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抛得又突然、又利索,让段准立时便僵住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眉宇间有了一丝阴沉的意味:“你不肯应?”
他权势在手,一定甚少听到“不”字。而今,这个不字,却是从无权无势的阮静漪口中说出来的,势必愈发让他不快了。
静漪目光轻转,语气淡淡地说:“这事儿听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麻烦重重。我若陪伴于小侯爷身侧,虽荣华富贵不缺了,但也沦为了丰亭郡主的眼中钉。日后小侯爷达到了目的,驱我回丹陵来。我无依无凭,如何应对丰亭郡主的怒意?”
傻子才会去假扮段准的未婚妻呢!
宜阳侯段家是什么样的鬼地方?她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更何况,这天下女人这么多,段准放着别人不找,却来找她;这阴谋的味道,都快从南街蔓延到北市了!没鼻子的人,都嗅得出陷阱的气息。
这样想着,静漪从袖中取出了那盛装着明珠的匣子,推了过去:“还有这双明珠,也请小侯爷收回去。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段准愣了许久,没有说话。他那张俊气的脸,落了辛夷花的影子,显得很是曈朦莫测。
半晌后,段准才道:“你听我说。若是你答应帮我,那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京城里,住着豪宅,用着首饰丝缎,闲时赏花饮酒,那便够了。其余的事,我全都能拦。事成之后,我不仅会完璧归赵,让你全身而退,还能酬你珠宝金银,令你一生不愁……”
话还没落,静漪就摇了摇头。
“小侯爷,我志不在此。”她淡淡地说,“金银珠宝,钱财首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有,则好。没有,也未必强求。既如此,我自然不愿为了一点钱财虚名而去蹚这趟浑水。”
“……”段准似乎无话可说了,只是面上云翳更厚。他的眉深深皱起,像是威胁似地,问,“你当真不愿?”
“不愿。”静漪答得肯定。
段准没法子了,表情不快地往后一仰,说:“那成吧。既然你不愿,我也没有强迫的道理。等我验过这明珠,我就送你回阮家去。”
见段准松口,阮静漪应声说好。
段准说话算话,没有再和她多说,而是伸手打开了匣子。红绒布里,两颗举世无双的明珠流着晶莹剔透的光,如绽霞彩。
他将明珠放在掌心,散漫地打量。没几眼,便喃喃道:“这颗明珠,怎么有伤?”
静漪愣了下:“有伤?”
“你瞧,这明珠里头有了碎痕。”段准半眯起眼,将明珠送到她眼前,“阮大小姐,你知道这明珠,值多少钱吗?”
静漪的目光往下一落,望向了那明珠。在瞧见那明珠里毫不显眼的碎痕后,她的心微微一凉。旋即,她忍不住在心底骂起人来——
段准这小兔崽子,竟故意设计诓她!
第14章 . 答应你不是说,你不敢再砸我第二回了……
段准竟敢设计诓自己!
瞬时间,阮静漪便涌起一股磨牙咬人的冲动来。
这两颗明珠是段准硬生生塞到她手上来的,此前,她根本不知明珠是否有瑕。如今,这明珠回到了段准手上,他竟说这明珠有裂痕?!
怎么,难道他的意思是,是她不小心将明珠磕坏了吗?这可真是荒谬。谁知道在锦瑞阁外时,这明珠是怎么一副状况?还不是段准说无瑕,那便是无瑕;段准说有伤,那便是有伤!
静漪皱眉,为自己辩解道:“小侯爷,这明珠到我手上后,我慎重收纳,小心翼翼,绝无薄待,更何况是磕出裂痕来。是否您看错了?又或者它原本就有伤痕?”
段准用手慢慢转着那两颗明珠,目光意味深长地瞥向她:“这…我可不知道。”
“小侯爷不知道?”静漪疑惑。
“这点小玩意,又不是什么稀世罕见的宝贝,我哪会天天盯着?”段准散漫地说,“有没有伤痕,我也记不清。”
闻言,静漪气得噎了一些。
好一句“我也记不清”,既没有明说是她磕坏了明珠,也不让她彻底摆脱嫌疑,好将自己摘出去。这样暧昧模糊的回答,最难让人应对。须知道,一个人要想证明自己做了某事,那倒是简单;可要想证明自己没做某事,却是比登天还难的。
那头的段准仍旧慢条斯理地说话:“虽说也不知道这明珠到底是怎么坏的,不过,我还是与阮老爷说一声为好。你放心,我会着意说明,此事与你没什么干系。”
阮静漪更气了。
若是将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只会一股脑儿怪到她头上来罢了,就像从前在马球场上那次一样——明明是段准失手砸到她在先,但父亲为了不惹怒段准,只说是静漪教养不严。
她本性要强,一生气,那股争强好胜的念头就涌上来了。原本不想和段准深交的,现在她一门心思只想让段准好看,巴不得让段准在地上给她叩响头,再大喊三声“姑奶奶我错了”。
大概是她的面色明显带着怒火,段准发现了,便挑眉说:“你生气了?先别气!我不是说了?我会告诉你父亲,虽然明珠从你手上回来的时候有了伤,可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阮静漪越听越气。
就算告诉父亲“此事与她无关”,父亲也只会将错归给她。段准就是吃准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地这样说。
真真是可恶。
气恼之下,阮静漪伸手抄起了果盘里的橘子,狠狠朝他丢去。
“你竟敢设计诓我!”
