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是没有怀疑过荣国公和三皇子,一边是亲子一边是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楚长宁好好活着,他的爱子已经身故,有什么天大仇怨,都应该放下。
三皇子的葬礼,楚若英没有站到同一阵营,皇帝尚可宽慰自己。
可楚若英当庭为沈家执言,那等于当众打皇帝的脸面,广而告之大周朝的百姓们,天子误信谗言,害死了忠臣良将,害死了他最爱的沈贵妃和五皇子……
皇帝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心底生了一根肉刺,他唯一胞妹和她的驸马这般隐忍谋划,难道没有别的私心?
皇帝自是没有将楚长宁许给八皇子的打算,不过是在试探驸马的反应罢了。
从皇宫里出来,回公主府的马车内,公主驸马同乘一车,楚长宁和她的婢女乘后面的一辆马车。
车室,驸马将皇帝想要替女儿赐婚的打算,同长公主和盘托出:“当时皇帝说了这话,我已婉拒。”
长公主气得破口大骂:“皇兄是不是老糊涂了,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抢月老的差事?”
驸马抬头制止,打断道:“如今的皇帝,今非昔比,整日里疑神疑鬼,日后我们说话做事还要更小心谨慎才是。”
长公主很是不甘,难得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驸马言之有理,今儿太后也多番嘱咐,说是皇兄龙体欠佳,性情大变。乾清宫一个宫女打碎了宫灯,直接被拉去杖毙,尸体往宫外一扔了事,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以前的皇兄待宫人很是和煦,即便有宫女不慎把茶水泼湿他的衣衫,最多责备几句,罚点月例银子罢了。如今的皇兄,虽看着面上在笑,瞧着看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远处的皇宫,被一层黑纱笼罩,如一汪平静的湖面。
一座座宫殿拔地而起,广安宫的某间废弃偏殿,一扇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一尺余宽的空间,从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锦服的男子。
复原机关,他辨了辨方向,往某个方向过去。
这间通往宫外的密室,还是上辈子春盈死后,他命人推倒重建宫殿,偶然发现。
想来,应是前朝皇室们秘密修建的一条逃生通道。只是后来前朝皇帝昏聩,李家顺应天命夺了江山,这条密道,也随之被尘封。
来到林雅蓁居住的宫殿,里里外外虽打扫得干净,家具摆件儿一应简陋,比之她从前居住的钟粹宫,那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似是一阵阴风,将房门吹开。
一抹白色的人影,披着齐腰的长发,悬挂在房梁。
程玄到时,才发现已被人捷足先登,林选侍早已经没了呼吸。
他将手背在身后,借由密道,匆匆出了皇宫。
第二日,果然听得林选侍殁了的消息。
得了帝令,程玄从乾清宫走出时,撞见太后,躬身问安后,便自行离去。
立在原地的太后,若有所思。
进了乾清宫,太后身边的心腹惊絮放下安神的汤药,亲眼看着皇帝喝下半碗,太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刚才哀家在门外见到一名年轻武官,听说我朝有一位叫程玄的武将,在辽东大败倭寇,哀家瞧着与刚才那人年岁相当。”
皇帝放下药碗,道:“他便是程玄。”
太后压下莫名的亲和感,暗暗心惊:她总觉得此人瞧着格外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扫见皇帝疲惫的面色,太后是既心疼又无奈:“林选侍自戕的前几日,总是喊闹着广安宫有鬼,这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宫里不太平,闹得人心惶惶,哀家做主,到白云观里做一场法事。”
提到这茬,皇帝想到照料林选侍的老宫女来回禀,说林选侍嘴里总是念叨着沈贵妃化作鬼魂,来找她报仇了。
从前,皇帝看着林选侍尽心尽力伺候他十数载,又痛失唯一皇儿,存了些怜悯和情分,还觉得林雅蓁很无辜,都是受了荣国公父子的胁迫,留她一条性命,在冷宫了此残生。
现今看来林雅蓁并不清白,难道他真的错了?
*
程玄去往西北,已有月余。
四月的盛京,阴雨绵绵,接连半个月都是飘着雨,墙角屋内地板一片潮湿,路上做蓑衣油纸伞的买卖,比卖米粮的铺子还要紧俏些。
宫里的皇后,打从年前被犯了忌讳,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初时,皇帝还存了几分夫妻情意。
至林选侍自戕后,皇帝给坤宁宫下了禁令,只对外称道太医嘱咐皇后需静养,怕过了病气,不许任何人踏入坤宁宫。
外人瞧着,帝后彻底撕破脸,皇帝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皇后留。
文国公火急火燎去四皇子府邸,却见他身边拥着个侍妾,反问:“外公,我只想知道一事,我母妃之死,您可有参与其中?”
