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会,不知谁喊了一句“县丞来了”,围在门口的百姓迅速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林青槐缓缓抬眸,笼在残血似的夕阳下的面容,透着令人胆寒的森严,“来者何人。”
县丞脚步顿了顿,弓下脊背过去行礼,“回大人,下官乃是桐固县的县丞,袁文是。”
“你就是那位命官差等在县衙,让他们教本官做事的县丞?”林青槐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们说,你打算亲自教本官。”
袁文是被她身上的气势震住,双腿止不住发软,额上冒出大片的冷汗,“下官不敢,还请大人明鉴。”
“确实要明鉴,来人,将县丞关进大牢等候发落!”林青槐捏碎了手中的骰子,泰然站起身,“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几个官差吓得脸都白了,谁都不敢动。
“林大人,不知下官犯了何罪!”袁文是瞠目,“下官品级虽低,却也是朝廷命官,大人不可随意处置!”
这新来的县令竟如此不讲规矩!
哪个县令到任不先跟县丞打交道,好熟悉衙门的一应事务。她倒好,一来就要把自己关进大牢。
“本官今日就随意处置你了,怎么着吧。”林青槐冷冷出声,“冬至,你送县丞一程。”
这袁文是平日里估计没少横行乡里,遇到比自己更狠,才知道怕。
“是!”冬至握着剑过去,伸手抓着那县丞的领子,扭头往县衙后边的大牢走。
几个官差本能绷紧了脊背。
袁文是面白如纸,回过头求助地看向刚赶到的主簿、典史、巡检和教谕,以及六位胥吏。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林青槐也看到刚进县衙的几人,唇角弯了下,似笑非笑。
“下官乃桐固县主簿,不知能否看下林大人的委任状和名帖。”主簿薛明志上前行礼。
林青槐拿出委任状和名帖放到石桌上,拿眼看他。
薛明志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强忍着跪下去的冲动,拿起委任状和名帖。
确实是新任县令林青槐,大梁第一个女状元,当朝靖远侯的长女。
哆嗦放下委任状和名帖,薛明志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行礼,“下官见过林大人。”
其他人一看,也跟着行礼。
“开公堂门。”林青槐收起委任状和名帖,泰然站起身来,面朝门外的百姓行礼,“各位父老乡亲,本官乃桐固县新任县令林青槐,诸位若是有冤要申,三日后可到衙门击鼓鸣冤。”
百姓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看她的眼神满是不信任。
气氛有些尴尬。
百姓不走也不出声,好似在判断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这边远离上京,读书的人也不多,还未听说大梁的状元郎是女子一事。骤然看到个女县令,怀疑和惊奇更多,没法一下子接受。
林青槐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等他们自己开口。
按照官差所说,上任县令在此地没少作威作福,百姓估计也被吓怕了。
“你真的是县令大人?”有个七八岁幼童站出来,用桐固县当地的方言问她,“不是唱戏的?”
他们从来没看到官老爷和官差这么怕过谁。
以前那个老县令在的时候,他们来县衙看审案都要被驱赶。
也没见过女的官老爷。
“当然不是唱戏的,我是新来的县令。”林青槐哭笑不得,也用当地口音很重的方言回他,“要不你说一件冤案出来,我立刻给你办。”
此话一出,百姓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灼热。
“当真……可以说?不会因为我说了真话,你就把我关进大牢?”幼童还是不信。
许是听到林青槐说话的口音,跟自己有些相近,不再那么防备她。
“不会,本官说了帮你伸冤就帮你伸冤。”林青槐面上笑着,心底却恨不得把原来的县令抓过来,狠狠打一顿才解气。
那幼童抿着唇,面上写满了犹豫。
边上的百姓想要说话,也都是张了张嘴,又沉默下去。
等了一阵,幼童像是鼓足了勇气,结巴开口,“我……我知道隔壁的力叔没有偷牛,但县令说他偷了,他现在就被关在大牢里。”
“谷雨去大牢提人。”林青槐扭头进公堂,“你们都进来吧,趁着还没天黑,本官重审这件这案子。”
幼童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薛明志和典史脸都白了,不停地跟一旁的教谕使眼色,希望他站出来说句话。
这县令不止来头大,行事完全不讲章法。
教谕低下头,好似看不到他们的眼神,沉默迈开脚步。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见林青槐当真进了公堂,不禁也有些激动,很快涌进县衙,安安静静站在公堂外。
