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只有极端女权,才会支持这种灵魂互换吗?”
“从昨天讨论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吧。”
“但孟周翰是跟小凡互换的。如果你是幕后黑手,想要惩罚他这个‘不尊重女人’的人,你会让他跟谁互换?”
“一个受过侵害的女人。”林嘉图顿了顿。
“但他跟小凡互换了。”苏禾说,“互换之后他遇到过很多麻烦——被孟家的律师刁难,知道了自己一条腿值多少钱。被黑心老板辞退,受了工伤还差点被反过来索赔,因为他加班被撞耽误了项目进度。走了一遍劳动仲裁程序,知道了想拿回自己的血汗钱有多难……应该都给了他不少刺激,但没有哪个刺激是跟性别歧视有关的。”
林嘉图稍微有些惊住了,“——你家小凡人生这么艰难吗?”
苏禾叹了口气,“他确实算是普通人里比较倒霉的那一类,不过这一连串麻烦对普通人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很特别——出了车祸却被公司辞退,工资被延迟发放,仲裁后还迟迟不到位。而身上还背着车贷、房贷急需用钱。并且没有办法向父母开口求助。任何一个普通成年人都可能会遇到。普通人看上去没这么倒霉,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诸如车祸、大病这种意外而已。”
“那我还是那句话,”林嘉图就说,“罚不当罪——老孟真的该受这些惩罚吗?”
“我站莹颖,”苏禾就一笑,“小凡做了什么,就合该受这些罚呢?”
“那本来就是他的人生吧。”
“所以他就该自己受着,对不对?”苏禾笑了笑,“你知道孟周翰是怎么描述灵魂互换的吗?”
林嘉图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怎么说?”
“投胎洗牌。”苏禾说。
“也太荒谬了吧!”林嘉图不满的嚷嚷起来,“这算什么洗牌?一把牌都打到中场了忽然逼人互换。谁知道这一把烂牌是因为一开始牌面烂,还是因为牌技瞎、乱扔牌?”
“……”苏禾想了想,还是把脾气按捺下去了——林嘉图是针对规则,而非针对时小凡,“至少在我看来,小凡的‘牌技’没有比孟周翰瞎,莹颖的也没有比你瞎。而小凡应该也是反对互换的那类人吧。”苏禾说,“总之,从目前发生的这四例互换里看,幕后黑手针对的肯定不是性别歧视。教授说‘它信奉绝对的平等’——他的每一个互换对象都是女人,可他也没说它只信奉男女平等吧?”
“‘正常’的普通人里,支持这种互换的肯定比你设想中要多得多。”苏禾说,“你倒也不必为我的态度感到惊讶。”
“这岂不是更糟糕吗?”林嘉图面色反而越发难看——他显然也提前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从苏禾口中说出之后,才进一步确信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绝对平等?那些认真努力生活的人,肯定没人想跟不知哪里的陌生人瞎换。就只有那些一无所有整天混日子的人会为此欢呼雀跃。他们只会更不努力工作,只等着换进富豪身体坐享其成。”
苏禾稍微有些无语——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林嘉图才是每天无所事事的四处享乐的代表吧。怎么反倒担心起别人混日子不劳而获了。
然而……却也不能说他的担忧没有道理。
她的想法很简单——平等的目的,某种程度上就像“共同富裕”。是共同富裕,而非共同贫穷。
大范围的无差别的互换,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迫使上层向下层妥协和让渡。
……要促进平等,这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不平等是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之上的,居于优势地位的人那走了本该属于他人的劳动成果。使得他人忙碌、焦虑并因此而贫穷、愚昧。很多苦难本身,就是强者制造了并强加给弱者的。
所以,必须得有上对下的妥协——简而言之,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但,吐出来之后呢?
这个“无差别互换”,可以强迫不平等的结构里那个享受不平等红利的人妥协,强迫他要么平等,要么成为不平等的受害者。
可是,它对不平等现状之下正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一方,有任何激励作用吗?
毕竟互换之后,他并非夺回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是骤然间就变成了享用不义果实的那方——得到的远超平等之后他应得的。
最后,会不会变成这样的状况?——强者被迫把“平等”喂到不情不愿的弱者嘴边?
——“平等”会不会变成一种强者迫切追求,而弱者并不那么想要的东西?
