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一样学的,便是眼儿媚。
稻垣志平看着她,稍稍抬了手,将唇贴上那青瓷杯,暧昧地挑了挑眉道:“白小姐似乎没有什么诚意。”
“要说没诚意,还是稻垣先生比较没有诚意吧?”她将杯子捧在掌心渥着手,随即歪了歪脑袋朝他笑,清丽的脸上带了几分灵动俏丽,眼里刻意揉碎的波光更是起伏不定,“做生意本讲求互利互助,可稻垣先生却只一味地考虑自己手头上的那丁点利益而滥用职权欺行霸市,不仅如此,先生还以断海路做威胁,封人财路,实在非君子所为啊,”她捧着热茶调弄道,“时间久了,谁还敢跟稻垣先生这样的人合作呢?”
轻轻柔柔的一番话语教稻垣志平听得愣了愣神,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开来,“白小姐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不过……”稻垣志平笑声爽利,“这样一来,我就没捞得多少好处了吧?”
“怎么就没好处了?”这日本人可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稻垣先生不妨到民间问问,鸦片究竟值几个钱?”
稻垣志平看来心情不错,眼中笑意也比先前真了几分,“做鸦片,本就图个暴利。”
“可也要讲求公平合作。”花听淡淡地莞尔一笑,“中国人最注重一个“理”字,可是照稻垣先生提出的那番要求来看,似乎显得过于蛮横了些吧?”
“白小姐的意思是我不讲理么?”稻垣志平稍稍提了声调,却从他脸上瞧不见丁点的怒意。
“正是。”
稻垣志平不说话,只是看着花听的一双眼眸微微地弯起,难得保持住笑意。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楼下一曲《思凡》曲调悠远迂回,拔的是水磨腔,字里腔间好似糯米在石磨里磨出了黏黏的汁液,嗓子吊得缠缠绵绵,婉转柔曼。
一曲唱完,稻垣志平终于开口道,“白小姐应该知道,没好处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
“可我看来,在这桩鸦片生意里头,稻垣先生得到的好处一点也不比白先生少。”花听执起茶壶为稻垣志平手边的空杯满上茶水,却不料被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给捉了住。
茶壶轻轻晃动了两下,稻垣志平稍一施力,便将茶壶放回了原位,只是这手依旧是覆盖在花听的左手之上。
花听没有看他,他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同意你们说的价格,不过……”稻垣志平弯曲了五指,将她手掌用力反握,“白小姐准备给我怎样的好处以显诚意呢?”
花听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默然半晌,才勾起唇角低低地笑,“稻垣先生,我丈夫就在楼下。”声音清淡得没有半分荤腥,一双上挑的眉眼扫了桃红的胭脂,看得稻垣志平竟开始有了微醺的醉意。
稻垣志平的尾指一动,花听便将手抽回。
“同白小姐开个玩笑罢了。”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清早午后的闲谈。
“那么,这桩生意……”
“诚意。”稻垣志平轻轻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却教花听一个颤栗。
稻垣志平果然出了名的难搞,花听料到他不肯轻易罢手,便老早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那么稻垣先生想要怎样的诚意呢?”
稻垣志平盯了她半晌,扬手让人拿了一杆白铜烟枪来,虽不说话,眼底却散漫出一抹不经意的笑意来。
花听的每一寸肌肤因颤栗而汗毛倒竖,她知道稻垣志平的用意,却依旧保持着毫无破绽的一张脸,带笑的眼眸缓缓地在这杆烟枪上来回地扫。
“不知道这个东西,白小姐尝过没有?”稻垣志平小心地将这杆白铜烟枪往花听的手边挪了一挪。
窗外雷声惊响,他眼中笑意淡淡。
“稻垣先生的意思是……”花听明明是在笑,眼底却眸色苍凉,那样的矛盾在花听的双眼里透出了隐隐的凶光,“是要我……”
“尝一口。”(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花听眼波微动,伸手将那烟杆子接了过来。
这把老式白铜镶花烟枪她倒是在电视剧里头有看到过,整根烟枪由白铜牛骨雕刻而成,表皮被打磨得光滑而圆润,烟杆线刻罗汉图两幅,杆身贴有蝙蝠、雄鹰等吉祥纹白铜贴片,烟杆底部狮面纹,双鼻正为出气孔,做工精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稻垣志平垂了眸子瞧了花听手中的烟枪半晌,才勾扯一丝唇角,笑:“白小姐有胆量尝一口的话,那么这个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花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沉沉的死寂,像一波毫无波澜的湖水,外头瞧着是碧澄澄的玉,里头却是不见天日的暗,重重的压着,一寸一寸将所有的鲜活吞噬,腐蚀,化作湿哒哒的烟灰。
稻垣志平却看得入迷,眼前这个女人,她不笑的时候像天山最顶尖上的清雪,笑的时候是冬日最暖的红日,这个叫白花听的女人,倘若归自己所有,那该有多好?
