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听穿着厚实的羊绒大衣,貂毛拢在袖口领口处,头上一顶歪戴的小洋帽,颜色深重又显贵气;虽然羊绒大衣保暖而厚实,但她里头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套裙,冬夜的寒气从丝绸交叉的线缝里往肌肤里头钻,着实叫她打了个寒颤,该死的这个年代又没有保暖内衣什么的,只觉得一身寒意刺骨;她刚朝掌心里呼了口热气,竟被简亦趁机握入了掌心。
“对了,你要这纸干嘛?”花听一把挣脱他的掌控,从袖子里取出刚才那张浅棕色羊皮纸,摊开来看,居然竖向排列的一整套日文字体,其中夹杂了几个中文字眼,像是姓氏之类的东西。
简亦在这张羊皮纸上大略地瞟了眼道,“日本特工名单。”
“吓!?这么酷!”花听神情一下被点亮。
“酷?”他唇角微启,“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我瞬间觉得连我自己都伟大了起来,”花听唇角翘了翘,这一抹娇俏让她原本冻得惨白的一张脸瞬间生动了起来,“我可是帮你的组织取到了机密文件啊。”
“嗯,组织会好好待你的。”简亦笑意玩味。
花听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羊皮纸一折,塞到他手心里,“冻死了,回去坐车吧。”
简亦将纸张收入口袋,脚步却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除了花妹妹你,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车上的司机。”
所以他们偌大的一栋新房内,竟是连半个仆人的身影都没有,只有守在庭院处的一位管家与司机。
“除了我?”花听想起了简茂生在新政府的地位,“那你爹呢?也不值得信任么?”
“嗯。”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顽强地长大。”真是一刻也离不开玩笑调调。
“行了我清楚了,回去坐车吧,”花听裹紧了身上这件羊绒外套,“态度保持谨慎就好。”夸张地朝他打了个寒颤。
“看在你冻成这样的份上,”简亦转身,嬉笑着一手揽过她的肩膀,“走吧。”
外滩的昏黄街灯跳跃到他的肩头,这厮毫不怕冷地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浅色衬衫,一件灰色宽条毛衣开衫随意敞开着,修身的休闲长裤衬得他的腿越发修长,这样的一个长腿欧爸无论是往哪个光处一站,都可以随时拍出时尚大片;可他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一股比这条街道更加寂寥而又孤独的气息。
被漆成乳白色的大门缓缓拉开,洋车驶入简家小公馆内,花听短靴一踏便要下车,后头的简亦突然来了句:“花妹妹,要不我们去拍套婚纱照?”(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不得不佩服简亦的执行能力,第二天便拉着花听去拍婚纱照了。
花听之所以会同意,也是想着能在历史上留下点存在过的证据什么的,日后穿越回21世纪也好在百度里找找有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在做梦。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乳白色婚纱长裙,与一身黑白套装的简亦站在照相馆内的一台老式复古铁皮照相机前,表情颇为僵硬地扯着半边嘴角,看得摄影老头都忍不下心来摁一摁快门,一再地提醒女主角要笑得自然一些。
花听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笑不出来,以前她自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面对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别提笑得有多开心了,可这面对着眼前这台庄重古板的老式照相机却是一个劲儿的走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花妹妹,你笑开心点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绑了你才结的婚。”简亦倒是露着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笑得格外灿烂。
“行了,就这样拍!爱拍不拍!”花听臭着一张脸。
摄影老头无奈,只得摁下快门。
三、二、一,“砰”的一声响,刺眼的白光晃得花听眨了一下眼睛。
“照片多久能出来?”简亦迫不及待地上前摆弄了两下这台三脚架上的铁皮照相机。
“一个礼拜。”老头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这么久。”
“你急什么?弄得好像自己明天就要死了似的。”花听实在受不了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提了裙角便往更衣室的方向去。
“将相片裱起来,挂在我们客厅朝东的那面墙上。”简亦老早做好了打算。
“搞得跟死了人似的,要不要再弄成黑白的啊……”花听原本只是想打趣,又突然间想到,“哦,这个年代的照片只有黑白的。”
摄影老头颇为不解地往更衣室那头撇了眼。
“我媳妇就这样,有点傻。”简亦笑呵呵地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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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求婚失败,白起鸿便再没去过百乐门;近段日子里,他不是鸦片仓就是白公馆两点一线地跑。上海日报的任何版块也再没有出现过关于他与赵一然之间的那点绯闻话题,可这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风。
难道这老头子良心发现了?
