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汀已然一身冷汗,苍白的脸色并未比稽晟好几分。
老院首低声叹气:“娘娘,您别急,皇上无大碍。”
桑汀如何敢信,双眸留恋望向床榻,又倏的匆匆回眸,示意老院首出了厅外,才颤声问:“好端端的怎会晕倒?您有话不妨直说,皇上到底…怎么了?”
老院首道:“疲乏过度,加之屡次大动肝火,然内积不得排解,骤然昏倒只是身子熬不住连日的反复磋磨,老臣给皇上开一副安神汤药,好好歇上一日,醒来便无大碍了。”
桑汀怔了怔,最终只有那句“无碍”在耳边反复回响。
泪水已经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掉下时,心底紧绷的弦才敢稍稍松下。可她飞快低头抹去眼泪,说“好。”
老院首于心不忍,想劝几句,到头却不知从何劝起。
此番无故昏倒,是迟早的事。
若病情得不到缓解,日后更严重的,或许吐血、厌食,消瘦,……直到这身子的根基彻底败了。
人死如灯灭。
眼下,老院首摇头挥去思绪,笑着对桑汀说:“您只管放心,好好吃药好好调理,您与皇上的福气还在后头。”
桑汀勉强弯唇,应了一声。
不多时,宫人熬好药汤端来,老院首叮嘱几句也退了下去。
外头果真下雨了,冰凉的雨丝打在药罐子边缘,桑汀接过时,冻得身子一个哆嗦。
她细细擦干,端进寝屋时只剩一圈圈往上蒸腾的热气,自是泛着药臭味的。
榻上,稽晟似有感应般的皱了眉。
桑汀忍不住想,若他这会子醒着,必要一脸鄙夷说:朕没病,朕不喝那东西,给朕拿走……
可是凭一股子傲气说完混话后,他也会低声似妥协地道出一句“乖乖别哭,我喝还不成?”
总好过现在,他只略微皱眉头,眼不睁,唇不启,面庞冷峻,尽是疏离漠然。
桑汀鼻子开始发酸,眼看药汤温了,忙舀了一勺给人喂下。
可是素来厌恶药汤的东启帝哪怕是昏睡着,也是厌恶至极的,唇抿得死紧,温热的汤水顺着唇角滑下下巴。
桑汀急忙拿帕子擦去,再俯身,一手捏着他唇瓣,再喂,这才勉强喝下几口。
半响,满满一碗药汤洒了一半不止。
桑汀捏紧汤匙,朝外唤一声,很快进来一个宫人,她递了碗过去,吩咐:“再去熬一碗来吧。”
宫人答是,转身走时,忽然听得主子娘娘冷下的声音:“另再去叫今日值守的侍卫过来。”
闻声,宫人惊了一惊,大家都知晓娘娘脾性温和,平日里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似三月春风拂过,可方才那吩咐,却似外头这疾风骤雨。
见人迟迟不动身,桑汀不由得起身问:“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宫人当即回神:“没,奴这就去。”
桑汀默然,去关严实窗户,再回来给稽晟掩好北被角,估摸着人快过来了,才轻声出了里屋。
外头,轮流值守的四个侍卫已经跪下:“属下失职,求娘娘饶恕!”
桑汀深深蹙眉,克制的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问:“为什么?你们听到动静为什么不进来瞧一瞧?”
她进来那时候,人已经昏倒在地了,守在门口的人却似木头一般,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
若她今日不来,只怕要到夜里,到……更晚的时候,一旦延误了诊治,稽晟的命便悬在了峭壁之上,多少个人也换不回来。
桑汀无疑是气的,可更要紧的是忧稽晟的身子,直到现在,人已经喝了药,身子无碍,她不敢放松下来,却首要想起这几个愚忠的侍卫!
几个人垂头不语,桑汀扣紧了手心,语气重了些:“你们是想亲眼看着他死,是吗?”
几人慌忙磕头,异口同声道:“属下不敢!请娘娘责罚!”
“不敢?”桑汀温柔的声音变得冰冷,“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他置身大火于不顾,拿性命任意胡闹,拿刀剑残害自己,今日又这般无动于衷,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啊?”
