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知道小善去过后院,知道赵氏会过来吵闹,厨房里突然换了人……他人虽不在府中,这府里的动静,却没有一件能逃过他的眼睛。
姜知意心脏砰砰跳着,他有眼线,这左相府中,大概到处都是他的眼线,那么随安,是用来监视她的吗?
“姑娘!”小善飞跑着回来,急得连称呼都忘了,“我瞧见了,随安就躲在墙后头,他一直盯着后门呢!”
姜知意紧张到了极点,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
沉浮应当没有发现她和黄静盈的秘密,否则以他一贯的敏锐,必定已经顺藤摸瓜挖出了林正声,那么上次诊脉,就不会是那么收场了。
那么变故,应当发生在两次诊脉之间。
这期间,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呢?是了,她忘了给沉浮打点外宿的东西,再有就是,刘妈那天送药过来时,撞上了胡成。
胡成,极精明细致的一个人,跟着沉浮四五年,将他抽丝剥茧的手段也学了几分,难保不是胡成那天起了疑心,报给了沉浮。
今天她一出一进,说不定胡成也已经报给了沉浮。
必须,尽快,圆过去。
“小善,”姜知意吩咐道,“你去前头找个人,捎信请相爷回来一趟,就说我有事。”
“轻罗,你就说出去给我摘桑叶,悄悄往黄姐姐那里去一趟,跟她说这几天别往这里送药了。”
两个丫头急急忙忙去了,屋里静悄悄的,门外有雀儿落在石榴树上吱吱喳喳叫着,姜知意坐在窗下,这才惊觉后背上湿湿凉凉,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浸透了。
两年了,她一心扑在沉浮身上,从不晓得耍什么心机培植什么势力,到如今才发现,这府中是沉浮,也只是沉浮一个人的地盘,她想做点什么,竟是如此之难。
他防她困她,他从不信她,他斩断了她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她如今,根本就是囚在笼中的鸟雀,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依。
姜知意咬着唇,忍住汹涌而来的恶劣情绪,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熬过这最后几天。
只是心中郁气难忍,伸手拿过案上的笔,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墨字:和离书。
和离书,书和离。当初既是她先爱他,如今这段孽缘,就由她来斩断,从此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笔尖落在纸上,极轻的沙沙声响,姜知意等那点墨色干透,然后折好收进匣子,与那条帕子一起锁住。
从前种种,就随着这纸和离书一起去吧,这帕子,她也不要了。
官署中。
沉浮听完胡成的禀报,问道:“夫人出门去了哪里?”
第16章
日色透过半开的窗子落进来,沉浮深黑的眸色越发看不见底,她正一点点脱离他熟悉的轨道,这让他越来越觉得陌生。
胡成窥探着他的神色,心中忐忑:“随安因为要盯着后门,没来得及跟上去着,小的已经加派了人手,若是夫人下次再出去,一定跟上去弄清楚。”
沉浮没说话。成亲两年,姜知意温顺服从,从不曾违拗他的意思,他不许她乱走,她几乎足不出户,他不许她结交官眷,她与昔日好友全都断了来往,可她今天却背着人,偷偷从后门走了,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这种不在掌握的感觉,令人厌恶。
“相爷,”书吏在门外禀报,“府中来了人,道是夫人有事,请相爷回去一趟。”
沉浮起身,他的确该回去一趟,他得弄清楚,她背着他,到底在做什么。
轿子抬出官署,突然却又停住,沉浮闭着眼,听见帘外有人软软叫他:“沈相。”
白苏。虽然相识不过几天,但她的声音,他不会弄错。
沉浮亲手打起轿帘,道边候着白苏,提着药箱:“大人是要出去吗?我昨日来的时候瞧着大人眼睛底下有些黑,仿佛没睡好的模样,所以配了几个助眠的香囊给大人送来。”
她双手捧着那几个香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扬起脸望他,她生着一双极清澈的眼睛,瞳孔的颜色不很深,像姜嘉宜一样,有一种天真无心的温存。
沉浮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我要回家一趟。”
“大人要回府么?”白苏眼角一弯,小小的梨涡浮上脸颊,“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一直说要给夫人按摩,不知道今天方便吗?”
