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绝户头,住哪不是一样?”周老太太早就替周春喜夫妇安排好了,“你们要是要这房子,等二乐结婚,就让他们三口人住仓房去。”
“娘,仓房哪能住人……”李贵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只能守着直挺挺躺着的周春喜哭。
根本没人听李贵芝的话,也没人在乎她怎么想,一个绝户头,有人给你养老还不知足?你还有啥好挑的?
“我们家可不要他这半间房子,没用!”薛水芹当然不要房子,要了也是给周阳兄弟俩要的,她才不这么傻呢。就是以后她生了儿子,用房子那也得二十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根本不用操心房子的问题。
沈玉芬跟薛水芹的想法一样,她也不要房子。
周老太太做主,房子归周春发,以后周春喜一家挣的工分轮流给周春亮和周春来两家,一家一年。他们只要供这三口人的口粮就行了。而他们三家给周春喜和李贵芝养老。
钱刚和钱铁的吃饭问题终于解决了,周春喜的养老问题也解决了,周家这个家分得可谓是皆大欢喜。
第一三一章 墩子
转眼到了小满,已经是五月末了,周晨终于肯让妹妹脱下小夹袄换上小毛衣了。
周晚晚趴在教师的窗户上,揪着毛衣上的一截猫尾巴叹气,人家小孩儿都穿单衣好多天了,周晨自己也都不穿秋裤了,可就是把她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说不定她都得起热痱子……
班里的同学都放学走了,周晨和同一组值日的几个人在外面抬水浇学校的种的那半操场黄豆。
入春以来天气一直干旱,眼看着小苗都长出半指高了却一滴雨都没下,杨树沟公社又开始紧张的抗旱保苗工作了。就连学校,也把操场上的黄豆给各个班级分配下去,让每个班的值日生隔几天就去屯子里抬水浇苗。
周晚晚看看天色,已经过了生产队放工的时间了,周晨他们估计也快完事儿了,就准备从桌子上下来去帮周晨收拾书包。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墩子哥哥!”周晚晚不用回头,从来人小心翼翼抱着她的姿势上就知道是谁了。
“咋跑桌子上去了,摔着可咋整。”墩子蹲下来让周晚晚坐在他腿上,给她穿鞋。这小丫头可懂事儿了,爬桌子上去也知道不乱踩,还把鞋脱了,就怕弄脏了课桌。
“墩子哥哥,你的手好了吗?”周晚晚好几天没见墩子了,去抓他的手检查,她前些天看墩子的手上都是冻疮,一动就流血,还有好几条大口子,看着吓人极了。她就在水里兑了药,骗墩子洗手。
因为不敢让药效太快,所以周晚晚每次看见墩子都要检查一下,再决定下次药量的多少。
墩子老老实实地让周晚晚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像在做梦。他一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就开始在外面流浪要饭,八岁被侯家捡回去。每天挨打受累。侯家人没有一点好脸色给他,就是屯子里的人,也都说他是个野孩子。盲流,不肯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接触,就怕学了他的坏毛病。
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小丫头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问她。墩子哥哥你疼不疼?墩子哥哥你的手好点了没有?
墩子就是侯雪芳家捡来的那个男孩,今年十四岁,周晚晚在半个多月前才见到她。
自从知道值日的活都是侯雪芳的哥哥干的,周晨就不肯再提前走了。他看不惯侯雪芳的行事为人。更不能把自己的活推给一个本来就已经很可怜的人干,在周晨的带动下,石云和夏广才也都留了下来。
侯雪芳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干活。
直到进了五月,学校开始午休。放学晚了,值日生又要抬水浇黄豆,活儿多了很多,侯雪芳才又让墩子放工以后来帮忙。
第一次见到墩子,周晚晚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个黑瘦的小男孩已经十四岁了,他甚至比十二岁的侯雪芳都要矮一点,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衣服破烂不堪,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光着的脚上大大小小好几道被划出的口子,更别提肿胀流脓的冻疮了。
看见这样一个小男孩,周晚晚莫名地心酸。她想起了前世的周阳和周晨,他们也是跟这个孩子一样,被压榨被虐待,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捏在手里,恨不得吃肉喝血。
所以周晚晚在跟墩子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就特别甜,那声“墩子哥哥好”也说得特别真诚柔软。
但也仅止于此了。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周晚晚不可能谁都帮,如果将来有机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晚晚一定会帮这个孩子一把,但现在,她不可能主动凑过去要帮他怎么样。
他们三兄妹还陷在周家这个大泥坑里挣扎着,她没有那个能力帮别人。
可周晚晚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她又见到了墩子。
墩子等在她和周晨放学回家的路上,送给了她一大蓬还挂在枝子上的榆钱。那榆钱嫩嘟嘟水灵灵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周围十几里也就那么一两棵能结榆钱的大榆树,而且都非常难摘,墩子这一大蓬榆钱一看就知道来之不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榆钱放到周晚晚手里,好像完成了一个特别大的任务一样满足的表情,周晚晚不可能再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
墩子看见周晚晚盯着他长满冻疮的手看,羞愧地把手在身上蹭了两下,发现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把手上黑色的裂口和流脓溃烂的伤口蹭掉,有些羞愧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榆钱,是干净的。”墩子怕周晚晚嫌他手脏不肯吃榆钱,笨拙而急切地跟他们兄妹解释。
周晚晚笑眯眯地吃了一口榆钱,“真甜!谢谢墩子哥哥!”然后又给周晨吃,“二哥,你也吃一口,可好吃了。”
周晨也笑着吃了一口,很真诚地向墩子道谢:“谢谢你,墩子。这小丫头这些天就闹腾着要吃榆钱,我都不知道上哪给她找去,你这榆钱送得太及时了!”
