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跟大叔何凤山一样,当年都是修过鲁班湖的,亲手建起过不少比白水河还要宽阔的水渠。自然是看不上眼前这潭水,他的世界里,只有像鲁班湖那样的宏大工程,才能称得上是大江大河。那时候,外公经常说,白水河太小了,小得连鲁班湖的一条鱼都装不下。
从未去过鲁班湖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李太沟村的人,生来就有一种优越感。与鲜家嘴的老何家不同,老何家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威风,而李太沟村则是靠笔杆子闯出的名声。
上百年来,张献忠剿杀之后,从湖广迁徙而来的老李家,便传承着书香门庭。“太白家风,老子家风,道德家风”,乡里百里没有哪个村子的香案上有老李家这么霸气。嘴上斯文,从不骂脏话,也不张口闭口自称老子,但却家家户户把老子的威风悬挂在堂屋的香案之上,但凡来个客人,推门进屋,入目之处,便是他们得意的用毛笔书写的硕大的“老子家风”、“道德家风”。至于“太白家风”,一般是家里出过秀才、举人,再不济也当过私塾老师的家庭,才会悬挂这种散发着诗文味道的匾额。
老李家的人,生漫,性格孤僻,向来排外。
即便是小时候,与外婆家的表姊表妹们在一起,老何家出生的棒头娃娃,也多被讥讽排斥在她们的小圈子外面。
一度时期,何晓敏极其迷恋李太沟村的霸气。家家户户都有小人书,人人都能说上几句三字经,对上几幅对联。即便是冲壳子,老李家摆谈的不是杨家将、岳家军,便是水浒传、三国演义,最不济也是李三太子撒豆成兵的神话,山海经里的鬼故事。不像老何家的那些棒槌,成天只晓得打架斗殴,与人争长到短。
他的童年,在李太沟村并不讨好,也没有多少人看得起他这个时常吃鼻涕,邋里邋遢的小兔崽子。
虽然过得不是很快活,但他就是愿意跟着表姊表妹们,有盐无味地凑热闹,听稀奇。
李太沟村出了那么大丑事,苗新月把他送来当驻村第一书记,相当于是让他来帮老李家擦屁股。一贯骄傲的老李家,心里都很窝火。“老李家的人都死绝了吗?要让一个棒槌来当家!”
这些年,鲜家嘴虽然变化很大,大得让不少人都很眼红。但老李家的人,并不服气。“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有啥了不起的!”“嘚瑟个啥,不就是一个暴发户,带出了一群暴发户。”
何晓敏自然也被人贴上了暴发户的标签。
老李家的人,暗地里捶了他一顿。顺着村道走了大半宿,他不但没有声张,反而想明白了。老李家的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连老何家十几年都不屑一顾的下三滥手段都使出来了,还能耍出什么威风。
他挺直了腰杆,抹掉了眼角的泪水,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水,使劲地拽着被踩碎了玻璃的手电筒,带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优越感和征服感,无比自信地走在乡村道路上,每迈出一步,他都故意地使劲地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不断甩动的手电筒灯光,虽然微弱,但却让黑夜里的小山村多了几分惊恐。
被人捶了一顿,额头上流着血,反倒成了他羞辱老李家的军功章。走在村里摸黑的路上,见着坐在院子的老李家乘凉的人,他便自个凑上去,也不说挨打的事情,就冲着他们吆喝李大爷、张大妈,火不能点,烧不能烧,天干物燥烧了要遭。烟熏火燎搞不得,秸秆禁烧要记牢。做事情走正道,违法违规划不着。
老李家的人,被他弄得一惊一乍的。
只得哼哼哈哈地点着头,低眉垂眼地由着他吆喝。“放心,放心,我们绝对不点一把火,不冒一处烟。”
何晓敏打了一夜胜仗,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里冲何友生、母亲和妻子一阵傻笑。
他的妻子连忙跑了过来,心疼地看了看他受伤的额头,“咋的啦?跟人干架了?”
母亲赶紧拿出了家用医药箱,给他用碘伏给他清理了伤口,贴上了创可贴。“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没事,路上黑,摔了一跤。”他乐呵呵地解释道。
“看样子,你得抓紧时间把李太沟村的路灯都安装起来。现在秸秆禁烧抓得严,老是这么黑灯瞎火的也不是个事啊!”何友生也没有往多的地方想,只得提醒他。
“晓得了,应该就是这三五天就能调试好了。”
老母亲心思细腻,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多少看出了点名堂。等到何友生和儿媳妇各自回了屋里,她便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咋的了,你还瞒着妈。他们打你了?