近日,北平****发动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学生抗日救亡情绪的高涨感染到了向来纸醉金迷的上海滩;这日又正好是赵一然与检督查的大喜之日。花听刚从赌场对完账目出来,便遇到了上海高校学生的抗日游行示威队伍。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纷纷退到一旁,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缓慢前进,白底横幅上用血似的朱砂写着“不承认上海新政府政务委员”。“反对任何傀儡组织”,“收复东北失地”等大字标语,领头的青年在大冷天只着了一身黑色的中山学生装,举着喇叭大声吼着口号,身后的学生高举拳头呼应,白雾从口里喷出,也多了几分群情激奋,山河破碎的味道。
阿尧领着几个兄弟将花听护到了中间,正要快步离开,却见花听转头望着队伍为首的几个学生出了神。
这支游行队伍虽长。场面却不算混乱,阿尧同几个兄弟对视了一眼,也都乖乖地站在一旁。
花听一个人怔忡了几秒,便嘴角一抿,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挤到了学生队伍里。她一身上等华贵的面料在清水般的学生装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旁边的女学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抬头,只低头瞧着学生们整齐的步伐,皮靴在地上踏出尖脆的声响。混在学生们平底皮鞋的踏步声中。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花听一不留神被撞了出来,鞋跟一扭,她扶住了一旁的墙壁。稳了稳身形,眼神恍惚地盯着眼前这位女学生飞扬的发辫儿。
“汉奸不配到我们的队伍里。”女学生鄙夷地瞧了她一眼。
“汉奸?”花听一下懵了。
“没错,你爹,你的丈夫,哪个不是汉奸?包括你,你凭什么到我们的队伍里来?”
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女学生。头发规规矩矩地在两头绑成了长长的辫子,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素色的棉袄,露出小半截黑色的百褶裙,厚厚的白棉袜包裹着小腿,脚上一双漆黑的暗扣皮鞋,此刻她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些潮红,眼神清亮纤尘不染。
花听回过神来,却是无话反驳。
女学生再次鄙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游行队伍当中去。
花听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了简亦这么多年来都是在汉奸的骂名声中生活过来。
他说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
望着这支远去的游行队伍,花听突然理解了在那张嬉皮笑脸的伪装下被孤独包裹住的一颗心,它圣洁而高尚,像是一株开在刀尖上的玫瑰,危险而忠贞,也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
赵一然与检督查的婚礼就举办在花听第一次遇见他的古家祠堂。
祠堂门前两座狮子的嘴巴里积了些雨,朱红的正门中央停了一辆西式的洋车,司机甩甩棉布帕子,将漆黑的车头擦得程亮;花听走上前去,将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是一阵锣鼓喧天的热闹。
台上戏子开唱,院子里头的人只觉得面目依稀不分明,但每个人眼底的喜庆和欢愉都是真心实意的。
一场中式婚礼加入了检督查这位名副其实的“戏迷”心思,倒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台上戏子浓妆一场,音声美妙,理鬓,簪花,抛袖,下腰,一转身一回首间盈盈的双眸带出了千般情思。曲调悠远迂回,一张口便拔了水磨腔,字里腔间好似糯米在石磨里磨出了黏黏的汁液,一出《锦罗袍》被吊得缠缠绵绵,婉转柔曼。
妙曼的身形款款行到席间宾客的周围,玉指挽花,水袖一掩遮了半张面,只露出一对如泣如诉的杏仁眼,软绵的思意配上这欲诉还休的旖旎风光;花听恍然间明白了为何太爷爷偏偏喜欢上折子戏,她虽不懂那些个咿咿啊啊的唱腔,却被真实打动,心里头某个地方正不知不觉地柔软了下来。
她正望着台上的戏子出神,手腕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
“坐这。”
花听回过头,陈树一脸明朗的笑意,正朝她指了指自己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
“你怎么来了?”
“赵小姐邀请,并且,”陈树的语气中带了三分的软绵,“位子也是她安排的。”
陈树一身裁剪利落的黑色麂皮大衣配上一双低跟皮靴,越发显得身形颀长,灰色的貉子毛领在风的吹动下微微拂过他刚硬的下颚,他微微挑着眉峰,自是一番神采飞扬的模样;而他身边的花听则是一身素色锦缎长裙,外套一件款式相近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小巧的脸掩在墨色的发丝和雪白的毛领间越发现出醉人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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