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么大动静你还能过好日子?”
“怎么闹了?”文苓笑道,“哦,无非是处理了赤匪,没跟你打招呼,便气得要将我送走?”
吴祖清一顿,“你没动那帮cc?”
文苓也不再装腔,敛了笑,道:“难不成你担心我?”又自顾自道,“我可不要你惦记,免得惹急你的猫儿。”
刺耳至极。
蒲郁敛睫,当没听见。
吴祖清却是反问:“那么吴太太想让谁惦记?”
文苓怔了怔,冷然道:“党部若要调查我,我接受调查,也经得起调查。你呢?”
吴祖清淡然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清楚。”
“不妨讲讲。”
文苓哂笑一声,“私自插手我的案子,你是存私心,还是有用心?”
蒲郁大致明白了,下令行动的不是二哥,而是文苓。她怀着十二分罪恶感,陈情道:“是我央求二哥经办此案的……莲生毕竟是我同门师哥,我想劝降他,就算坐监也留一命。”
“你同情赤-党?”文苓凑到前座椅背,话不知说给谁听,“二哥,你可得注意了,小心你这猫儿日后投敌,反咬你一口。”
“这话说出来性质就定了,今天不被查明天也会被查。”吴祖清道,“好在车上只有你我。”
文苓盯着吴祖清看了会儿,道:“这么说你是担心我捅出篓子才插手的。我明天就去南京汇报,这一点也会一并呈上去,可以吧?祖清同志。”
吴祖清提条件,“蒲郁没有参与这个案子。”
“嗯,没有的。”文苓颇有深意地颔首。
事情没有向预计的方向发展,文苓没来得及动身去南京,当夜便被上海站的CC带走了。
总局是总局,CC是CC,两个部门。统部是统部,分站是分站,上下级别。
即使文苓当真是CC派到总局的,这等绝密情报上海站完全可以称不知道。况且,吴祖清作为57号对此都不甚清楚,CC上海站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在上头有靠山,下头不知情的话便等于没有。人际关系是打点出来的,文苓这些年不说打点,不得罪就不错了。对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势必为难她,大不了搞死了压到最后再走程序上报。
失去文苓对吴祖清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吴祖清不得不奔赴南京,在各机关部门中为此斡旋。
夫妇双双无踪迹会令人生疑,吴祖清不能在南京待太久,委以字画托大老板的秘书在南京活动一二。
返回上海后,吴祖清带了些洋货和香港特产拜访孙府,说文苓娘家老母病重,他们急着赶回去了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文苓暂时留在那边,他还要回来处理商行的事。
孙仁孚夫妇言关切之语,教吴祖清宽心。待吴祖清离开,孙太太道:“不晓得吴太太还有个妈在——”
孙仁孚诧异道:“怎么说话的呀!”
“吴太太以往都没说过娘家的事嚜。我看哪,说不好小两口吵架了,吴太太负气出走,吴先生呢追过去,没哄得回。”
“乱七八糟!”孙仁孚道,“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嚜,陈年旧事不要拿来编排。”
“我编排什么,你不要发散了。”孙太太对丈夫纳姨太太、做倌人的事,怎么可能没一点儿介怀,只是晓得闹起来是什么下场,不得不忍。当下起身回房,避免争吵。
算来有些日子了,文苓的事仍无音讯。吴祖清拨电话给秘书问进展,秘书说有转机,让他再等等。
也只能等,他还有糖果店的案子要查。
并非什么鹬蚌相争坐收渔利的事情,一组钉子销声匿迹这么久,其上峰肯定有所察觉了。要在这样艰险的境况中钓得大鱼,他必须步步谨慎,不容差池。
他习惯作最坏的打算。但好在,身边有得力门生。
若说蒲郁曾经是个寡情的怪孩子,那么沪赴投奔姨妈后,也渐渐培养出了属于人的心。经历亲友离别,她也还是有心的。可亲眼看见师哥倒下,她心上那微弱渺茫的火星终是熄灭了。
她实现了最初的信念——唯有拿起枪杆才是活下去的唯一道路,却发现这道路比活下去还难。她身负肩章,信仰取代了信念。她彻底合格了。
好似旋转按钮就能调频,人前是八面玲珑的小郁师傅,执行任务是杀伐果决的机器。
在蒲郁破获大案时,文苓终于现身。二人在孙太太的牌桌上见的面,过节的缘故,牌赌得比平日还大。
蒲郁不大赢钱,输也输得不着痕迹。像孙太太这样的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小郁师傅是拿出了积蓄来讨他们欢心的。
文苓牌技本就稀烂,想帮蒲郁赢点钱回去,结果算来算去倒让孙太太和了好几番。
孙太太笑道:“今天这是什么运气!”