何晓敏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情,你别瞎猜疑。我是书记,他们谁敢!再说了,老李家的也没这个本事!”
老母亲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的坦然方才松了口气。“你舅舅他们,从小你也知道,别跟他们蛮干,他们啊,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晓得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持续半个多月,市里动用了卫星和无人机全天候监控火情。何晓敏翘起个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支烟,坐在办公室里,轻轻地哼着小调。自从那一夜之后,李太沟村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私烧秸秆。李太沟村还在镇上暗访过后,被评为了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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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大浪潮涌(三十七)
一顿闷头痛打换来了,何晓敏在李太沟村的威望。
余香和苗新月原本还有些担心,他太年轻,镇不住塘子。但没有想到,短短半个多月,他便收拢了人心。何友生在幕后帮忙给他掌舵,倒是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何大山和李大海,他们捡的都是落地桃子,没啥好稀奇的。你呢,就学余香和何大海。你现在的处境,比当初余香来鲜家嘴强多了,你得学会总结他们的方式方法,活学活用。”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舅舅他们那里你要多走动。我呢,也找个合适的机会,帮你敲敲边鼓。你舅舅他们家,在老李家也是大房。他们的心齐了,你干起工作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文旅融合试点,在秸秆禁烧完成之后,再次被推上了李太沟村的议事日程。
鲜家嘴的布局太大,格调太高,他学不来,他也没有何大海那么多资本来倒腾。何晓敏思来想去,还是走搞配套的路子。鲜家嘴的产业发展方向,他都很熟悉。如今,鲜家嘴的康养产业已经走上了路子,正在爬坡上坎。而水产养殖基地的转移,让何晓敏下定了决定,不再走余香当年走过的老路。生态化零污染,以水为媒,发挥他自有的长处,趁着鲜家嘴还没有来得及搞影视观光产业,他得抓住机会,抢到头筹。
当初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他最熟悉不过,影视观光基地的市场效应和文化传播效应。
打定了主意,他把村里有文化的老辈子全都组织了起来,请来了县上文旅局文艺股的专家,对李太沟村的历史文化脉络和典型故事进行集中攻坚。他去过多次江南,对那里的西湖情的大型情景剧目,十分感兴趣。就着李太沟村得天独厚的人文环境和自然生态水环境,他列出了第一批实施的项目打造大型水上情景表演和水上魔幻灯光秀。
打小他听过太多与李太沟村相关的神话传说,以及民间传奇。什么李三太子撒豆成兵,什么寨子坡上的莽子洞、九节龙上的铜尸银僵等等。在他看来,这些有文化渊源的故事,都是可以打磨出来的文化景观。
水产养殖是基础,水上景观是载体,民间文化是舞台。一贯善于策划的他,得心应手地干了起来。
“不走寻常路,不搞重复建设!”余香来视察之后,对他刮目相看,评价很高。几日不见,何晓敏灵光了不少。他咬着一根折耳根,使劲地嚼了几下,一嘴的鱼腥味道,远比余香对他的表扬,还要舒坦。苗新月见他一脸的坦然,心里暗自服气。何大海前些年搞的村级后备干部培养,终于到了登台亮相的时候。
她换手抠背,从鲜家嘴拉了这么一个壮丁过来,没想到还真就赌对了。
何晓敏嚼了很长一阵子,直到嘴里再没有了味道,方才一口吐了嘴里的草筋。他老子何友生经常告诫他,听领导的话得学会仔细琢磨,得听懂话中的内涵。余香表扬了他,其实还是在给他加压。“不走寻常路,那你就得好好地趟出一条路来。不搞重复建设,大方向是对的,那你就要抓紧时间好好整。”琢磨出余香话中的意思,他才嘿嘿地笑了笑。“余书记,你先别表扬我,我呢,还等着请你帮忙呢!”
苗新月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子妖里妖气的,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吧。她瞪了何晓敏一眼,提醒他别整太过分的要求。他朝着苗新月耸了耸肩膀,暗示她不用担心。“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这个创意呢,最早是我提出来的。现在我换了位置,到了李太沟村,都说屁股决定脑袋。既然这个创意是最早我提出来的。那么之前示范片跟鲜家嘴配套的发展奖励资金,是不是也该先用到我们村上,毕竟他们还在可研规划,而我们呢,已经迈出了实质性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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