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闭上就瞧不见了?
秦桓泽要被气笑,那双机敏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写满了小聪明,就算是阖上也是个鬼机灵。
他朗声笑道:“听过掩耳盗铃么?”阔步走上了金钟桥,“孤一向心善,最见不得别人自欺欺人……”
清荷瞥眼偷觑,正看到他提着刀,满目凶戾的冲自己走来,哪里还顾得上瞎想。
把心一横,她以衣袖掩面,提起裙摆,掉头就朝幕色深处疯跑。
因太过急促,脚下还踉跄两步,从袖中掉下了东西也不敢捡,转眼功夫消失在小道尽头。
秦桓泽追到这岸的时候,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几株被踩踏过的枝丫,寥寥的歪在地上,不远处的地上,滚落着一个碧蓝的卡扣陶制瓶子。
拾起来,还带着丝丝余温。那瓶子做工敷衍,质地粗劣,一看就是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
他凑到鼻子上轻轻嗅了一下,不由的皱起眉。
“合欢膏?”
这是秦楼楚馆用来撩拨爷们的东西,宫里的年轻妃嫔为了获宠,私底下也有偷偷裹挟夹带的。
去岁他过寿,吃醉了酒,歪在东暖阁的里间小憩,中宫来送东西的小宫女瞧四下无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拿这玩意填进香炉里。
幸亏他身子稍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贱人浑身只着条红肚兜,正要欺身上榻。
任他端得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那等妖艳贱货,让人打了一顿,赤礻果着给中宫送了回去。
今日她也带着此物过来,有意思的很。
秦桓泽抬眼,舒然嗤笑,心里倒也生出两分懊悔,竟是谈文曜这狗贼误了他的好事。
“咚——咚,咚,咚”四更梆声响起,换夜的宫女排着队,鱼贯而出。
这会儿再追,怕是来不及了,握了握掌中小小的瓷瓶,他朝着那小宫女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目下惋惜。
第2章 愁似雪·修
清荷低眉垂首,按住心底的紧张,跟着出去的队伍一直过了巷道,在二门外闪身,拐入了花坛。
接应的小太监已经偷着门缝,等她多时了,瞧见她人影,连忙招手,把人接进来。
四下空寂,也没有提灯引路,两个人垂首无言,在蜿蜒的漆黑小径里一路疾行。
把她领到了下房门口,那小太监才低声行礼,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望着那扇半掩的宫门,清荷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方才离的远,还以为是玉珠姑姑过来查房。
玉珠姑姑是带她们的管事嬷嬷,为人心善,却最是严厉不过,十句话里面七句都是在讲规矩。
又以身作则,说话行事,比主子宫里的那些嬷嬷都要妥帖得体。
即便她们这几个在玉珠姑姑手底下呆过两三年的人,也不敢在玉珠姑姑面前说笑玩闹。
清荷蹑足进屋,动作轻缓的将门关好落栓,心里的忐忑才稍稍平复,事情虽没办成,但也算有惊无险的平安回来了。
她正在心里细细盘算日后的出路,一转身,就见替她放哨的琉璃正哆嗦的跪在庭院的中间,在她身旁站着一位年长宫人。
满月脸,平眉细眼,嘴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个子虽是不高,但气场比下房的总管太监都骇人,手持一根丈余长的藤尺,满眼的怒气。
不是旁人,恰是令她心生畏惧的玉珠姑姑。
月光清冷,玉珠姑姑手里那条藤尺更加的清冷。
清荷、琉璃二人,各自举了半盆凉水,跪在下房的廊子外面。
昴宿星起,夜色渐渐淡薄,天空虽未大亮,下房各屋已经多有人员走动了。
这会儿恰逢放饭的时辰,不远处食所的饭菜香味飘出来,让琉璃饿了一夜的肚子咕咕直叫。
看着面前走过的一双双鞋子,她砸了砸嘴,小声说道:“清荷姐姐,我饿了。”
清荷暗了暗眸子,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成不说,还连累着琉璃,跟她一起受罚。
“对不起……”
琉璃慌忙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弓了弓腰,小心的让自己放松轻快些,“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跟你一起挨罚,我高兴地很。”
她歪头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纠正道:“只要是跟你一起,做什么我都高兴!”
