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
这是陆婉吟第一次看到扶苏的字,字如其人,清俊秀雅又不缺傲骨,像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铮铮秀竹。
“那两个字,是知长。”陆婉吟将狼毫笔挂到笔架上。
知长?
扶苏蹙眉沉思,然后转身朝外走去,走了两步,猛地转头朝身后看,“跟着我做什么?”
陆婉吟歪头,“公子说好要替我去救三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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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跟在扶苏身后入了外院,远远便见前方有一身穿官服之人正穿过房廊而来。
扶苏领着陆婉吟迎上去,她听见他唤这个男人为,“父亲。”
这是陆婉吟第一次见卫国公,已入中年的男子却半点不显老态,甚至透出一股翩翩俊朗来。虽两鬓斑白,但不减当年半分清俊风采。
陆婉吟生得晚,却也听说过卫国公的名号,如今坊间还流传着以卫国公为原型的话本子。
三十年前,卫国公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有京师第一公子之称。十五岁那年参加科考,后连中三元,成新科状元,八抬大轿,迎娶长公主,惹得多少皇宫贵族、京城勋贵眼热。
最难得的是,这位卫国公还是出身寒门,自己一路攀爬上来的。比起那些门第高尚,却内里腐烂的京师贵门,是真材实料的才子忠臣,性子更是公正真诚,格外受到圣人青睐。
“怎么,有事吗?”扶清摇没注意扶苏身后跟着的玉面小童。
“是,父亲请与我移步书房。”
“嗯。”
扶苏与扶清摇往书房去,陆婉吟小跑着跟在两人身后,正准备跟着一道进去时,前头的男人突然道:“站在这里等着。”
陆婉吟:???
春天的日头已然很烈,暖融融的让人睁不开眼。陆婉吟守在书房门口,歪着身子将耳朵贴上去,可惜隔扇太厚,窗子又覆明瓦,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书房内,扶苏与扶清摇提到金子小人背后的那两个字,扶清摇听罢,面色大变,半响未曾开口。
“父亲,怎么了?”
扶清摇吃下一口茶压惊,看向扶苏的视线沉静而凝重。终于,他说出了一句可以令整个京师翻天覆地的话。
“这两个字,是当今圣人的字。”
“什么?”扶苏瞬时站起,瞳孔震颤,脑中立时想到一连串暗涌阴谋。
其实他方才对陆婉吟说,这个黄金小人牵扯到人命是诓她的,可如今看来,这牵扯可不止是几条人命,甚至可能是几百,几千,几万条人命!
“父亲,你说这件事会是谁做的?”扶苏冷静下来,他捏着扇子压低声音询问。
扶清摇想了想,道:“除却那些已然仙逝的,如今知道圣人之字的,整个朝廷不过四人而已。”
“哪四个?”
“首辅黎庸卫,大太监刘骅,定远侯梁骥,还有我。”
扶苏沉默半刻,又问,“那父亲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你觉得呢?”扶清摇反问他。
扶苏分析道:“这金子小人是为陷害定远侯府,会下如此阴险之招,定要将定远侯府连根拔起的人,除了黎庸卫,我想不到其他人。”
黎庸卫亲妹乃当今贵妃,膝下有一子为当今六皇子,暗藏争储之心,与三皇子赵善于暗中较量多年一直不得胜。直到黎庸卫任首辅,代替扶清摇得到圣人青睐,六皇子那边才以隐隐之势压过赵善。
虽说如今大周重文轻武,但没有兵自然也是不成的。赵善这处有定远侯府的十万铁骑精兵,赵辞那边却只有一座巡防营。赵辞觊觎那十万铁骑已久,如今赵辞趁着巫蛊之事,想趁乱利用黄金小人将定远侯府彻底消灭,此事不是不可能。
扶清摇却摇头道:“我猜不是。”
扶苏问,“为何?”
“定远侯府一出事,大家都觉得是六皇子与黎庸卫所为,黎庸卫不会这么傻。”
“那是谁?”
扶清摇坐到椅上,沉吟道:“半月前,刘骅与定远侯在京师大街上正巧碰上,一人骑马,一人坐轿,两人互不相让,差点动起手来,最后还是刘骅让定远侯先行一步。”
“父亲的意思是说……此事乃刘骅所为?”
