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姓?卫岐辛终于正色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想起来了,他是姜氏旁系最优秀的那棵独苗。
四年前死去的姜蕴似乎就是他的远方堂哥。
“不知姜大人有何贵干?”卫岐辛缓了语气,暗中揉了揉发痛的胃部,耐着性子,拱了个礼。
“王爷今日为何不肯彻查?”
没想到,姜壁一开口,语气便是咄咄逼人:“臣的堂哥遭奸人陷害,全家下场凄凉,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定有猫腻。”
“若是查出什么真相来,也和王爷并无干系。”他咬着牙:“但王爷就这样一语带过了。”
卫岐辛哑然,没想到姜壁竟能直直地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他贵为一朝亲王,从四品的官员谁敢如此逼问?在背后议论两句都还得小心翼翼。
日头正高,秋日灿烂,照得人眼晕目眩,却没有几分温度。
姜壁立在白玉平桥上,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音量越发变大:“你可知姜家有多少人因此受到莫须有的对待,又有多少孩子,至今还在等着翻案!”
“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葬送我们所有的希望。”
卫岐辛眸光冷凝,一言不发。
“啪——”
姜壁将手中的竹笏掷在卫岐辛的脚边:“慎王,你实在是非不分,恣意妄为!”
竹笏磕在白玉砖上,碎为两段,洒落在地上。
卫岐辛垂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地竹片。
这头的动静闹大了,几个察觉到不对劲的大臣纷纷小跑过来,意欲把姜壁拉走。
姜壁情绪激动,虽然被人钳制着,却依旧昂头怒道:“国主年幼,王爷昏庸,大晋危矣,危矣!”
他很快就被拉远。原地只留下卫岐辛一人站着。
卫岐辛沉默片刻,俯身将竹片一一拾起,紧紧握在手中,重新抬脚走向午门。
一个时辰后,皇帝下诏,大理寺少卿姜壁对亲王出言不逊,犯不敬之罪,罚俸三月,笞二十。
***
“主子,查到了。”吴朔向秦妗递了一本册子,沉声道:“两年前,照朱楼便换了东家,背后是姜氏族人在经营。”
秦妗有些讶异,接过册子,倚在软榻上翻阅起来:“姜氏虽已布衣,但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会做起这样的营当。”
吴朔眉头紧皱,也不大想得明白个中缘由:“而且,蹲守的人报回消息,说是发觉这些日子以来照朱楼无故多出了不少异族客人光顾。”
“仓族的?”
“应当是,都扮作游商。”
秦妗冷笑一声,把册子搁在案几上,眯眸说道:“姜家竟然敢私会仓族蛮人,好大的胆子。”
离耳尊者说过,晋朝最后的覆灭是因着探子与仓族里应外合,京城被破,这才导致山河皆失,伏尸百万。
姜家可能就是那最大的内鬼。
其旁系在朝为官,也许没有参与进去。而没落的嫡系,恐怕就摆脱不了嫌疑了。
想到这里,秦妗忽然记起了一双怨恨的眼眸。
“吴朔,你先退下罢,继续盯着照朱楼,尽可能去窃听他们的谈话。”
“是。”
秦妗看他离去,又随手捧起册子翻了几页。其中一页的账上记录着,大房所余银票千两,尽皆存下,用以添置人手。
大房。
姜蕴。
秦妗心烦意乱地合上册子,伏在美人榻上,凝视着香炉中冉冉升起的一缕缕细烟,黛眉蹙起。
她怎么会不记得姜蕴呢?那个虚弱到不停咳血,却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受贿的男人。
四年前,先皇病危,恰巧小姑查出喜脉,晋为贵妃,而秦父官至兵部尚书,正是秦家往上爬的好时机。
太子太保姜蕴身为卫祁博的启蒙太傅,日日去东宫授课,谁料竟在无意中察觉到了深宫秘闻。
原来,秦贵妃为了腹中胎儿诞下的皇序,不惜设计使别的嫔妃小产。
他那样刚正不阿的人,立即便要去寻先皇告发。虽说忠心耿耿,却也实在天真。
先皇重病在床,周围服侍的人都是秦家安排的,当然不可能让姜蕴有机会得见圣上。
肖阁老年事已高,相位空悬,这紧要的关头,哪许让一个愣头青似的太子太保上蹿下跳,毁了秦家的计划?
