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晗歉然一笑,先替自家兄长给这位小气知州赔个礼,“当初是清生年纪轻不更事,还请韦大人多多包容。”
她态度谦恭,边上还有陆湛在,韦梁少不得掩去些情绪,摆摆手作出不计较的模样。
陆湛这时适时开口问韦梁:“韦大人特意派人去泗水县传召柳昀到州城来,听说是为了廖春生一案?”问了,却没给人回话的机会,只自顾自地又道,“不巧,廖春生一案本世子也掺和了一下,当时送呈州府衙门的文书便是出自本世子之手。若没记错,廖春生甫一归案,县衙有了决断之日文书便已着人送将过来,难道韦大人不曾见过?”
陆湛单刀直入,韦梁的额头沁出汗来,抖着唇一时找不出辩白的话。
文书自然是看到的,只不过为了那封密信上的交待特意压下没有批复,哪里又会料到那廖春生竟然会想不开自杀?
因为廖春生的死,他吃了那人好一通训责,这才派人叫了“柳昀”过府,想着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上一算。
但千算万算,漏算一招。
这穆王世子何时到了湖州地界,还不偏不倚跑去泗水县?
“韦大人。”
陆湛淡淡地喊了他一声。
韦梁腿一软,差点儿没有伏到地上去,忙解释道:“世子是误会了。下官原想着,柳大人从京城到泗水县来任职,恐怕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是打算提携,哦不是打算交待一些泗水庶务,顺带着也为柳大人接风洗尘一番不是。”
“哦,是吗?”陆湛嘴角一勾,笑了,“既如此,是本世子误会了大人。这里给大人赔个不是——”
“别别别,下官哪敢。”韦梁吓得脸都白了。
陆湛自然不会真的折腰向他,闻言,本就未曾弯曲半分的腰身越发挺直了些,故作烦恼道:“只可怜我们柳大人了,接了韦大人您的召令,连饭都顾上吃,拖着病体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这一路着急、担惊可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怜的哟。”
“……”
韦梁瞥一眼坐在木制代步椅上的柳晗,见她身上虽有风尘可却并不狼狈,倒真没看出多可怜,可是……
穆王世子说可怜,他能说不吗?
于是,他咬了咬牙,旋即攒起一张平易近人的笑脸转向柳晗,双手虚拢,便做出往下拜的样子来。
柳昀今时不同往日,该有些眼力见拦住自己。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动静,只等到了陆湛微诧的声音,“韦大人?闪到腰了?”
您可闭嘴吧。
韦梁心里哪还顾得上陆湛的身份,忍不住暗啐一句,到底还是全了礼。
柳晗没料到情形会发生这样的逆转,看着韦梁圆乎乎的大脑袋低下来,她整个人呆了下,然后飞快地抬头看向陆湛。
形状好看的凤眼冲她眨了下,眼中是鲜见的狡黠笑意。
柳晗一时不防,不由抿唇笑了下。
刚刚直起身的韦梁捕捉到这一笑,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但碍着陆湛在,可不敢发作,只闷闷地吩咐人去准备接风洗尘的酒宴。
本以为要来州府衙门聆训,没料到峰回路转反教那知州大人吃了个哑巴亏。
柳晗心里有点儿高兴,同时又有点担忧。
逞一时意气的确痛快,可来日陆湛离了泗水县,她孤掌难鸣,可不要被这韦梁新账旧账加在一起清算?
想到这儿,柳晗纤细的眉便攒了攒。
陆湛注意到了,没有问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但却没多说什么。
他早先已经跟她说过了,在柳昀还没有找到之前,对泗水县的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自然也不会不管她。
二人在韦梁的府邸吃了宴席,本来也打算留在州城歇息一晚,等翌日天明再回泗水县去。可是宴席刚散那会儿,陆湛一人出去了趟,回来时就紧皱了眉头。
柳晗见了,不由问:“怎么了?”