伴着一句气呼呼的话,那橙溜溜的橘子直直地向段准飞去。
只听“啪”的一声响,段准伸手,精准地接住了这个直飞他正脸的橙子,握在掌心里。旋即,他瞄了一眼橘子,说:“阮大小姐,你不是说,你不敢再砸我第二回 了吗?”
静漪愣了下。
她看了看段准手心里的橘子,再看看自己气得攥在一起的手掌,一时失语。
方才她气上劲来,便顺手抄起橘子砸了面前这家伙。明明她平日从不会如此——就算再恼火,也要端着阮家大小姐的架子,绝不做出失礼之举。可方才的她,却像是中了降头似的,偏偏那样做了。
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个人悄悄对她说:你若是砸了这人,他不但不会生气,可能还会赔你十倍银子,尽管放心去做吧。如此一来,她才敢心安理得地砸起了段准,正如从前在球场上拿马球砸段准的那次一般。
这一记橘子下去,她倒是解气了,可人也忐忑起来——如今她可是第二回 砸了段准,也不知道段准会怎么待她?
阮静漪低头了,轻声说:“小侯爷,是我失礼……”
可她也知道,仅仅是一句道歉,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她得做些什么事儿来为自己方才的冲动付出代价才是。于是,她咬咬牙,说,“我知道,这是我的过错。为表歉意,我改了想法,愿作小侯爷的假未婚妻。”
闻言,段准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你愿意帮我了?”
“嗯。”静漪点头。她将段准得罪的彻底,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她在心里这般嘀咕着,又连忙添上补充的话,“但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首先,我不过是小侯爷名义上的未婚妻。待小侯爷吓退丰亭郡主后,便要让我原模原样地回家来。其次,段家的事,我不会掺和过多,还请小侯爷自己应对。”阮静漪一板一眼地说,“最后,我还想请宫中的欧太医为我的祖母看诊。若是小侯爷能办到此事,静漪任您差遣。”
方才段准在请她帮忙时,她就已有这个想法了。她的祖母阮老夫人素有心疾,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每回阮家请来的大夫都盛名不副,对阮老夫人的病症束手无策。而宫中的欧太医名传天下,兴许便能妙手回春。
可惜的是,欧太医受聘于天家御苑,平日里光是应付宫中的贵人便忙得分.身乏术,更何况给宫外的人看诊。要想让他来为阮老夫人看病,就须得有段准这样的人出面。
听罢了她的要求,段准的唇角轻轻一勾。那是个很淡的笑,像是匿在云翳里。只有仔细瞧,才知道他是在笑。
“好。”他说,“我全都答应。”
静漪的目光轻轻闪烁,人微呼了一口气。
方才的她似乎答应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假扮段准的未婚妻。这个任务可不轻松,不仅要面对权势滔天、高深莫测的京城段氏,还要面对丰亭郡主的怒火。
而且,她是女子,于婚事上极是吃亏。日后她若与段准解除婚约,段准照旧可以娶妻纳妾,不受旁人眼色。她却不同了:世上有哪个男人,敢娶段准从前的未婚妻?
仔细一想,兴许还会嫁不出去呢。
不过,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正好绝了父母将她随便塞给其他男人的意头。重活一世,她早就看透了,婚姻不过是个囚笼,将女人关锁其中,断绝爱恨,然后令其消磨死去。
也不知道祖母知悉此事,会如何震怒呢?
静漪心不在焉地想着,问段准道:“小侯爷,请问具体如何做,您可有想好?”
话音刚落,一个剥好的橘子便被递到了静漪面前。她愣了愣,发现就在她方才出神的一会儿功夫里,段准已经利落地将橘子剥了皮。橘子肉橙黄可爱,柔软多汁,正大喇喇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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