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冲手腕轻轻绕两圈,解下一条乌漆抹黑的鞭子。这东西唐恬认识——竞日鞭,圣皇亲赐。
令狐攸尖声道,“萧冲,你敢!池青主,我也有圣皇亲赐竞日鞭,你敢拿这个打我?”
池青主道,“倒忘了。”
萧冲将鞭子绕回去。令狐攸已出了一身冷汗,抖抖索索要站起来,又被萧冲一掌按下。
萧冲道,“急什么,没了竞日鞭,还有别的。”
令狐攸仿佛记起什么事,剧烈地发抖。萧冲从腰封中抽出另一条鞭子,极细极长,乌黑中透出暗红的色泽,浑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令狐攸便知难以幸免,咬着牙道,“池青主,你当街折辱于我,可想过如何同圣皇交待?”
“我乃当今中台阁,你一介宣政院副使,我处置你,还需向圣皇交待?”
令狐攸一滞,他虽是圣皇入幕之宾,却无名分,说到头确是一介副使。
萧冲将鞭一抖,凛冽的破空声。
令狐攸双手撑在地上,“池青主,罪鞭打人透肤伤骨,你是不是疯了?”
“疯的只怕是你。”池青主冷笑,“事已至此,还敢心存侥幸。”他向萧冲伸手,“拿来给我。省得明日御前告状,叫你做了替罪羊。”
萧冲放开令狐攸,双手捧着罪鞭奉上。
令狐攸瞅见此时空档,拔脚便跑。还未跑出三步,膝弯剧烈一痛,扑在地上。萧冲上前,一手抓着领子将他提回来,按在池青主身前。
池青主手腕一抖,罪鞭漫卷而去,他仍在病中,鞭势其实有些绵软,令狐攸却是长声惨叫,扑身伏在地上,拼死护住头脸。
池青主连抽四鞭才停下,“再有一次叫我知道你当街纵马,抽的便是你的脸。”
令狐攸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滚。”
令狐攸爬起来,满脸泥尘混着汗水,却是一眼不敢多看,一句不敢多说,拖着步子走了。
唐恬道,“大人打了他,圣皇不会怪你吗?”
“会。”池青主道,“难道圣皇怪我,我便不打他吗?”他抬头看唐恬,“会用鞭吗?”
唐恬不知话题如何跳到兵器,“会,习武时先学骑射,除了弓箭,第一个使的便是鞭。”
“正好。”池青主将罪鞭团作一个团,递给她,“这个给你。”
唐恬自幼在兵器中摸爬滚打,只需看一眼便知这是罕见的绝世神兵,欣然收下,“谢中台赏赐。”把玩一时,依样将罪鞭收在腰间,浑然一条束带。
“这东西打人,外表里看不出,全烂在里边,使力大了骨头都能裂出缝。”萧冲酸溜溜道,“你可谨慎些使。”
“知道。”唐恬笑道,“传说昆仑怪蛇蛇皮所制,传国之宝。”
如此一打岔,池青主没了吃羊羹的心情。萧冲赶了马车过来,驾车回府。
池青主靠在车上。
唐恬道,“大人累了吗?”
池青主“嗯”一声,倾身伏在她膝上,叮嘱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以后不许以身犯险。”
“总不能见死不救。”唐恬感觉池青主要坐起来,一手按住,抢在头里道,“比如,方才马蹄下要是大人呢?”
“更不要。”池青主不假思索,脱口道,“我便让那马踩死,也不要你为我冒险。”
唐恬听他越说越不像样,伸手盖住他眼皮,“大人累了,尽胡说。”
池青主确是困倦至极,闭目养神。
唐恬手指顺着散落的发丝,久久道,“大人今日说的唐凤年,他——”
池青主不动。
唐恬以为他睡着,闭口不语。
马车经过一段坊门,车内突兀地暗下来。唐恬看不见池青主所在,不由自主抱住他。
“是你父亲。”
“大人?”
马车驶出坊门,车内复归光明。
唐恬低头看池青主,池青主也看着她。久久,池青主抬手拂开她鬓边一缕散发,“我都知道了,我会想法子。”
“大人,我想去鸾台。”
“嗯?”池青主五指扣住她密密相扣,轻声道,“鸾台去不去都使得。”
唐情本想争辩,见他满面倦色,一肚子话又咽回去,“大人睡吧。”
池青主“嗯”一声,身子缩了缩,睡沉了。马车到得官邸也不十分清醒,只略睁一睁眼,便任由唐恬摆弄。
杨标一日不见病人,黑着脸看过脉,问到唐恬脸上,“谁告诉你中台可以整日操劳的?”
唐恬理亏,老实站着挨骂。
杨标严厉道,“必须安心静养,不许操劳,不许见客!”
