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软软的 (楼海)

　　因为知道他回来，距离拉近，哪怕仍旧见不到面，只要想到跟他同一个城市，顶着同一片天空，就连空气都觉得好闻了起来。
　　这么多年没见, 他还是那么年轻又英俊。唯一的变化是头发贴着头皮，剃得更加短了, 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成熟的样子。
　　那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那晚两人遇见时的样子,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边静静看着她，让她恍惚有一种他离开不久要站在她后面吓一吓她的错觉。
　　直到那句“好久不见”从彼此嘴里吐出, 那竹才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们真的离开了太久，久到差一点就再也不见。
　　很多东西都变了。
　　那竹知道他在狱里表现良好, 多次减刑后在一年前离开了那座困了他太久的牢房。那之后, 他紧跟着就出了国。
　　并不是一个人。
　　她不觉得十分惊讶。
　　更不会怪他。
　　她也不是一个人啊, 或者说，尽管她的心里仍旧只存在着那一年青春俊朗的男孩子，但很多事情真的不会只是那么简单啊。
　　她觉得人长大确实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年纪越来越长, 就会越来越信命。
　　有时候她真的会羡慕十八九岁时那个为了爱情敢反叛一切的女孩，她多大胆子啊，为了跟他在一起，能放弃自己最看重的东西。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不顾及大人感受，就跟他一起搬到那户房子，跟他做一对早早同居的男女朋友的？
　　你看，又来了吧，每次想到这里，她的羡慕就成了震惊和后怕。
　　这就是长大。
　　“挑战100”节目里，一百个学员会被分成十组封闭训练，这意味着那竹会有整整一季的时间不能经常回家。
　　这些天她一直在安排自己的事，猫被送去白玫那里，家里除了床都被蒙上白布。
　　有时候一觉睡醒恍惚会有种身在白色坟墓的感觉，她随即就被这种想法逗笑了。
　　生活里也不全是这样的负能量，她有空就会去逛菜场，买很多自己爱吃的回家自己动手，偶尔懒了就在附近喜欢的小店里吃饭。
　　可是这几天，一种被尾随的感觉渐渐强烈。
　　有时候她从橱窗里，从地面的影子，能很明显地发现有人就在身后。等到她转身的时候，后面却没有人了。
　　今天也是这样，那竹觉得自己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了，可是转头去看的时候，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拐过一个街口，她快速走近了最近的门店，隔着一扇玻璃门很仔细地盯着外面。
　　没多久，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露出马脚。
　　因为丢失了目标，他不停东张西望，脸上颇有几分懊恼。
　　那竹静静看了会他，推门出去拍了拍他背。
　　男人立刻转过来，看到是她，脸上表情由惊奇到尴尬，再讷讷笑起来。他连忙把烟扔了，像个大男孩一样挠了挠头：“被你发现了。”
　　韩奕辰在那天无意看到那竹资料时，留心记了下她现在住的地方。
　　反正他平时事不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过来等她。没想到运气挺不错，第一次来就碰到了，后来摸清了她规律，有空都过来跟着。
　　韩奕辰没想到她现在反侦察能力这么好，其实他已经够小心了。
　　他几分尴尬地解释成自己来这边办事，正好看见她就跟了会：“我本来都要喊住你了，谁知道被你发现了。”
　　那竹虽然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可他能在五环外精确跟她遇见这样的事，她觉得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不过她也不会拆穿他就是了：“这么巧啊。”那竹轻声。
　　韩奕辰连连点头：“是啊，确实就是这么巧。”他讪讪笑着，很快岔开话题：“你是来这边办事还是？”
　　“我住这边。”那竹说。
　　韩奕辰说：“这边听不错的。”
　　“还行吧。”那竹说。
　　两个人忽然冷场，彼此都在响着应该说点什么，可又实在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是韩奕辰咕咕叫的肚子打破沉默。
　　那竹嗤地笑了一声：“没吃饭？”
　　韩奕辰摸着肚子，不太好意思，咕哝了一声：“你不也没吃吗？”
　　说完就觉得后悔了，他对她的事了如指掌，还说只是巧遇？
　　那竹没跟他计较：“那我请你吃吧。”
　　两个人在这边的一家面馆坐下，韩奕辰要了碗炸酱面，那竹则点了份阳春面。
　　等着的时候，两个人又冷场。这样的状况换成是哪一对都挺难熬的，偏偏他们倒没什么感觉，没有硬扯话题，静静等着面来又静静把面吃完。