这话把文国公问得一懵,继而反应过来:“林选侍,是你下的手,栽到皇后头上?”
是啊,是他做的,没留什么证据,所以皇帝虽怀疑是皇后杀人灭口,却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自是不会连累到他和文国公。
四皇子得意洋洋,掐了一把身边女子的软腰。
春盈忍气吞声,如木偶人一般依偎在四皇子怀里。
文国公差点没站稳,后退一步,稳了稳身体,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他:“你好心狠,皇后与你母亲一脉相承,怎会对你母亲下手?”
“这么说,外公没有参与。”顿了顿,四皇子又道:“我派人去找旧日里照料生母的老嬷嬷,刚有了音讯,好巧不巧,那老嬷嬷便摔落河里淹死。这又作何解释?”
文国公显然想到了某些可疑之处,没有继续辩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无论如何,皇后是你的嫡母,也是血缘上的亲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你的前程,皇后殚精竭虑,还不惜放下身段去挑拨八皇子和怀恩侯府。你八岁时高烧不退,是皇后衣不解带的照料你的起居,两天两夜不合眼,她……”
“够了。”四皇子打断道:“若不是看在从前待我的情分,皇后怎会只是被禁足坤宁宫?我心意已决,外祖不必多言。”
是啊,初时,皇后对他如珠如宝。
后来啊,皇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嫡子,待他,完全变了。
第60章 边关议和 (二更)果子酒
四月末, 皇帝重游甘泉宫,翌日颁布了一道罪己诏。通告全国,承认过错, 同时替沈国公一家平反, 追封沈国公为异姓秦王,满门忠烈赐衣冠冢, 葬于东陵。
永安伯喜极而泣, 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又叩又拜, 他没想到年迈的自己,真的等到了为恩公平反的这一天。
下了朝,永安伯顾不上脱掉束缚的官帽官袍, 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个好消息送至西北,第一时间叫程玄知晓。
收到消息时, 已进入六月, 程玄拿着永安伯的信件, 他的内心无甚波动,至于永安伯信里激动难言的情绪,他甚至难以认同。
人死不能复生, 一道罪己诏,便可抵消那些过错和一百多条人命吗?
他的外祖一家,他的生母, 他本该如普通人一样成长的人生, 全部被毁掉了……
重生一世,他知道他那位父皇并不是诚心诚意悔过, 只是迫于朝臣们的逼迫和畏于人言,不得不站出来,做做样子罢了。
将信件放到碳炉里焚烧, 将余烬拨弄散开,程玄这才从议事厅走出,回自己的寝室。
顺手带上门,他边走边解开衣襟领扣,脱去的外衫搭在屏风里,忽地,他眼神往屏风后的床榻一扫,眉目俱冷。
飞快披上外衣,他拔出剑鞘,往床榻的方向过去,借着微弱的烛火,瞅着床榻上的绸被隆起一个小鼓包,他冷声道:“你是何人派来行刺本官?”
绸被里冒出怯生生的一张白净脸,那女子拥被坐起身,见他持剑而立,张口给自己安了个刺客的名头,吓得魂不附体:“大人,奴婢不是刺客,是,是听人吩咐来伺候大人。”
那女子露着圆润的肩头,白净的脸颊染上一团红云,又羞又窘迫,让程玄一下子想起了春盈,也是这幅作态。
春盈能把四皇子迷得七荤八素,约莫四皇子也是喜欢这种调调。
他可不喜女子伏低做小的模样儿,抬剑斩了头顶悬挂的帘帐,囫囵将床上的女子包成一个茧,狠狠威胁:“别动,若你想活命,好生呆着。”
说罢,程玄把佩剑收回剑鞘,旋了个脚尖,出门喊道:“来人。”
听到动静,张峰匆匆过来,便听程参将撒着无名火:“来人,将里面的女子给本官丢出去,是谁允许你们随意进出本官的寝室?”
因缉拿反贼有功,程玄又高升至三品参将,仅次于总兵副总兵之下,恰逢鞑子趁乱越过边境烧杀抢掠,皇帝派程参将和推官袁顺驻兵镇守,肃清敌军。
接连几场大捷,敌方死伤惨重,又十分狡猾,打一个地方换一个位置,愣是叫人摸不到他们的巢穴。
作为主帅的程玄半点不着急,更不肯亏待自己半分,见敌人没了动静,再也不肯呆着荒漠,回城里的府邸享福,才是正经。
却不想,刚回来碰到这茬。
张峰见惯了上峰大人发脾气,习以为常,听专门负责照料程玄生活起居的士兵答话:“是,是王副将说大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属下拦了,可拦不住王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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