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他就进了殿。皇后听到他进殿的声响,只闭上眼,假作已经睡了。
她的情形其实比祥嫔要好许多,并未到筋疲力尽的份儿上,也不至于没力气与他说话。
她只是有些没精神去应付。夫妻情深的样子平日做做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只让她愈发烦躁。
若按她自己的心思,她根本不想生孩子,至少不想这个时候生。
十六七岁,年纪太轻,风险太大。
她原本是盼着自己不能生养,便过继庶子为嫡子的,这在本朝也有先例。眼下的情形实在情非所愿,她只能庆幸自己生得还算平顺。
她闭着眼睛,听皇帝坐在床边问宫人话。
他无非是问问四皇子的怎么样,再问问她如何了,近来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左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罢了,偏偏宫里个个都拿这些当回事,好像得了他几句关照就能得道升仙,答话的宫女一个个单听声音都在替她感激涕零。
皇后觉得无奈又好笑。若让她开口回话,她大概只想问他,早几天干什么去了?
她眼见着也要临盆,他为着祥嫔生产那日的事半个月没踏进淑宁园的宫门。
絮絮地问了一通,他总算表达够了关照,看一看正安睡的她,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又与宫人说:“好生照顾皇后,朕晚些再过来。”
宫人们忙不迭地应下,接着便是恭送之声。皇后定着心又躺了会儿,浑浑噩噩地睁了睁眼,身边即有宫女上前:“娘娘?”
皇后皱着眉,声音听着虚弱:“投块帕子来,擦擦脸。本宫出了好些汗,睡得难受。”
主要是想擦擦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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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圣驾离开,院中众人也三三两两地结伴散了。顾清霜来时坐了步辇,站了这大半夜,反倒不想再坐,只想走一走,活动一二。
采双便陪着她一道走,她心里兀自转着心事,走了大半路才发觉采双止不住地看她,偏了偏头:“有话?”
采双忙收回视线,低着头道:“宫中这下便有嫡子了。”
顾清霜点点头,嗯了一声。
采双哑了哑,便又打量起她来,她皱起眉,再度看过去:“有话就说。”
采双微微一滞,声音变得很轻:“臣妾只想……只想知道,娘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清霜睇了她一眼,笑意舒缓:“自然是高兴的。有了嫡子,大家才都算安心。”
这自然是场面话。只是除了这个答案,她也不能说别的。
旁边的采双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顾清霜心里觉得好笑,不再与她多说什么,复又自顾自思量起来。
采双与她同行到望舒苑门口就止了步,施礼恭送她进去。她点了点头:“你也回去好好歇一歇吧。”说罢就进了院门。
再进了屋,她又几名随行宫人也都去歇下了,待得阿诗与卫禀都离开,才让小禄子取了那几个香囊来,自己闻了闻,心下并不确信,就着人传了沈书来。
沈书来的时候,偌大的卧房中一个宫人都没留,顾清霜睇了眼手边放着的荷包与剪刀,吩咐沈书:“大人验验看。”
沈书欠身,依言将香囊拿起嗅了嗅。拧起眉头略作沉吟,又剪开了一枚细细查验。
没费什么工夫他就瞧出来了,拱手禀说:“这香囊里有轻量的麝香。”
顾清霜了然,又问:“可伤及妇人根本么?”
“分量不重,娘娘又不会日日都戴同一枚香囊,入睡时更不会放在身边,不会。”沈书道。顾清霜点一点头:“那若本宫今日戴着去了淑宁园,且进殿见了皇后,皇后可会因此有恙?”
沈书浅怔,继而又摇头:“也不会。皇后娘娘胎像极稳,凤体也康健,都到临产之日了,这样的东西伤不着她。”
“有意思。”顾清霜短促一笑,遂站起身,踱到妆台前拉开抽屉,伸手探进去,从最内不起眼的地方摸出半枚烧残的香饵来,“大人再验验这个。”
沈书躬身上前,接过香饵略微一嗅,就有了答案:“舒梨香,宫中惯用的香,但其实有两种。一种味清新,适宜夏天;另一种因添了些许麝香,闻来便暖一些,春秋时节用着正好,娘娘的是后一种。”
顾清霜便又问了那个问题:“可会伤及妇人根本?”
“不会。”沈书断断摇头,“嫔妃们总对麝香谈之色变,所以后一种并不常见。但依臣来看,如此实在不必。麝香本就是常见的香料,虽有活血化瘀之效,也要看分量多少、用多长时间。像这舒梨香,偶尔用一用便无伤大雅,若是气血不畅之人用了反倒能通经活络,有益无害。”
顾清霜再问:“若与那香囊同用呢?”