　　那竹一会儿就要回家，韩奕辰说送她到楼下。
　　路上有了风和阳光，两人间冰封般的关系也渐渐化了。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打伞啊？”韩奕辰还记得她以前为追求美白做的种种努力，出门打伞只是基本操作。
　　那竹现在却只是轻描淡写：“晒晒太阳也不错，而且又有树荫。”
　　韩奕辰不禁侧头看她，开着玩笑：“现在已经够白了，所以对白就没那么多追求了，是不是？”
　　那竹回望他一眼，也笑：“差不多吧。”
　　她现在白得耀眼，人群之中永远第一个看见她。哪怕今天穿了一身白裙子，那白也一点没能压住她。
　　别人是衣服衬人，她是人衬衣服。
　　韩奕辰收回视线，说：“下次出门，还是撑一个吧，不仅仅是防晒黑。天越来越热，你这样很容易晒伤。”
　　那竹点头：“好的，我一定注意。”她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奕辰说：“有一阵子了。”他实在好奇：“你知道我之前去哪儿了？”
　　那竹扬着眉梢睨了他一眼，说：“不知道啊，就是随便问问的，你不是……提前出来了吗，所以我想……”
　　“哦。”韩奕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年前就出来了，没什么事做，就去国外转了圈，算是镀镀金吧。”
　　这话题不算好，两个人点到即止，都没在上面纠缠。到了那竹家不远的巷子，她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份生煎。
　　问韩奕辰要不要的时候，他摆手：“我不吃这些东西。”
　　韩奕辰跟了她几天，她几乎每天都会买这样的一份小食。以前两个人在一起，他买了零食她就吃，他不买她也不想。
　　现在或许胃口变了，或许也不仅仅只是给她自己吃。
　　韩奕辰试探着问：“你不是要参加节目吗，吃这些油腻腻的不怕胖？镜头总是让人显胖，女明星在吃上都挺忌讳的。”
　　她果然说：“其实我也不太吃这些东西。”
　　韩奕辰考虑着是不是要问她是买给谁的，她突然很认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参加节目了？”
　　韩奕辰说：“是这样，我正好要去那档节目做分组导演。最近一直在开会讨论节目的事，然后就恰好看到名单里有你。”
　　那竹说：“好巧啊。”
　　“是啊，我自己都挺惊讶的。”
　　“那以后要经常见了。”
　　“看抽签，抽到你们那一组的话，就不只是经常见了。”节目二十四小时直播，导演会跟学员住一起。
　　那竹想了会，没说话。
　　那竹住得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韩奕辰没说要走，那竹也不好意思先说再见。两个人站在公寓外的树荫下面，身上还是被热得出了一层汗。
　　“这天气真够呛。”韩奕辰摸了摸脸上的汗。
　　那竹眯着眼睛往太阳的方向看：“过两天温度会降下来一点。”
　　韩奕辰问：“是不是比咱们见面那一年还热？”
　　他猛地提到过去，那竹怔了怔，顿了会才喃喃道：“那一年很好。”
　　“过去了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是么？”他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现在也很好。”那竹收回视线看着他，眼神清亮。
　　这是他最熟悉的表情，最熟悉的眼神，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总有着一片足以溺死人的温暖的湿意。
　　韩奕辰反而不敢看她，急忙挪开眼睛：“是因为有我吗？”
　　她忽然就笑出声，抱怨着：“哪有人像你这么自恋的。”
　　韩奕辰也跟着笑，往前跨了一步站到她面前。她还站在路牙上，个头几乎跟他平齐，说话的时候，可以平视而不是仰望。
　　“找个机会，咱们好好聊一聊行吗？”韩奕辰特别虔诚的样子。
　　那竹笔直看他：“今天不算聊吗？”
　　“不算。”他说：“咱们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提，还是留个机会来聊聊吧。”
　　他汗如雨下，额上一滴恰好落进眼睛，他被迫眨了几下眼睛，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眶都变成红色了。
　　那竹突然伸出手想帮他擦一擦，举到一半又停下来。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这样做。
　　于是原本的轨迹临时更改，她蜷着手抓了抓自己头发。
　　“等有时间吧。”她浅浅笑着。
　　韩奕辰用力点头：“好，等有时间。”
　　再没什么话说，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彼此道别。
　　那竹拎着东西进了公寓大楼，门卫老头儿跟她打招呼，笑呵呵地说：“你那两个朋友又来了，在楼上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