陆湛道:“袁行飞鸽传书,泗水县出事了。”
第27章 夜半梦回(3) 柳大人你抓得我的手好……
袁行飞鸽传书的内容语焉不详, 但能劳动他特意传书相告,亦可见泗水县出的事绝非等闲小事。
柳晗知情后自然坐不住,一刻也不愿在湖州城耽搁。
因此, 顾不得辞别韦梁,柳晗和陆湛就连夜动了身。
夜里泗水江上船只停渡, 陆湛带着柳晗改走陆路, 从另一处鲜有有人知道的山路往泗水县去。
看着黑梭梭的丛林, 听着偶尔响起的几声惊鸟长鸣,柳晗不由抖了抖身子, 小心翼翼地往陆湛的身边凑了凑。
因为没有带其他的衙役差使,这会儿柳晗早已弃了代步椅。
左右陆湛什么都知道了, 她也无须再伪装。
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 陆湛的嘴角不由勾了勾,稍稍地放慢了些步速。
“穿过这片林子, 再走几里路就到地方了。”
夜色里, 他的声音仿佛比平时都温和低沉了些许。
柳晗四处张望了下,瞧见林间暗影婆娑, 缩着脖子,小声问他:“都说出入泗水县只有渡江一条道儿, 你确定这儿真的能走得通吗?”
她有点担心, 夜黑风高走岔了道, 回头不知道会拐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陆湛道:“我不会带你乱走的。”
短短的一句话,轻易地就教柳晗安下心来。
丛林深深,为了缓解心头的恐惧, 柳晗一改往日的寡言,开始主动找陆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而陆湛记得柳昀曾经给自己说过的,他这个妹妹娇而不弱, 但因着看得书太杂,反倒格外害怕鬼神一说。如今这般深山老林里,恐怕这姑娘心里已经吓得不成样了。
如此想着,陆湛便刻意拣了从前四方游历时发生的趣事讲给她听。
“世子!”柳晗突然喊了声,还伸手揪住了陆湛的衣袖,声音微颤地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像一直都在原地兜圈子啊。”
陆湛一凛,放目四望,果然看到了眼熟的断树。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第三次看到这棵断树了。
“嘤嘤嘤……”
“呜哇哇……”
忽而,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女人哭泣和小儿啼哭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在瑟瑟的夜风里飘飘忽忽,一时近一时远,似真还似幻。
“啊!”
一抹白影从不远处飘过,柳晗吓得扭头就扑进了身旁人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他前襟的衣裳,“有鬼!”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
陆湛小心地护住怀里颤抖的身子,短短一瞬的失神后,他目光锐利地朝方才白影飘过的方向看去。
所谓鬼神,他是从来不信的。
轻轻地拍了拍怀中人纤瘦的背,陆湛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别怕,我在。”
“那个鬼走了没有?”柳晗闷声闷气地问。
陆湛失笑:“你自己看看?”
柳晗:“我不要,我害怕。”
“好了,什么都没有。”陆湛道,“夜里风大,许是别的东西被吹得到处飘罢了。”
他语气镇定,半点儿不像哄骗人的。柳晗将信将疑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紧张地朝刚刚的方向望去,果然只看见一片树影。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可能是我看花了眼。”
说着,她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想到自己方才躲进陆湛怀里的举动更是面红耳赤。
她真的是太怂了,也太不矜持了。
夜色深沉,陆湛看不清小姑娘的神情,但这么多日子的相处,还是对她的性子有了不少了解。
他弯了弯唇,没提方才的事,却把自己的手伸到了柳晗的面前。
“你……”
陆湛的声音越发温和:“害怕的话就牵着我的手,嗯?”
尾音微微上扬,勾得人心弦一颤。
若搁在平日里,柳大姑娘听到这样的话少不得要给啐回去,可眼下,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盯着伸到面前的五指修长的大掌,小手拢了又松开,纠结良久,还是咬唇搭了上去。
沁凉柔软的小手落于掌心,陆湛难得愣了愣,等回过神来,依旧淡然自若地合拢了掌心,不轻不重地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抓住。
陆湛无声地吐了一口气,一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兴许是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宽大温暖,柳晗的心莫名地就定了下来,再往前走时,即便那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好几回,她竟也仿佛没那么害怕了。
“世子,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柳晗突然道。
陆湛神思回笼,下意识地道:“什么很奇怪?”
柳晗嘘了声,“你看,我们已经是第五回 路过那棵断树了,而且每次经过那棵断树都能听到哭声……”
白影许是看花了眼,但这哭声好似是真的一样。
瞧着小姑娘仿佛胆子大了起来,拽着他绕着断树四处查探,陆湛忽地翘了翘唇角,开口道:“莫非是断树修成鬼怪,我们撞上了鬼打墙?”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在深夜老林里显得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好容易壮起三分胆的柳晗一下子就怂了。
“世子你别故意吓我呀。”
陆湛也学她抖着声音道:“柳大人你抓得我的手好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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