杨标严令还没过二个时辰。天色近黑时,萧冲进来,“陛下来了。”
唐恬一滞,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她拿不准这位圣皇是个什么脾气,便问杨标,“要向大人通禀吗?”
“不必。”
果不多时,侍人引着圣皇进来,却是微服出宫,一身鲜红的骑装。她没看见池青主便愣了一下,“池相怎么了?”
杨标道,“中台白日疲劳过甚,力竭睡下了。”想想补一句,“晚饭也未用。”
圣皇愣一下,哈哈大笑,“他把令狐好一顿打,必然辛苦得紧。”她左右看一时,往大柏树下躺椅上一坐,“既是睡着便不要打扰,你们谁来说说白日里的事?”
三人面面相觑。
圣皇一只手点着唐恬,“就你了。”转脸道,“你们都出去。”
二人退走。夜色中圣皇同唐恬一跪一立,圣皇盯着她看了半日,“你是何人?同裴秀什么渊源?”
唐恬道,“只是中台内侍。”
“你知道裴秀是谁。”圣皇一声冷笑,“连他本名都知道的人——内侍?”
第50章 名分我难道不需名分吗?
唐恬心念电转, 这个问题本不难回答,可她毕竟不知池青主的打算,索性以进为退, 装傻充愣道, “奴婢确是中台阁内侍, 原以为裴秀是中台微服时化名,竟是本名吗?”
圣皇一窒。一时倾身向她, 暗夜之 中目光灼灼, “好一副伶牙俐齿。”她停一时,又笑起来, “缘由朕也不问了。你说,池相打我的人,朕也打他的人, 岂非合情合理?”
唐恬抿唇, “陛下赏赐奴婢不敢辞,只是——”她抬头,“陛下一定要知道,中台为何要打令狐大人?”
圣皇盯着唐恬, “朕偏不想知道, 你待如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唐恬伏身,磕一个头,“请陛下赏罚。”
圣皇道, “如此朕偏不赏, 朕偏要给你一个求饶的机会, 有什么话,好生说来,说不定朕一高兴便放你一马。”
“奴不敢。”
“恕你无罪。”
唐恬抬头, “请陛下约束令狐攸大人。令狐攸大人当街纵马伤及平民百姓,乱用竞日鞭毁人容貌。令狐大人所为,已伤陛下爱民如子之恩德。”
圣皇扑哧一笑,“给你机会求饶,你不求朕,朕可真的打了啊。回头池相问起,休说朕打狗不看主人。”
唐恬暗道“你本来就要打我,说许多屁话”,面上却很恭顺,“陛下若肯约束令狐攸大人,奴心甘情愿。”
圣皇往她腰间看一眼,“罪鞭拿来。”
唐恬一滞,从腰上解下来,托在掌中奉上。
圣皇接在手中,“朕给池相的东西,他拿来打朕的人,如今朕拿它打你,池相想必——”
“陛下。”
唐恬一惊回头,池青主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廊下,身后满室辉煌,将他整个人勾勒成一个墨色的剪影。
圣皇道,“池相今日辛苦。”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池青主的声音冷冰冰的,“令狐攸今日当街放肆,臣替陛下教训过了。陛下此来,是褒奖臣守护天子之德吗?”
圣皇一窒,复又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站起来,走到廊下道,“池相数日不曾上朝,朕久未听池相训斥,很是寂寞。”
池青主一整衣袖,“陛下既来了,臣便不上具折上奏,陛下自去法祖殿上一柱香吧。”
圣皇歪着头看他,“朕何错之有?”
池青主慢条斯理道,“陛下夤夜孤身至臣子内宅,此不合祖训一。”
圣皇笑容渐失。
“陛下纵使弄臣当街纵马,横行乡里,至百姓人财损伤无数,此不合祖训二。”
圣皇抿唇。
池青主看一眼跪在树下的唐恬,“陛下私刑处置臣子内侍,此不合祖训三。”
“池相还是如此不给朕留颜面。”圣皇把罪鞭卷起来,递给池青主。
池青主不动。
圣皇回头,向唐恬道,“还要朕替你拿着吗?”
唐恬一时气滞,爬起来接过罪鞭,收在腰间。低头便见池青主关切地看着自己,不着声色摇一下头。
圣皇道,“朕从马场回来,还未进宫便被令狐派人拉到他那里去,听他哭了半夜。晚膳也未曾用,池相有好吃的,偏朕一回?”
池青主向唐恬点一点头。
唐恬退出去,往厨下吩咐膳食。她不乐意见圣皇,回去便不进屋,只在门口等着。
内室不断有人声传来,多是圣皇的声音,池青主间或应对一二。一时餐食上来,唐恬入内布置。
圣皇看她一眼,“打狗也要看主人,池相换个位置想,若有人把你的小美人打了,即便那人很是在理,你难道能忍住不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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