“墩子哥哥,你也吃,可好吃了!”周晚晚拿起一枝榆钱送过去。
墩子被兄妹俩客气得脸通红,慌乱地摆着手:“你吃,你吃,都给你吃。”
“墩子哥哥,给你喝水吧!”周晚晚拿出自己的小水壶,里面是灵泉水,周晚晚在打开水壶盖的时候又放进去一些大剂量的能量补充剂。
墩子还是拒绝,他怕把周晚晚手里那么干净漂亮的水壶弄脏了。
“墩子哥哥,你的嘴都干得起皮了,你喝点水吧!你不喝一会儿我回家了这水也没用了。”
在周晚晚的劝说下,墩子终于肯喝水了。不过还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墩子喝完水就跟他们告别:“我,我得回去了,我给生产队放猪。猪还在草甸子上呢。”
周晨看看墩子遍布伤口的赤脚,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别走啊,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抱着周晚晚就往家跑。
周晚晚在周晨的怀里,看着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晨回到家,把他去年穿小的两双鞋找了出来。又抱起周晚晚往回跑。
墩子看着这两双七八成新的鞋不敢要。周晨没办法,只能把自己兄妹三人的遭遇跟他说了。
“我们仨也没妈,就我哥带着我和我妹妹。我们活下来跟你一样不容易,这是我妈走之前给我做的,我给你了,我妈知道也能同意。她心可好了,你放心穿吧。”
墩子做梦一样穿着周晨给的鞋走了。几步一回头,跟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周晚晚和周晨使劲儿摆着手,周晚晚也使劲儿跟他摆着手,直到他转过弯谁都看不见谁。
晚上。周晨跟周阳说起了这件事:“……那两双鞋可结实了,我穿小了都没坏,我就寻思。他在草甸子上放猪,那草甸子上石头、树砟子啥都有。穿鞋都扎脚,光脚可咋走。”
“嗯,我还有两双穿小的,也没坏,下回也给他。”周阳很赞成弟弟的做法,“都是可怜人,能帮咱就帮帮。”
第二天,周晨没有跟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起走,故意落后了一会儿,在昨天的小树林旁边,果然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墩子。
三个人见面也没什么话说,就傻笑一会儿,墩子给周晚晚一把毛毛根儿,周晚晚让墩子喝水,再用喝剩下的水给他洗手。
周晨把早就准备好的弹弓送给墩子,说借给他玩儿的,让他放猪的时候打麻雀。这回墩子没推辞,他给了周晨一大口袋小石子,都光滑匀净,打弹弓用最好不过了。
三个人玩儿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从此以后,墩子隔几天就会在小树林边等着周晨兄妹俩。他把猪交给另一个猪倌看一会儿,跑四五里地有时候甚至是十里地来到三家屯,就为了给周晚晚带几颗野草莓,有时候是一大把难得一见的野花,有时候是他打到的一两只麻雀。
周晨找到一窝野鸡蛋也会给墩子留几个,在他的指导下,墩子的弹弓技术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墩子话非常少,习惯了只做不说,却难得能跟得上周晨的脚步,做什么事都能跟他配合得很好。
周晨看着对谁都礼貌随和,实际上能真正跟他合拍的小伙伴并不多。要跟他玩儿到一起去,不只要脑子灵活,动手能力也得非常强,更重要的是他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步骤,不喜欢被别人打乱,这一点上周阳勉强能达到周晨的要求,沈国栋这种随意任性型的就经常被他嫌弃“瞎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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