蒲郁也不讲太恭维的话,和在座的一道说笑了几句。蒲郁是看出文苓有意输钱给她的,可猜不透文苓的意图,只得顺水推舟把这份情送出去。
牌局暂歇,众人去饭厅吃宵夜。文苓和蒲郁走最末,经过窗台,文苓停下来吸烟,蒲郁也停下了脚步。
“你不想我回来?”文苓问。
“你当时是不是准备放了他?”
蒲郁还是摇头,顿了顿道:“太太有恩于我,我不会忘的。”
当时蒲郁不是准备,而是已经放了莲生师哥。若非文苓截胡,接受调查的就该是她,还有二哥。她背负着罪恶感,对文苓的态度也很矛盾,不知道如何相处。
总归,内心深处是认可、敬仰文苓的,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文苓这次接受调查,不仅没受到处分,还因这两年的突出战绩,从少校升为中校。(情报人员公开身份的级别普遍较低,各站站长至多少将衔。但情报部门实际权力大,因而有“见官大一级”的说法。)
这个结果是吴祖清用藏品真迹换来的。俗人不看藏品,看价值,送出去的字画、瓷器、金尊佛像等约有十余万美金。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吴祖清轻描淡写回避了文苓的追问。
文苓承了他的情,没道理再针锋相对。尽管他私下插手案件的事还存在疑点,但她心里的秤已然倾斜,愿意相信他只是为了小郁才那么做。
乌飞兔走,当初席卷资本主义国家的大萧条致使各国展开了货币战争,美国实施的白银政策对以银本位的中国造成严重打击,南京政府不得不进行币制改革,推行法币。
像吴祖清这样的资本家,在财政部、银行游说下,需要拿出部分金银、外汇储蓄兑换法币储蓄,为市民作出表率。
孙仁孚的表弟杨先生是个懂金融的好手,一面作为官员游说资本家们,一面私下对孙、吴二人说:“让货币与金属脱钩,看起来是强国做法,是进步的。但……恕我说难听了,通货发行权在官家银行手头,把民间的储蓄拿过去,兑出法币。眼下时局动荡,法币真要是贬值了,就不是金银贬值那么回事了。”
民间有极难听的俗语,蒋家天下陈家党,宋家姐妹孔家财。杨先生说“官家”,指的就是这四家“皇亲国戚”。
他们都明白,可不把钱交出去就等于反对币制改革。他们是政府想要笼络的群体没错,可他们也是在政府下存活的。
最终还是按谈好的数目,兑了法币,见了报。
蒲郁也要把这一年攒下来的钱兑法币,在吴宅过夜时提及,吴祖清道:“你有几个钱存银行,不如交给二哥管,返你比银行高的利息。”
蒲郁笑,“真当我傻嚜?你的钱又没有亲自管,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管?”
吴祖清语噎,“我看你就是傻。”
蒲郁思忖片刻,问:“多少利息?”
吴祖清倾身耳语,蒲郁听罢眉眼弯弯道:“那好,你打个证明给我。”
吴祖清微晒,“一点儿不饶人。”
“那什么,明算账。”
“那什么,哪什么?”
蒲郁蒙头钻进被褥,那有枪茧的手也跟了上来,箍住她的脚踝拎起来。她反应不及,真如猫儿一样半身倒吊。她又气又笑,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放开!放开……我回去了!”
吴祖清最不吃威胁这套,偏身去瞧她,“你就不会服软?”
刹那间,蒲郁找到他的破绽,逮住他的衣领往下拉,同时用力蹬脚挣脱开束缚。借另一只手支撑的力转身,继而反扑过去。
嘭一声吴祖清头磕在床头圆柱上,蒲郁压在之上。她自己倒怔住了,忙问:“撞到哪儿了?有没有事?”
见他纹丝不动,她慌了神,伏身去探呼吸。
也是在一瞬间,吴祖清抬她抵胯,双手圈住她的背。只听得面料侧缝裂开的声音,他缓缓睁眼,笑得坦然,“我看你故意的。”
蒲郁咬牙切齿故作凶煞,却也忍不住笑意,“幼稚!还耍赖!”
吴祖清困惑道:“啊?你讲谁?”
臀遇一掐,蒲郁惊呼:“二哥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吴祖清喉结动了动。
这么些时日以来,他们对彼此的反应很熟悉了。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变化,蒲郁垂眸道:“唯独今天不行。”不去看他的表情,接着道,“去年今日,我没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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