琉璃才进宫的时候,在浣衣局当差。做了个最不入流的浆洗丫头,不小心洗烂了贵人的一双金丝缎拉锁绣荷花山水纹袜,被掌事嬷嬷打去半条命。
是清荷拿出了她娘留给她的一支点翠金簪,才将她救下。
她无亲无故,清荷对她好,她就一心一意的也对清荷好。
清荷还没来得及回她,一条藤尺抽下,玉珠姑姑掐着腰呵斥:“说什么呢!还不快些收拾了去当值,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个人这才起身,端着水盆子,互相扶持着,踉跄回房间里去。
同屋的其他人早已上值,桌上放了一碟春饼,琉璃原本累的浑身瘫软,看到春饼马上就眼睛明亮。
也顾不得净手,拿起就往嘴里塞,还念念有词道:“我就知道玉珠姑姑是最疼人的,虽然罚了,却还给饭吃,清荷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清荷边收拾屋子,边笑着拒绝:“你先吃,我胃口不好。”
她眼下不光胃口不好,脑子也不好。
夜里她大喇喇的撞见了太子指凶杀人的秘密,虽然她躲在阴暗处,可灯下那双狠戾的眼神,宛如一把钩子,死死的将她锁住。
也不知道,他是否瞧清楚了自己的模样!
她正在深思,就听外面来人:“哟……玉珠怎么管教的呢,就这么大喇喇的在屋子里吃东西了?”
一声尖利的嗓音,卷积着三分怜惜,裹挟了七分阴冷。
熟悉的,让清荷从后勃颈凉到脚后跟。
她竟然给忘了——今天是李总管找她要答复的日子!
屋子里一片沉寂,正当中的圆角桌上,摆了一只三足金蟾小香炉,宛若呢喃的吐着烟雾。
香炉旁,放着一个八宝吉祥样式上绘万寿青松的琉璃制鼻烟壶,盖子掀开,有机灵的小太监拿银质的小平勺剜了一豆大小,恭敬的双手奉上。
“爷爷,您请用。”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坐在楠木九转玫瑰椅上,佝偻着身子,娇娇啻啻,看起来就带着一股子阴狠劲儿。
他头上簪着羊脂玉搔头,以镂空状,内嵌温水金珍珠一枚。
宫中能佩金珍珠的,除了皇上外,唯有太监总管李连笙了。
李连笙是皇上潜邸时候起来的老人,当年与后梁一战,李连笙身中数箭,脚指头都被敌军砍去一根,挺着疼痛,愣是生生憋着最后一口气,骑着马把皇上护送回到营地。
后来皇上荣登大宝,李连笙舍不得主子身边没有体己人,主动净身入了宫。
皇上文韬武略,治国有方。执政多年不曾沉迷后宫,未有偏宠外戚,唯有身旁的李总管,是少有的在他老人家面前能说上话的人物。
而李连笙也不负圣望,结党营私、勾结朝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样不沾。
几十年如一日的,做了个忠君愚孝的好奴才。
又因他以敬事上,以宽事下,宫女太监们提起李总管来,那是又敬又怕。
只见他伸出一双干巴枯瘦的手,将勺子接了过去。在鼻下深吸一口,又递回来:“撤了吧,让他们注意着点儿时辰,圣上可是只给了咱家半晌的喘气儿。”
那小太监跪行接过,“已经吩咐下去了,巳时开始备着,不当误未出您去伺候圣上小憩。”
知道李连笙今儿是来赏这下房的小宫女做对食的,顺带又奉承了两句:“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圣上最离不开的,就是爷爷您了……”
“啪。”
小太监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
李连笙品着嗓子冷叱:“圣上英明神武,岂是你我能妄自评判的!”
小太监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爷爷也不敢喊了,连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后,才被呵斥下去。
打了人,李连笙弹了弹衣袖,想起来眼前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呢。
“清荷呀,想明白没?”浑浊的眼睛空洞中闪过一丝得意,尖细的嗓音幽幽戚戚,不由得让人脊背生寒。
他倏然发笑:“要是想通了,打今儿起,就让玉珠这儿,把你的名儿消了。”
又伸出那双干枯如荷叶残柄般苍老的手,抬着她的下颌:“要是还没有想通?”
他手下突然加重了力道,将她的脸捏的变形,“还没有想通的话,你这小巧的脑袋瓜子,也是没用了。”
李连笙年少时可是个练家子,这些年跟着主子锦衣玉食的,也不曾松懈过。
这一捏,不啻万钧之力。
疼的清荷连天灵盖都是发麻的,想要开口求救,可跪在一旁的玉珠姑姑和琉璃两个人,哪个也没胆子站出来救她。
清荷咬咬牙,眼眶湿润的发红,小声期艾求道:“疼……”
“疼?”李连笙又笑着再问一遍,手下力道加重:“咱家问的是——通了么?”
“通……通了……”清荷疼的一边点头,一边泪眼婆娑的挣扎,想让那双令人恐惧的手掌离开她的面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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