“刘骅此人心眼极小,我也只是推测。”顿了顿,扶清摇又道:“我听闻这几日刘骅与黎庸卫走的颇近,此事说不准是黎庸卫煽风点火也不足为奇。”
“我知道了。”扶苏颔首,“我去查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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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推门出去时,胸前撞到一物。
小娘子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腰带,踉跄着站稳后仰头看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
偷听被抓到,关键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陆婉吟臊红着脸站直,连那双白玉耳都通红了。
扶清摇立在扶苏身后不远处,瞧见此情状,皱眉道:“你这小厮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扶苏朝陆婉吟看一眼,“新来的,不懂规矩,是我没教好。”
“是要好好教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今朝廷之上,便是因着没有规矩,才会酿成如此局面。”
陆婉吟听着扶清摇字字句句,严厉苛刻,下意识缩紧了脖子,小脸煞白。
扶苏难得看到这副模样的陆婉吟,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方才还梗着小细脖子原形毕露的跟他呛嘴,现在就吓得跟只鹌鹑似得。
真是欺软怕硬。
第21章 怜香惜玉
扶清摇回了书房,檐下只剩下她与扶苏两人。
陆婉吟实在是想知道扶苏与卫国公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在讨论如何救她三姐。
“公子,我们现在就去救我三姐吗?”陆婉吟试探性的开口。
扶苏朝她瞥一眼,手中象牙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隔开两人距离,也隔开了那双妩媚清澈的眸子。
“此事该从长计议才好。”
“那要计议多久?”她三姐在那虎狼窝里多待一日,生命便多流逝一分,陆婉吟实在是担心。
“你做事,素来如此瞻前不顾后吗?”男人走在前面,字字句句皆是冷淡。
陆婉吟突然生气,她上前一把拦住男人道:“公子难道想毁约不成?”
“呵,”扶苏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
陆婉吟终于完完全全明白了扶苏对她的敌意和看不起。那一夜里,她伏在他脚边,醉酒诉衷肠的场面似乎只是一场梦。那一夜里,他垂眸看她,漆黑暗眸之中似蕴缱绻柔情的模样也似乎只是一场梦。
扶苏是一座高山,一轮皎月,无人可攀,无人可摘。她衣衫褴褛,头破血流都无法分得他一分怜惜。
面前男人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陆婉吟在原地静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她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嗫嚅半响,开口道:“那只镯子,公子收好了吗?”
“怎么,还想要回去?”扶苏皱眉,语气不善。
陆婉吟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这只镯子是我小娘的遗物。”
那时,吴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该卖的都卖了,镯子是她阿娘从小戴到大的,因着取不下来,所以才没卖,直到她阿娘死时,瘦得皮包骨,才被她自己褪下来,然后戴到了陆婉吟腕上。
扶苏听罢,只冷哼一声。
前头一个外祖母的遗物,现下又来一个小娘的遗物。还要装可怜来骗他,以为他会相信她吗?
这个女人,用这张脸,这副温柔小意,委屈可怜的表情,不知骗了多少男人!
“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会让青路来通知你。”扶苏径直下逐客令。
陆婉吟虽出身低贱,但自尊心却强,她强忍着不堪,对扶苏说出关于那只镯子的事已然是极限,可男人却不信她。小娘子委屈极了,她咬着唇,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离开。
扶苏站在那里,表情不变,手中的象牙折扇却朝着面颊狠扇了几下凉风。
扇风迎面扑来,小娘子蕴着泪珠,波光潋滟的眼尚在眼前飘荡。
扶苏想,这个女人一定是知道她方才那副模样是何等的风情万种,这才如此作为。
想,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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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又做梦了。
穿着小厮衣衫的美人,细长的裹胸布往下褪,层层叠叠,如剥落的花瓣。他捏着手里的象牙折扇如那一头轻缓落下的青丝乌发一同打开,飘散出馨甜的香气。
扶苏霍然惊醒,榻旁站着一人,正俯身看他。
梁定安垂眸,歪头,对上扶苏的眼睛。
扶苏刚从梦中醒,眼神还没定下来,眸中充斥着水色,像五光十色的湖。
梁定安伸出一根手指,从扶苏额前滑过,语气低沉道:“扶苏公子,春心荡漾否?”
扶苏原本氤氲浑噩的眼神瞬时清醒,抓起一旁的象牙折扇就朝梁定安的脑门上砸了过去。
“唔。”梁定安捂着自己被砸疼的额头哼唧,“恼羞成怒了?我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美梦,出了这么大的一头汗?难道是梦到了什么仙子美人?哎,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梁定安故作妩媚,又不怕砸的凑上去,正被扶苏用折扇又狠狠敲了十几下,直敲得他作揖求饶才堪堪放过。
扶苏站在木施前穿戴外衫,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院中的小厮,忍不住又想起梦中之事,直觉自己是魔怔了,他被那小妖精施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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