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眼里的恼怒已消散,转而打起了感情牌:“罢了,冯凭虽是朕的小舅子,却也比不得你这个在朕跟前长大的臭小子。”
宋星然心里好笑,脸上却得装得严肃的表情,只见皇帝宣了钱喜入殿,下了口谕:“大将军冯凭,闹市纵马,草菅人命,罚去太清观中禁足三月,静思己过。”
宋星然自然叩谢隆恩。
宣明帝装模作样道:“还跪著作什么?还不满意么?”
宋星然自然道不敢,心中却觉得皇帝果真是搅弄风云的一把好手,他为皇帝献上台阶:“冯将军,再过一月便该回凉州,如今在太清观中禁足,那军务该如何是好?”
宣明帝望向他的眼神赞赏,又装作苦恼的模样,思索了片刻:“冯将军身上煞气太重,这才有了此次闹剧,于太清观中修养一二也是要的。”
“至于西南军务,叫兵部尚书薛崇辛苦些,明日便带几个人过去,待冯将军涤荡煞气,再回西南不迟。”
见皇帝终于顺心遂愿,宋星然赞道:“此举甚好。”
宋星然完成了宣明帝交代自己的任务,于宫中告退时,已近戌时,天色黑沉,只有个月亮孤零零地挂在远处,洒下些冷冰冰的银辉,镀在皇城的飞檐碧瓦上。
真是没劲,还是与清嘉呆着有趣。
这个想法倏然撞入识海。
他笑笑,像是在嘲弄自己这不成熟的情绪。
皇宫早便下了钥,他绕到角门,出了宫。
宋谅的车架早便备好,见他出现,迎上来,道:“爷,曲姑娘说要见您。”
宋星然陷在马车中,很困倦地揉了揉额角,现已夜深,原来打算归家的,毕竟昨日才大婚,纵然清嘉是个乖巧柔顺的妻子,也怕她不悦多思。
他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
曲烟波今日,确实受了很多屈辱,也替他办成了一桩好事。
——
云琅阁中,曲烟波衣裳半褪,侧着身子,于镜前细细打量后背伤况。
那衙役手上有些功夫,板子敲击下来时,声响乒乓十分骇人,落在皮肉却是轻的,有几道划破了皮,微微发肿,擦了药之后,只剩下些浅粉色的印痕,大约十来日便能好了。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又冒起酸气来:宋星然那位美若天仙的新婚妻子,身上定是洁白无暇的。
他如今有了妻房,以后更会与自己划清关系。
曲烟波眸中闪过果决,她整理好衣容,端坐着,目光凝向博山炉上袅袅上升的烟气。
宋星然来时,隔着房门,便听见幽怨的琴声阵阵,如泣如诉。
琴音传情,他不会不懂,只觉得头疼,心中暗道了句麻烦。
但曲烟波今日很豁得出去,这样的人,是该好好安抚,何况这些年,她的差事也办得很不错,如今看起来是要到头了,但也要好聚好散的。
宋星然推开了门。
曲烟波眼圈发红,抬眸时,盈盈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大人来了。”
宋星然叹了口气,心里的为难并未表现出来,只说:“今日辛苦你。”
曲烟波哭着摇头,她边笑,边大着胆子,挽起宋星然手臂,亲昵地将他拉了进门,她将眼泪擦去,展颜道:“大人在门口站著作什么,烟波已温好了酒。”
宋星然抖了抖袖袍,不动声色地拉开二人距离。
曲烟波是个懂分寸之人,让他省心省力,所以也才捧了她三四年,但他娶妻时,京中有关他与曲烟波的谣言竟漫天乱飞,沸沸扬扬,像是人为操控的手笔。
他去查,七拐八绕却落在云琅阁头上,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曲烟波。
无论如何,此人已不能再用。
若非那丫鬟偶然被踩死,他与曲烟波根本不会再有交集。
宋星然抿了口杯中物,入口清爽,是松醪酒。
松醪乃是搜集了松针、松花、松脂,与那米酒一道,三蒸三酿而得①,酒液芬芳,气味清新,的确是他偏爱的。
然他其实很少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这些年,每每来此,曲烟波都会准备松醪酒,瓜果点心,配饰熏香,全是他喜欢的。
当时不觉得有问题,如今再看,竟有种被暗中窥视之感。
宋星然扫曲烟波一眼,她今日受了伤,未点浓妆,衣裳也比往常轻薄,外衫是影霞纱,如烟似影,去了几分风尘,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道:“这些年,你做得很不错。”
客套疏离一句,曲烟波听得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这些年星然与她私下相处时大都冷淡,或静坐沉思,或听琴赏乐,从无半点逾矩,是她情痴乱想,在幻想着自我沉沦,如今她的下场,也与从前那些,被他遗弃的棋子,一模一样,可怜可叹。