沉浮看着她,半晌:“方便。”
轿子重又起行,道边的垂杨树不很密,隔段距离才有一棵,白苏跟在轿子侧后方,拣着树荫底下走,日影和树影交替从她身上掠过,她脚步轻巧,像林间的鹿。
沉浮半卷着窗帘,看见头顶上太阳正骄,到处是白晃晃的光影,白苏纤细的身影被日光压住,缩成小小一团,堆在脚底下。
五月的天,热得很。沉浮低眼:“胡成,再抬乘轿子出来。”
官署中除了官轿,亦有常服出行时的便轿,胡成去得飞快,不多时催着轿子来了,不等沉浮吩咐,便向白苏说道:“白姑娘请乘轿吧。”
他虽是猜测着沉浮的心思,却又怕猜错,眼看着白苏道过谢坐进轿中,又见沉浮神色平和,胡成松一口气,看来这次,猜对了。
官轿在前,便轿在后,沉浮闭目,回想着这几日查到的消息。
医女白苏,父亲白胜是太医院生药库的医士,六年前因配错了药方被革职流放,谢洹登基大赦后返京,辗转托付昔日故友,将女儿送进太医院。
白苏家学渊源,学了一手极好的按摩术,又且性子温柔说话讨喜,因此颇受太后喜爱,白苏有志于成为女医,太后便特许她随太医出诊,近身观摩学习。
也就因此,她上次才能跟着朱正去相府为姜知意诊脉,又在发现蹊跷后背地里告诉了他。
沉浮闭着眼,干干净净的履历,如同她那张脸,让人一望而生亲近。
轿子抬进相府,沉浮下轿,习惯性地向书房走去。
白苏站在门外,犹豫着没有迈步:“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沉浮看着她,半晌:“可以。”
四壁都是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有看了一半的卷宗夹着牙白书签,放在最上面的书卷上,白苏拘谨着收着目光,一处也不敢乱看,沉浮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白苏刚刚坐下,胡成回禀道:“相爷,夫人来了。”
白苏立刻站起来,躬身低头,却又忍不住抬眼,望向门外。
姜知意扶着门廊下长长的油绿栏杆,慢慢往书房走着。
廊下一溜儿矮矮的凤尾竹,半遮住深绿门窗,透过细竹帘子疏疏落落的光影,姜知意第一眼,看见了白苏的脸。
刹那间似有无数语声响在耳边:
“意意别怕,阿姐来接你回家。”
“意意放心,阿姐知道你的心思,阿姐帮你。”
“意意,阿姐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阿娘呀,阿娘她其实,很可怜。”
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姜知意热着眼睛,看着帘内久违的脸,阿姐,是你吗?
那张脸带着天真,带着好奇,圆而媚的眼睛望着她:“医女白苏,见过沈夫人。”
不是阿姐。姜知意低低啊了一声,阿姐已经不在了,帘内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有什么事?”沉浮端坐桌前,问道。
隔着帘子,姜知意看清了书房里的情形,白苏的椅子摆在沉浮下首,桌上的卷宗没有收拾,这情形让她惊讶,多疑谨慎如他,就这么让一个陌生的女子,进了他的书房。姜知意转开目光:“可以进去说吗?”
余光瞥见白苏圆媚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解她身为沉浮的妻子,为什么连进书房,都要先征求沉浮的同意。
“进来。”沉浮伸手,将最上面几份卷宗塞进了书橱。
他在防她。姜知意低着头进门:“我今天出门了一趟。”
沉浮没说话,他在等她的下文。
门外脚步匆匆,胡成又来了,沉浮抬手,微微往下一压。
姜知意知道,他是要她噤声,姜知意没再说话,胡成走近了禀报:“兵部黄主事求见。”
“不见。”沉浮道。
姜知意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公务之外,他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这两年里有无数人到府门前求见,没有一个能够进门。
哥哥说,沉浮是孤臣,不结党不营私,心狠手黑,为了胸中抱负可以赌上一切,这种人,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哥哥说,意意,你想清楚,你千万想清楚,哥哥不想你跳火坑。
可她还是跳了,整整两年,才醒悟抽身。是她辜负了哥哥。
胡成很快离开,沉浮抬眼:“你去了哪里?”
姜知意回过神来:“我去了……”
“去了我家!”门外突然有人替她回答。
姜知意吃了一惊,回头看去。
第17章
隔着细竹帘子,姜知意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少年意气风发,眉宇如同骄阳:“她去了我家!”
他大步流星走近,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胡成,甩开帘子进来。他看住她,唇边勾起肆意的笑,声音却是低缓:“阿姐。”
黄纪彦,黄静盈嫡亲的兄弟,从前经常跟在她们身后,口口声声唤她阿姐。姜知意有些恍惚,出嫁后已经两年多不曾见他了,如今乍一看认得出来,再细看时,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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