上次大火,上上次在东辰殿……桩桩件件,是刻到脑子里的,桑汀从不敢忘。
她气这群人的愚忠,她怒那该死的畏惧,却不得法。每每都是拿近乎恳求的语气,恳求他们能多注意一些,凡事多关照一些,可到今日才觉根本无用,再有千千万万次,她不在时,这群人还是那副以害怕为由而无动于衷的模样。
到这回,当真压不住脾气了。
她怕真的有无可挽回的那天……
底下跪着的几个大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才有一个壮着胆子开口:“娘娘,属下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前在夷狄,大王带着我等过三关斩六将,从那么个任人践踏驱使的下等人爬到今日,大王是天是地,到江都城,皇上亦是我等的天神。”
“依夷狄规矩,无甚么对错是非,大王一句话顶天立地,便是要火烧都城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可他到底是个肉. 体凡胎啊!”桑汀快被这'天神论'气死了,“我不管你们夷狄怎么样,现今是东启王朝,他是东启帝,若真出事……你们也要一并陪葬吗?”
几人顿默,殊不知接下来便齐声道:“大王死,我等绝不独活!”
这道理说不通了,反而像是她一小女子不懂大节,在无理取闹。
桑汀气得眼尾通红,被冷汗濡湿的衣襟很快被火气捂热,冰火两重天只觉要炸开,那一瞬,她竟体味到了稽晟胜怒却不得发作的滋味。
说是火烧火燎、油锅煎炸都不为过。
桑汀忍不住重重呵斥一声:“都不许说这些!日后谁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便,便……”
温温柔柔的姑娘头一回发火,显然是生疏了,脸色涨红,娇娇弱弱的怜人得紧,哪里有什么威慑力。
可她想起夷狄王,胸口堵着口气,大声道:“便通通拉出去砍头!你们都不准说!”
底下鸦雀无声。
屏风后,才将起身出来的男人低笑一声,嘴角上扬的幅度却耐人寻味。
稽晟默然收回脚,懒懒地倚靠在一旁,他不言不语,眸光深邃,丝毫没有昏倒过后的虚弱。
哦,还从没见过阿汀为他与人生气争执,有趣。
桑汀一无所知。
她只觉眼下必得把话说清楚,像今日这样的情况绝不能有第二回 了。
想罢,桑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肃着脸道:“日后,皇上身边不能离人,再有此等凶险,必要及时请院首大人过来,若皇上发怒要杀要打,只管叫他来寻我,听明白了吗?”
几人惊愣抬头,却是一眼瞧见姑娘身后的冷峻男人,触及那样凌厉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震,纷纷点头:“是,属下一切听娘娘吩咐!”
桑汀的火气这才消退了些:“如此便好,无事便退下——”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她腰肢上穿过来一双臂弯,轻轻圈住,随着那力道往后带,贴在身后的是一个冷冷的胸膛。
桑汀惊讶回眸,见东启帝倦倦垂下的眉眼,她吓了一跳,忧心问:“你醒了?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来人,快,快去请院首大人过来!”
稽晟抬手,食指抵在她唇珠上,低声:“嘘。”他垂头,轻轻搭在她肩上,问:“发脾气惩罚人也不会吗?”
桑汀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啊?”
稽晟压着声音笑,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愉悦了,“朕教你。”
说完,他直起身,转眸睨向底下人时,远还温情缱绻的眼神瞬间寒凉下去,沙哑的声音似灌了冰雹子,威严中蕴着几分寒凛:“哪个不要命的?给朕跪出来。”
话音甫一落,跪地的人齐齐往前跪了一步:“属下失职,惹娘娘不悦,请皇上恕罪!”
稽晟冷声:“皇后说的可记住?”
“属下谨记!”
稽晟捉住桑汀攥紧的手,轻声似哄:“还气吗?”
桑汀看着他,一时无言,只默默摇头。
稽晟才道:“滚出去,各领二十大板,日后谁若再待皇后不恭不敬,自提人头来。”
他说话时声音算不得大,尤其是病后,可言语间那股子威严和震慑力像是与生俱来,天生的王者,掌生死大权。
待人战战兢兢走干净了,稽晟复才贴上姑娘白皙会散发药香的后颈,“呵斥训诫,不是靠嗓音大的。”
原本,这些东西他不打算教她。
汀汀简单快乐便足矣,凶险的自有他去。
可今日瞧了,总觉还是该好生调|教。
夷狄王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倒下。
思及此,稽晟不由自嘲的冷笑。
桑汀莫名有些忐忑:“皇上,我并非要凌驾你之上,今日事发突然,院首说你疲劳过度才昏倒的,我怕以后再出什么事,才,才……”
“好了。”稽晟松开她的手,怏怏垂下眉眼,继续说:“这红着脸,泪眼朦胧的训斥人啊,朕是头一回见。”
桑汀耳根一烫,难堪得咬紧了下唇。
她不是要训斥谁。
不料下一瞬,稽晟忽然贴近她耳畔说:“那模样,倒像是被朕在榻上欺负出来的。”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