后,万霞就坐在客厅。当初蒲小姐走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会这个样子?他们之间的纠葛,旁人一点儿也琢磨不透。
良久,吴祖清下楼来。他换了身西服,还梳了头发。他说:“我出去一趟,你没事早点歇息。”
万霞只回了个“好”。
万霞心生感慨,刚结婚那会儿,她还对恋爱、婚姻抱有美好幻想。如今目睹太太们的婚姻,经历了是与非,是一点儿影儿也不存了。
像蒲小姐那样,还能牵动一个人的心扉,大抵是幸运的。
屋外汽车引擎声减弱,万霞熄了灯,没入黑暗。
防弹汽车后座上,吴祖清没有一点儿赴会的心情。即使有,整整两辆车的特务也令人打消念头。特高课长官出行的派场,她看了会有什么感想?
他拒绝了与军统合作,同组织的联络也断了。她有千百个理由相信他投日了,而他这次想辩驳,在监视下也没有辩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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