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淮铮像是真的喝醉了,半瘫在座椅上。
蒲郁想着他不论是真醉了还是另有隐情,如果要回家,这剧作家说不定执意要相送。便向剧作家道谢,“辛苦了,我先生让你们见笑了。”
剧作家看了眼昏暗的张记门店,道:“傅太太,我送你们回家罢。”
“醉酒的人太闹腾了,左邻右舍看着呢。就让他先在这儿歇一会儿。”
说罢蒲郁勾身探进车里,对傅淮铮半拖半拽。本就因别扭的姿势不好发力,他还那么沉,她毫无办法,轻拍她的脸,“喂,下车了。”
傅淮铮微微掀开眼帘,只看见那嘴唇一翕一合。他喉结滚了滚,发出略喑哑的声音,“我喝多了,抱歉。”
见他真是喝多了,她可算安下心,“我扶你起来。”
傅淮铮尚存意识,配合起身,“到家了?”
“在张记门口呢。”
好不容易将跌跌撞撞的傅淮铮扶到门口,蒲郁再度向剧作家道谢。汽车驶远,又一辆车在路旁停泊。
他们没瞧见。
傅淮铮压着门,一手撑着旁边的壁柜,艰难留住最后一分清醒。
“还能走吗?”蒲郁关切道,“或者就在楼下坐会儿?我去厨房给你做碗醒酒汤。”
蒲郁试图让傅淮铮挪动些许位置,好去关门。可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他勾住了。
“怀英。”傅淮铮说话时呵出清酒味道。
这得喝了多少清酒才能喝醉啊。蒲郁还没说话,却听傅淮铮辩解,“来了位大人物,每个人都被灌了不少酒,我还唱歌助兴了。”
如担心太太生气的男人。
“委屈我们少爷了。”蒲郁将手背贴在傅淮铮滚烫的面颊上。
停顿数秒,他含糊道:“也还好。”
蒲郁轻笑一声,“好了,我去给你做醒酒汤,你去椅子上坐。”
傅淮铮佯作无赖,“走不动了。”
“那就在这里待着。”蒲郁不想再啰嗦,这回定要把门关拢来,使了些力气去推人。
傅淮铮踉跄一步,手肘磕到壁柜角尖。蒲郁“呀”了一声,忙倾身去看,“有没有事?”
终于,傅淮铮不再压着门,却是一下逼近教蒲郁压着另一端的墙。
他一手抵在她耳旁,一手反捞门把。
门缓缓合拢之际,她不经意瞥见了路旁的车。
刹那间,那车疾驰而去。
蒲郁想说什么,可说不出来了。一双翡翠碰出细微声响。他的鼻尖贴着鬓角扫过来,触及她的鼻尖。
“可以么……”
“淮铮?”蒲郁不自在地侧过脸去,“你喝醉了。我是怀英啊。”
“我看得很清楚,远比你清楚。”他低喃,好似满腔柔情都落在了她脸上。沿着额头,落在眼睛上,还未停下来。
底下在较劲,他一一掰开她攥于手心的指节,贯入指缝。
温柔不是本色,他从来是清冷傲气的。
“可你看不到我,对不对?”这份傲气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车当着电车光照轧过轨道,吴祖清忽然觉得这像是落荒而逃。他打方向盘调头,车宛如离弦之箭,猛地扎在了张记门口。惯力让他晃了一下,还未稳住重心便推门下车。
张记的门没上锁,吴祖清跟着光亮走上楼。
“怀英?”男人的声音自会客厅传来。
双方都察觉到不可视的敌意,纷纷掏枪上膛。
这时,蒲郁端着汤蛊从背向的厨房走上来。汤险些洒出来,她急切道:“你们这是作甚!”
一个在门厅处,一个在沙发后,持枪而对。
“把枪放下!”
吴祖清似听不见,对傅淮铮道:“看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
淮铮之所以离开航校,正是因为受伤落疾。他的速度、准确度不可能比得过二哥。
蒲郁蓦地冲进会客厅横在他们之间。背对傅淮铮,袒护谁的意思很明显。汤蛊落地,在绒毯上滚出狰狞的痕迹。
吴祖清笑了,“小郁。”
“二哥,何必如此呢。”
傅淮铮让枪口锚点偏离蒲郁的肩膀,一瞬不瞬地指着吴祖清,“怀英,这位可是重点调查对象。宁杀,不能错过。”
“还没有确证不是吗?”蒲郁几乎在喊,“你们都把枪放下!”