相较而言,苏禾无疑更喜欢这个国家争取和推行平等的方式。
并不是说它就没有缺点,甚或是已经达成初衷——事实上,不平等依旧随处可见。
但是,它扶起了人们相信平等、追求平等的精神,让人们不平则鸣,敢于为平等去奋勇抗争。
星火已然燎原。
事实上人类平等的基础也已经筑成——就连郑莹颖愤慨不已的男女不平等,也是如此。虽然有妇女会被拐卖,但这是违法并被严厉打击的。虽然重男轻女依旧严重,但也有无数配套的措施在尝试移风易俗,解决这个问题……平等被写进法律,并且“法治”也成为核心价值观。甚至女性的观念也已觉醒,会主动去呼吁平等,批判不平等。
只要掌控这个国家发展方向的意志不被篡夺而变质,只要人保持警醒,观念上不麻木和倒退,一切就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为什么要靠“无差别互换”来索要平等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
就不能双管齐下吗?
在大局和国家意志上,激励下层的弱者为平等的前景奋斗,也向不平等的现象抗争。
通过教育,将平等的观念种进尽可能多的人心中。让平等成为一种自上而下普遍的信仰和追求。
同时——就用“灵魂互换”,去教化那些教化不了的人吧。
譬如就像那个社会学教授——他什么都清楚,但就是认为该折断农村女人的翅膀,因为在农村男性学会飞之前这些女人就都先奋力飞走了的话,谁来照顾这些农村男人?
这莫非是能通过辩论说服的吗?
不如,就让他自己变成农村女人去照顾他心爱的农村男人去吧。
譬如说那些不死心的在两会上推代孕合法的;那些用大数据逼迫快递员玩命接单送餐的;那些用加班压榨员工的健康聚敛财富,却把养老之类责任甩给社会的……他们受益于不平等,或者受雇于利益集团,于是致力于维护不平等。偏偏还把控着巨大的社会能量,能够实际上阻碍平等的推进。
他们在别人身上制造了无数社会悲剧,却片罪不染身。
如果真能通过灵魂互换惩戒教育一番,该有多好——饶是苏禾这种信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文明人,在想明白,现阶段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通过改变法律惩戒他们,就算能训诫也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不可能让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后,也会忍不住想要寄希望于这种超自然力量。
……当然,她很清楚,当人不寄希望于法律而是寄希望于超自然力量时,这就只能说明法律在这方面已经失格,变成一种维护不平等秩序的东西。所以归根到底,其实是到该反思相关的立法原则本身的时候了。
但是,这争论的进程怕得有百年之久。
可是就这么点事,若真有“灵魂互换”可在三五年内初见成效,那么真值得多付出百年口舌,坐视百年里一代代人在不平等体系之下受害吗?
所以,苏禾反感它,却并不反对它。
——至少,在“有必要”之前,不反对它。
她现在就只希望,尽快从形态和原理上解开它——前者交给郑莹颖他们这些文科生,后者她肯定也会参与其中。
她以为,在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之前,林嘉图和郑莹颖虽然对它的态度不同,但行为上采取的措施应该是一致的。
但……林嘉图似乎并不这么想?
“我觉得,”苏禾就说,“你也不必急于担心有人会因此混日子吧。国内有14亿人口,目前确认的只有4例。就算算上那些没有确认的,也才七八例而已。比中彩票的概率都低了。国家发行了那么多种类的彩票,我们穷人也没见有多少人天天混日子等着中彩票啊。”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没有被拿出来当彩票吧。”林嘉图说完就有些懊恼,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苏禾叹了口气,“比起你和孟周翰,我跟莹颖肯定是穷人。但我们两个的出身,实际上可能已经超过国内70%以上的人了。再算上学历和工作,超过80%的人应该没问题。如果全民无差别互换,大概率我们两个只会换得更穷。莹颖狂热,肯定不是因为这东西对她有利。我不反对,也不是因为觉得这东西对我无害。”
“我知道。”林嘉图说,顿了顿,“你们两个身上有些信念,是超越个人得失的。”
“……倒也没有。”苏禾说,“你虽然反对它,但变成莹颖好像也没有很抗拒。”
林嘉图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事实上也没什么损失吧,我的人生还挺虚无的。”然后他一时有些走神,“从眼下的视角,看着自己焦急忙碌,很有意思。而且,当记者,好像也挺好玩的。”随即他有笑着看向苏禾,“你之前说,在有‘必要’之前,不会反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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