曲烟波垂下眼睫,将眸中复杂的情绪掩盖,抵着酒壶手柄上的机关,默然将自己与宋星然的酒杯都斟满,再抬头时。已挂上虚假标准的笑:“我敬大人一杯,为大人做事,烟波从来心甘情愿。”
也不等他回应,便一饮而尽。
那酒壶,名为两心壶,能装两种容液,先前给宋星然的一杯松醪酒,是正常的,往后这一杯……
宋星然捏着酒杯晃了晃,眸光沉静地打量这个聪慧的女子,浅浅地呡了口酒。
曲烟波见他喝下,心头大石坠落。
宋星然饮罢酒:“今日之后,我会与你换个良籍,身契文书也归还与你,此后你便是自由之身,无需在烟花之地周旋,天地宽广,自由自在。”
他自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与地契,推至曲烟波眼前:“永平坊的两套宅院,也归你所有,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明日,你便无需在云琅阁呆着了,若你想寻个好人家,可也与宋谅说一声,无人敢轻慢于你。”
宋星然对她,不可谓不大方,不可谓不阔绰,若她一颗心非绑在他身上,真是自由之人,怕是会喜得高歌一曲。
但她不舍得。
她想好了宋星然会与他渐行渐远,却没想他会一刀两断。
曲烟波沉默着,房中便安静得只剩下烛火与熏香燃烧的声音,那青烟一丝一缕地升起。
宋星然也不多言,只默默饮酒。
曲烟波见他喝完一杯,又续满一杯,她举起自己面前酒杯,叹声道:“烟波该多谢大人的,今日一别,日后怕是无缘再见您,愿您安好,与夫人,和谐共老。”
此话说得倒是很好,宋星然挑眉,不曾思虑,便将酒灌入喉。
该说的话已然说清,宋星然将钱契压在桌上,起身欲走。
但站起身的一瞬,一阵眩晕袭来,几乎要站不住,双手猛然撑在桌上,将杯盏掀翻。
宋星然深知自己酒量,半壶松醪酒绝无可能灌醉自己,他深吸口气,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扶着额头,脸色黑沉,眸中已有些混沌,他质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那酒中混了少量迷情散,无色无臭,难被察觉,且熏香中混了提纯的紫稍花与菟丝子,两厢作用,药效才来得汹涌。
曲烟波忙上前去搀扶,她心疼道:“冤枉!大抵是您今日操劳,酒又喝得着急,才有些发晕罢了,烟波扶您到榻上休息一会儿,再叫人送些茶水来。”
眩晕只是瞬间之事,坐下来症状又缓解不少,只是曲烟波贴近时,身上的气味让他升腾出一阵烦躁闷热之感,他皱着眉将人推开,再开口时,嗓音出奇的沙哑:“叫宋谅进来。”
曲烟波的鬼话,他才不信。
曲烟波见宋星然脸色涨红,心知起了药效,并未如他所令外出寻宋谅,而是大着胆子去搀扶他:“大人,您歇息一会……”
她靠近时,宋星然五内焚起一阵邪火,只觉得女儿香气馥,浓郁得让人头脑昏涨,竟也一时不曾推开她。
曲烟波试探着,轻轻趴在他胸膛,伸手去解他紧闭的衣襟,怀着窃喜与欢愉,指尖轻轻在他胸口点了点。
她褪了纱衣,雪白的臂膀缠在宋星然身上,似毒蛇一般逶迤而下。
宋星然眸中蒙着迷雾,连身前女子的模样也变得模糊,抓住曲烟波的手,意识不清地喃了一句:清嘉。
曲烟波愣了愣,回过神后,更是发狠地去扯宋星然衣裳,凑在他面前,红唇微张,就是要去吻他。
宋星然却倏然瞪大双眼,猛地伸手掐住曲烟波脖子,“乓啷”一声,将她掀在地上。
体内血气翻涌,意识眼见着便要模糊,他使力,生生将酒杯捏碎,破碎的瓷片嵌入肉里,疼痛与鲜血才堪堪叫识海清明少许。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行走时挥动的衣袖叫那些花瓶摆饰统统掀翻,发出响动,待他行至门边时,宋谅已然赶了过来。
宋星然衣衫凌乱,表情虚弱,清俊面容浮着一层诡异的红晕。
曲烟波倒在地上,泪水涟涟。
当即心下一凉,他扶着宋星然,发现他手心滚烫,似握着火炭,担忧问:“爷,您还好吗?我去寻大夫来。”
宋星然虚乏地点了点头。
他在云琅阁是有休憩之处的,大夫也被宋谅拽着衣裳提过来。
大夫小心翼翼地诊了脉,却只说:“这迷情散,混了旁的草药催发,是已然发作,再难压制,要么是男女合欢,抒发了便舒畅了,要么便硬生生扛过去,消散得慢些,也就三两个时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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