“……这分量加起来也没多少。”沈书干笑,“娘娘若将那香囊再制出二三十个,一齐挂在屋里。香饵添上三倍的分量,日日从早烧到晚,彻夜不停。连用上两三载,才会伤及肌理,否则便都无碍。”
这就更有意思了。
顾清霜谢过沈书,仍是没唤宫人进来。打开柜子自顾自寻了只锦盒,将他剪破的香囊与那香饵一并收了,然后就是静等。
她待下人素来宽和,像今日这般大半夜没能好好睡的时候,宫人们回来都能好好睡上一觉。于是顾清霜过了晌午才又见着阿诗,她问阿诗:“卫禀可也醒了?”
阿诗点点头:“方才过来时见着他了。”
顾清霜便道:“那叫他来吧,我有事想单独问问他。”
阿诗闻言不疑有他,依言去喊了卫禀进来,接着便将宫人屏退,自己也退了出去,阖好门,方便他们说话。
安寂的房中,顾清霜端坐在茶榻上,抬眸看看卫禀。卫禀垂眸静立着,这是宫中宦官候命时最常见的模样。
顾清霜略作沉吟,先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卫禀一怔,面显困惑:“娘娘何意?”
顾清霜便不再多劝,眼眸垂下去,手指一挑,信手将手边榻桌上的锦盒打开。
剪开的香囊映入眼帘的那一瞬,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卫禀的神色,卫禀倒不见慌色。
她缓缓道:“这东西都是经你的手得来的。本宫传沈书来验过了,香饵与香囊中皆有麝香。祥嫔临盆那日你同样取了香囊来要给本宫用,里头应该也有吧。”
卫禀眼底微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顾清霜睇着他:“咱们都是尚仪局出来的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该给本宫个解释。”
卫禀僵了僵,俯身跪地:“臣该死。”
这三个字在她身边很少听到,卫禀身为掌事宦官,更从来不必这样说。
“你是该死。”顾清霜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语中没有一丁点儿感情,“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本宫最信的就是你和阿诗。”
卫禀叩首道:“臣对不住娘娘。”
没有辩解,也不告饶,冷静得很。
顾清霜觉得他冷静得过了头。
心底的斟酌又转了一转,顾清霜玩味地看着他:“你认罪倒快?”
“娘娘聪慧,臣早知有此一日。只是……只是臣没想到……”他的语气终于慌了些,缓了一缓,续说下去,“没想到祥嫔与皇后都没事。”
这是还跟她兜圈子呢。
顾清霜别开眼睛:“谁支使的你。”
卫禀喉中发紧:“臣不知道……”
这句她信。
跟着她又问他:“你想让本宫如何发落你?”
“……娘娘。”卫禀伏在地上,语中的慌乱更明显了些。许是因为她慢条斯理的口吻,又许是因为她这样发问。
他先前可能觉得她会赐他个速死,但她这样发问,他就拿不准了。
他好半晌没说出话,顾清霜就安然等着,终于将他的话逼了出来:“要杀要剐……都听娘娘吩咐。”
“哦?那好。”顾清霜口吻悠悠,“那赏你六十板子,剩一口气,再打发去暴室做苦役,你看怎么样?估计熬上个十天半个月,你也就可以归西了。”
卫禀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呼吸里都染上颤意。顾清霜又等了等,等来的却是他狠下心一叩首:“臣自己去宫正司。”
言毕他便站起身,转身就往外去。决绝中走得很快,足下生风。
顾清霜锁起眉头:“去之前再给你个差事。”
他又陡然定住脚,带着三分惶惑,转回身来。
顾清霜抿一抿唇:“押阿诗过去。你六十她四十,然后打发她去浣衣局。”
“娘娘?!”卫禀愕住,顾清霜方才一直没能探出来的惊恐终于在他面上绽开。她眼看着他几步走回来,脚下变得趔趄,回到她跟前就又扑通跪了下去,“娘娘,阿诗什么都不知道!臣虽与她相熟,但这种事,她……她……”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眼眶泛了红,声音也多了哽咽,“阿诗待您是忠心的,她拿您当亲姐姐看,您若这帮……”
“所以她们是拿阿诗威胁的你?”顾清霜言简意赅,卫禀嗓中一噎,转而又否认:“没有,和阿诗并无关系。是臣一时起了贪欲,想着只做这一次,赚上一笔,若能不被察觉……”
顾清霜置若罔闻:“让本宫猜猜她们是怎么说的。是拿阿诗的性命威胁你,还是有什么别的?但都不打紧,你并不想帮她们,又自问有几分小聪明,所以便露出这样明显的马脚,就等着本宫发现,然后一怒之下杀了你,一了百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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