他们仍纹丝不动。
“好。”蒲郁迅速从袖口摸出一把小刀,对着自己的脖颈,“看谁快。”
皆慌了神,可一下瞬怒意更盛——这人竟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
吴祖清神情晦暗不明。
而傅淮铮更是阴恻恻道:“怀英,这样就没道理了。”
蒲郁冷然道:“有道理没道理不是我说了算,你们放下枪,有话坐下来谈。”
枪绕指尖转了半圈,掉到地上。吴祖清半举双手,“可以了罢。”
傅淮铮只得放下枪。
在蒲郁收刀之际,吴祖清欲摸出另一把枪,而傅淮铮同样欲拿起枪。
“够了!把枪丢出来!”蒲郁抬手之快,锋利刀刃在脖颈划出血丝。
几把枪悉数落在蒲郁周围,可这二人并不是没辙了,一个大步跨入,一个从沙发背跃出。
“是你吧?”傅淮铮攥住吴祖清的领口,“日本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吴祖清一个下勾拳朝傅淮铮腹部打去,“假公济私。”
傅淮铮踉跄半步,翡翠挂坠从衬衫领口腾起。刺眼极了。
吴祖清还要下狠劲给一拳,却听“砰——”
两相看过去。
子弹向下贯穿绒毯,蒲郁咬牙切齿道:“收手!”手覆上小腹,又道,“都想暴露是吗?全玩完儿好了!”
吴祖清怔了下,丢开傅淮铮的臂膀,缓缓走上前,“小郁?”
“回答淮铮的问题。”蒲郁道。
吴祖清活动了下手腕,尽力镇定,“你先回答我,有了?是谁的?”
后半句是蒲郁万没想到的,恨恨地看着吴祖清,“我听不懂。”
傅淮铮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胸口闷沉。他问:“怀英,是我以为的那样吗?”
这句话更是加深了吴祖清的猜妒,一下拽过蒲郁,阴鸷道:“答话。”
傅淮铮趁此拿起枪,在背后道:“松手。”
蒲郁心下郁结,原本就想以这一计引吴祖清现身,哪知傅淮铮突然而至。计谋全乱了套,变成一出荒唐戏文。
“淮铮,我同二哥有些私事要说,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傅淮铮看了蒲郁片刻,颇有些自嘲意味,“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旋即,从楼梯走下去。他暂时没有出门,到制衣间的盥洗室,找出创伤药膏与绷带。
傅淮铮呈给重庆的方案通过了,只待幕后大人物出现。原本在今夜演艺协会的饭局上,就要暗杀那位大人物。
但对方行事小心,利用76号的人手事先“清场”。埋伏在路上的同事伤的伤,亡的亡。傅淮铮艰难逃脱,为了准时赴局,未来得及好生处理伤口。
席间,傅淮铮借醉酒安全离开。见到蒲郁,莫名气氛浓烈,他不愿表露负伤,更不愿说任务失败了。
可结果这般疮痍。
当时在玄关处,他问:“可你看不到我,对不对?”
良久,她说:“淮铮,我们都是寂寞的人。但我……兴许我给了你错觉。我们是拍档、战友、知己。”
“仅此而已?”
“我不能在心里装满了的时候给你什么。”
即使这样,他以为还有可能的。但今时的境况,以她性格是否会不顾一切,就算对方真的叛投了。
他没法再想下去。
楼上,蒲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道:“二哥连我也监视,不然怎知我去医院做检查了?”
“为了蓓蒂的安全,是买通了那么个清洁工人。”
“是吗?那你应该知道结果。”
吴祖清拢眉,“都讲了清洁工人,哪里拿得到结果。”
“你就那么在乎这个结果?”蒲郁道,“我也在乎结果,你是吗?”
“重要吗?”
蒲郁心下凄然,“难道要让小孩一出世便背负骂名?”
“这么说……”吴祖清眯了眯眼睛,“是有了?”
“你算算日子。”
他们的情-事算不上多频繁,可每月总有几回。绕是掌控欲盛极的吴祖清,也不能算清到底是哪一回中标的。
吴祖清勉强缓和下来,“小郁。”
“你不要过来。”蒲郁退后两步,“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是秘密任务。”
“那就是了。”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
“对!”蒲郁忽然提高声量,“你和孙家联姻就是为了此刻罢。你们的日本朋友那么多,说不准你就受笼络了。”
吴祖清万般无奈,还要装镇定,“过往你在我身边,我的所作所为你看见的。”
“我何时在你身边过,看看你手上的婚戒罢。”蒲郁发自内心笑了,“二哥工于心计,最初明知我的心意,还让我对文小姐生疑,里里外外彻底划入你的阵营。如今呢?是否要教唆我对淮铮不利?”
“若傅淮铮要取我性命,你便任之?”
“不。我会先杀了你。”蒲郁说着迅速弯腰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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