一纸贪污状告,发配姜蕴一家到琼州去。
秦贵妃生怕姜蕴还能东山再起,抓住她的把柄,便嘱咐秦妗一定要在他们去琼州的路途上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干脆果敢,肃杀不二,这一向是秦家人的特点。
秦妗率了暗卫,抄小路而行,打算在深林之中截堵他们,秘密暗杀姜蕴全家。
她伏在灌木丛中,透过草隙,看见兵役正押送着数十名姜家人,行在黄沙道上,就要来了。
但似乎不用大张旗鼓地出手灭口了。
她仔细观察着,发觉姜蕴面色极差,已然透出一股死气。
这人性格躁烈,但身子的确孱弱。
且不论这一路上有多颠簸,押送的兵役又极为苛刻,时不时就抬手挥鞭。哪怕瞧见姜蕴吐血晕倒也丝毫不惧,直命姜家子弟抬着他继续赶路。
这样的折磨之下,姜蕴定已活不到琼州。
秦妗沉思半晌,最终还是撤走了暗卫,决定让他们自生自灭。
也免得手中沾上太多鲜血。
她正打算从灌木丛下挪走时,黄沙大道上绑手前行的姜家子弟中忽然有一人偏过头,冲着她藏身之处喝道:“是谁!”
那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浑身衣物褴褛,但依旧桀骜不驯,脊梁挺得笔直,一双锐利的狭长眼眸冷冷盯着树丛,像是知道有人正在埋伏。
竟然如此敏锐。
可兵役却不以为然,随意看了看安静的灌木丛,扬手就是一顿鞭子,狠狠笞在少年的背上:“一路上就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最闹腾,还想玩什么花样?爷今天就让你先长长教训!”
长鞭划破气流,发出嘶嘶响声,把少年的脊背笞得鲜血淋漓。
“骛儿!”姜蕴的夫人想要扑上去护住他,奈何双手被麻绳死死捆住,一时之间,只得大哭,撕心裂肺。
少年昂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自己哭晕过去的母亲,咬紧牙关,只死死地盯着路边的灌木丛。
他知道,里面一定有人。
一定是陷害他们全家的人。
绿叶拂面,荆棘横生,秦妗握着腰间的冷剑,伏在丛中,与少年直直对视。
那是一双漂亮的狭眸,眼窝深邃,长睫繁密,却闪动着怨恨的光芒,簇簇火焰在眸底烈烈燃烧,像是一匹决心要孤注一掷的独狼。
秦妗记住了这双眼睛。
待兵役押着人走远后,她低声向身边人问道:“刚才那个受鞭的人,他是谁?”
“回少主,那是姜蕴的长子,名唤姜骛。”
姜骛。
纵横者,心无旁骛。
姜蕴病逝后,男性皆充军。也许姜骛现下正在边疆守城。
“主子,”巫清推门而入,看秦妗还伏在榻上出神,忍不住唠叨道:“您怎么也不盖条毯子,这天气越发寒冷下去了。”
被她这么一打断,秦妗的心情倒也没有刚才烦躁了。
她懒懒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问道:“父亲下朝多久了?”
“相爷还在书房议事,”巫清犹豫再三:“倒是王爷,他、他又来了。”
卫岐辛这时候来做什么?
秦妗一怔,拂了拂罗裙上的褶皱,将微散的鬓发随手别到耳后:“让他在堂中等着,我这就去。”
半炷香后,一袭水红绢裳的秦妗走进厅堂,将身上罩着的浅缎披风解下交给婢女,坐到卫岐辛面前的黄梨木椅上,明眸皓齿,丹唇轻启:“你来做什么?”
随着她的到来,这沉闷的堂中像是飘进了一股清新素雅的微风,柔柔地抚平了卫岐辛紧皱的眉头。他望着眼前的美人,忽然觉得心上压着的阴霾正在渐渐散去。
第36章 心生懊悔
厅堂中的婢女皆被屏退, 只余两人对坐饮茶。
屋外茂竹已转为灰绿色,但却依旧繁密。竹林摇曳,一片脉脉清凉, 郁郁苍苍, 重叠成一道屏障。
卫岐辛沉思了半晌, 终于开口问道:“冉白可是套了你的话?”
秦妗容色微冷:“他都给你说些什么了?”
“就说他救过你的命。”
“唔, ”秦妗蹙起眉头,将茶盏搁下, 颇为不悦:“的确是我大意了。如今他有心试探, 我们都谨慎些罢。”
卫岐辛若有所思,点点头,冷不丁说道:“四年前姜太保流放一事,你可知晓?”
他忽然问起这个, 秦妗眸光一闪,有些讶然,只把茶盏重新拿起, 轻轻吹开茶叶,并不言语。
看她这样子, 卫岐辛便已明白:“恐怕是姜蕴和相爷不对盘罢?”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适才大理寺少卿那副狂怒的模样还映在他的脑海中,耳畔仍然回荡着那句“是非不分, 恣意妄为”, 像是对他的一锤锤重击。
慎王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沾上棘手之事的人。深宫钩斗,如履薄冰, 他习惯了推脱,习惯了用旁观者的冷漠态度去面对世事。
但身为亲王,本当负担起应尽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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