林青槐走到公案后坐下,薛明志也坐下来,先前被教训过的几个官差,老实拿起水火棍站好。
不多时谷雨带着人回来,冬至也进了公堂。
薛明志一看,腿抖了抖赶紧去取来卷宗,恭敬呈给林青槐。
林青槐瞟了他一眼,接过卷宗翻开。
上面说,力阿牛看中了邻居陈老八家的耕牛。于是趁着陈老八一家去奔丧时,偷走了耕牛卖到隔壁县,得银一百两。因证据确凿,力阿牛按律杖责三十大板,关押三个月后服劳役三年,罚银一百两。
她看完卷宗,目光落到公堂上的力阿牛身上,沉声开口,“定安三十九年二月十二,你在何处,可有人作证。”
“草民……草民当时在山上砍柴,同行的有隔壁家的狗蛋儿,还有他妹妹。”力阿牛愤然开口,“草民没见过那耕牛,更没偷盗。”
“卷宗上说,你当日进过陈老八家,那会是卯时,有四个人作证。”林青槐从卷宗里已看出问题来,故意不提,“你要如何解释。”
“草民可对天发誓,那日没进过陈老八家更没去他家的牛棚。”力阿牛激动得身上的铁链子直响,“他看上我家娘子,几次言语调戏被我给打了一回,故意报复我,县丞袁大人是他远房表舅。”
“带县丞袁文是上来,传陈老八上堂。”林青槐拿起公案上的令牌,用力丢到地上。
几个官差对视了下,捡起令牌飞快往外跑,衣裳都来不及整理。
林青槐又看了一会卷宗,袁文是带到。
她放下卷宗,负手走到袁文是跟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力阿牛状告你纵容亲戚诬告良民,可有这回事。”
袁文是偏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力阿牛,咬牙否认,“没有这回事,这贱民分明是在诬陷下官。”
“当真没有还是你在狡辩,”林青槐面上浮起一丝浅笑,“好好说。”
她得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
袁文是怔怔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的说:“确实是下官纵容表外甥诬告,那耕牛被我们卖到隔壁的县,得银一百两平分了。”
正月末,蛮夷举兵攻打大梁,耕牛价格疯涨。
原本五两银子就能买的耕牛,涨到一百多两银子还买不到,正好表外甥看上了力阿牛的娘子,于是他们便联手做局卖了耕牛。
卖掉耕牛后,主簿分得银子五两,十个官差得银五两,典史和教谕各得二两,胥吏六人一人一两。
袁文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薛明志的后背一下子被汗水打湿,典史和教谕也险些站不住。
公堂外的百姓群情激愤,一个个瞪红了双眼,又不敢真的闯进公堂打人。
“你的表外甥真看上他家的娘子?”林青槐又问。
“是,我们计划好先关他一阵子,再将他们家豆腐铺子卖了,逼那小娘子给我外甥当妾。”袁文是做梦一般,问什么答什么。
“《大梁刑统·户婚律·妾》第三十二条,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陈老八今年不过三十,便已纳了两位妾室,按律当放妾出府,各赔偿银子三十两。”林青槐的嗓音有点沉,“豆腐铺子如何拿到的。”
袁文是的脑袋埋下去,“我们骗她能将力阿牛赎出去。”
林青槐闭了闭眼,示意冬至去把薛明志写好的供词拿过来,“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没有作假?”
“句句属实,下官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愿接受惩罚。”袁文是弱弱出声。
“那就在供词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林青槐递了个眼色给冬至,负着手往回走。
案子已经明了,等陈老八到了再审一次,便可抓人放人。
撩开袍子坐下,林青槐抬起头,见公堂外的百姓都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暗暗叹气。
这样的官员,便是没有战火,百姓的日子也会过得很苦。
出神的空档,陈老八被带了进来。
他看到公案后的林青槐,先是一喜,发现袁文是的手脚都套着枷锁,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草民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何故传召草民。”
“也没什么大事。”林青槐再次站起来,踱步到他跟前,嗓音柔柔的笑了,“方才你这表舅说了些有趣的事,和这位叫力阿牛的苦主有关,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陈老八一听,双腿止不住发颤,“不想。”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