“不就是抽口鸦片嘛,”花听嘴唇开合,婉婉转转的嗓音便透了出来,“有什么难的呢?再说了我从小就是在鸦片中长大的呀。”
稻垣志平抬了抬手,示意她“请”。
花听拿着这杆烟枪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眼里的波澜却明灭了几番,然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稻垣志平死死地盯着她,一双眼眸犀利而透彻,像是不肯从她脸上放过任何一刻细小而微妙的变化。
死就死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花听这样想着,将烟嘴放入口中,定了定神,极度轻微地朝里吸了一口。
一番呛鼻而又伴随着恶心目眩的错觉自喉间部位传出,她一下被呛到,只觉得头晕目眩间脑袋像要被锯裂般疼痛,她本就没抽过烟,也不知鸦片要如何吸食,低头猛烈地咳嗽间她突然理智地想到自己终归是庆幸的,这口烟雾未抵达肺部,而是像一记苦药,在她的口腔内部来回地荡。
她痛恨鸦片,也恐惧鸦片,她非常清楚吸食鸦片过量者的思想状态将会达到一种麻木的冥想境界,身体还可体验一种伴随着疯狂幻觉的欣快感;那些历史课本上刊登出来的毒者照片正一幕一幕真实而残酷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们瘦骨嶙峋,面黄呆滞,精神萎靡,身体器官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衰竭,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白小姐一看就是新手。”稻垣志平笑起来,眼中玩味意味深重,但也不再为难,将刚沏好的一杯茶水递到她眼前,“白小姐的性子我喜欢。”
花听总算是停止了咳嗽,坐直了身子瞧着他,“稻垣先生可满意了?”眼中血丝未散,只卷翘的睫毛一停一顿地扇着,“我的确是没吸食过鸦片。”探手将茶盏接了过来,饮了温热的茶水一小口。
“白小姐果然如传闻中的胆识过人。”
“过奖了。”这话一出,脸上便是一抹妖娇又嘲讽的笑。
稻垣志平自然是看不懂的,伸了手将桌上这根白铜烟枪给收了回去,“我一向喜欢与直爽的人打交道……”
“那么这桩生意……”花听眼风慢悠悠地荡,荡到稻垣志平的脸上晃了一圈儿,笑意更浓,“就按白先生先前定的价?”
稻垣志平笑着呷了一口茶,伸了食指在她眼前晃动两下,“不……”
“怎么?”花听垂眸饮了口茶,手心冷汗燥得慌。
“白小姐性子爽快,我自然不会贪你的便宜,这桩生意……”稻垣志平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抖,“就按原价,怎么样?白小姐觉得满意么?”
花听心中一跳,自然是点头,“稻垣先生也是豪爽之人。”
稻垣志平大笑,心情颇佳地为她又添了一杯金骏眉。
出茶楼的时候,雨正下得大。
花听仍感喉间一阵不适,见简亦撑了伞下来,便举手示意他止步。
简亦虽感不解,却也乖乖地停下脚步。
花听站在与他三米外的距离,任凭雷雨将她浇了个湿透,好从刚才那口呛鼻的烟味中缓过神来;她透过浓密的雨帘看对面的简亦,他撑着黑色洋伞,低着头,眸光清雅而精透,在她一双失魂失魄的眼眸中一步步深陷。
花听站在雨中,如身边被雪罩住的雕梁画栋一般,美得惊人,却半点瞧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简亦眼一笑,便眯成了月牙儿,两靥梨涡浅浅,可爱得不像话,“花妹妹淋够了么?”
她点头,他便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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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听当晚便受了凉,病气来势汹汹,一连三天都不见好转。
简亦在她床沿坐着,端了药碗,用手贴在碗壁探了温度,“花妹妹,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了,交给我。”探好温度,才执起白瓷小勺,一圈一圈地在暗红的药液里打着转。
“我乐意。”
药匙递到她唇边,她乖乖地张嘴喝了,抬眼瞧了简亦的脸色,他正看着她,眼角是淡淡的乌青,薄唇紧闭,花听这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唇线竟然长得这样的坚毅,连带着挺翘的鼻端,都染了一层生人勿进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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