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太君眼瞅着那两份厚礼, 哪能不知道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讪笑道:“殿下太费心了……”
容央笑着屏退雪青、荼白,上前在文老太君膝前的另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 看着对面人道:“这算什么, 跟雁玉一比, 我到底还是怠慢了。”
屋中一时尴尬,林雁玉本就僵跪着,闻言身体更僵。文老太君笑着,弯腰去把容央拉上来, 硬拉在身边坐住了, 方道:“不一样,你俩不一样。”
容央便眨巴眼:“哪里不一样?”
文老太君拍着她的手:“你是悦卿之妻,吾辈之君, 她只是妹妹,是臣民,方方面面都是不一样的。”
容央看着抿唇不动的林雁玉,笑答:“但总归是一家人,奶奶强调这些虚礼,倒是见外了。”
继而话锋一转,看回文老太君:“奶奶最近忙着雁玉的婚事,想是殚精竭虑了罢?”
文老太君一震。
容央道:“碰巧我熟悉京中权贵,哪家的公子品性如何,才貌如何,是不是适婚的年龄,我都能数出一二的,奶奶要是相看不过来,或相不中合适的,不妨问问我。”
屋中三人脸色悄变,文老太君讪笑两声,把话茬抛给林雁玉:“那雁玉你说说看,心里大概喜欢哪样的,让殿下给你物色一个。”
林雁玉垂眉低眼地跪坐着,低声道:“我可能和京中的贵女们不一样,我喜欢能领兵打仗、保家卫国的。”
容央脸上笑容冷峭,偏得忍着,答:“哦,那不就是武臣么?冯太尉家中有个在蓟州戍守的外甥,也就是贺家军的后人,如今刚及弱冠,据说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和雁玉你这样温顺可人的,正是相配呢。”
林雁玉赧然一笑:“那这贺将军的年龄,只怕是有点小了,我……还是喜欢比自己年长一些的。”
文老太君给容央解释:“雁玉今年也二十了。”
“……”容央抽抽唇角,心道倒是看不出来这样专情,等褚怿等到二十了都还不肯嫁,撑着笑,又道,“那还有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眼下虽然在京中任职,但也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过的,如今年纪二十有八,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你看如何呢?”
林雁玉蹙眉:“这一个,年纪又有些太大了。”
容央忍无可忍:“是不是长两岁最好?”
林雁玉点头。
容央气得险些倒地——这是什么脸皮!她怎么不直接点名要褚怿啊!
这时倏听得文老太君叹道:“说到底,这京中能征善战的郎君,又有哪一个比得上咱们悦卿呢?”
容央浑身毛发一竖,瞪大眼看过去
什么意思!
文老太君避开她的审视,顾自感慨:“这悦卿呀,打小就是个做大将军的苗,别人会走时他就会跑,等别人跑起来,他已开始拿着木棍跟着小叔叔们在练武场上比划了。哦对,我记得小时候,雁玉就常在练武场外看他耍枪吧?”
林雁玉很识趣把这话茬捧过来:“是啊,那时候悦卿哥哥才十岁,但一手褚氏枪法已使得滚瓜烂熟,六叔叔赞不绝口,直夸他前途无量,侯府后继有人呢。”
文老太君欣慰一笑:“要我说,也是那会儿知道你在外边看,他爱面子,所以就发了狠地练枪,想要老六夸,也是想要你夸哪。”
林雁玉羞涩低头,红着面颊的样子,把边上的容央看得火冒三丈。
偏文老太君不停,又开始回味林雁玉和褚怿小时的种种趣事,什么中秋一起放灯拜月,什么重阳一起逛斋会、吃花糕,什么有年冬天林雁玉不慎坠湖,褚怿疯也似的跳入湖去,把人救了上来后,朝着照顾林雁玉的丫鬟狠狠发了回飙……
容央脸色铁青,听得俩耳朵直冒热气,活生生一只要煮炸的双耳壶。
荼白、雪青两个候在屏风外,听得里面那嬉嬉笑笑,亦是面沉如水,心如火煎。
※
半个时辰后。
嘉仪帝姬领着俩侍女,气势汹汹离开云澜苑,所及之处,火光四溅。
上房中,周氏隔窗看着那一行背影,悬心道:“这一遭,怕是气得不轻,毕竟是官家最疼爱的姑娘,母亲就不怕这事情闹大了,被官家追究吗?”
文老太君又躺回了坐榻上,一只手摸着突突乱跳的心口:“不至于吧。”
周氏:“……”
林雁玉跪在蒲团上,默不作声,文老太君把那跳蹿到喉咙的心脏压回去后,宽慰道:“悦卿是个有分寸的,就算吵,也不会由着帝姬闹到官家那儿去。”
也不知是宽慰周氏,还是宽慰自己。
周氏坐在那儿,欲言又止。
“这也是无奈之举。”文老太君继续解释,解释完,去看林雁玉,“只此一次,往后,就看你造化了。”
林雁玉抿着唇,睁大眼睛:“奶奶放心,雁玉一定不负所望。”
※
云澜苑外,容央裙裾飒飒,走得处处生风。
荼白、雪青在后追着,一个比一个提心吊胆:“殿下,您慢点,殿下!”
容央走过夹松小径,在一片白石环绕的小湖前驻足,湖心有六角亭,亭外碧波广阔,瞧规模,应该就是当年冬天褚怿跳下去救林雁玉的那一个……
容央怒焰冲天,随手折下一截花枝就朝湖里砸去,雪青生怕她白嫩嫩的小手被划破,忙去拉:“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荼白亦赶紧来把人拉住:“殿下息怒,莫要伤了自己呀!”
容央胸脯极快起伏,深吸一气压下怒火:“驸马人在哪里?”
荼白正低头检查她的手,闻言一愣:“驸马……不是一早就去马军司上值了么?”
容央:“去给我把他叫回来!”
什么青梅竹马谈得上,也谈不上,都亲密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是恩恩爱爱的小青梅吗?!
难怪一开始就肯答应娶人家,归根结底,就是心里有人家的一席之地!
容央越想越气,挣开二人直朝侯府大门走,荼白看她似要亲自上阵,忙劝道:“殿下不急,奴婢去叫,奴婢这就去把驸马叫来!”
说罢,给雪青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当下便朝前面拔腿跑去。
容央刹住脚步,看她马撒蹄一样地跑开,突然又大声道:“站住!”
荼白刹得险些一个趔趄,回头时,容央站在嶙峋的白石边,一腔怒火强敛不发的模样。
荼白小心翼翼溜回来:“殿下?”
容央蹙眉深喘,片刻道:“你准备用什么理由把他叫回来?”
荼白一怔,讪讪答:“帝姬在老太太那边受了气……”
容央一双刀眼丢过去。
荼白忙噤声垂眼。
容央训道:“他现在一有军务要忙,二有金坡关的事情要顾,哪儿有闲心听这些后宅琐事?”
荼白点头:“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那现在……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驸马?”
容央调整气息,视线略过四周,倏然举步往前。
后二者急忙跟上。
“你们说,刚刚在上房,老太太是不是联合林雁玉故意恶心我,气我?”
荼白立刻同仇敌忾,头点得捣蒜一样:“是啊,那一唱一和的,可不就是在故意膈应人嘛!”
容央眼皮耷着,眸色冷然:“那她们为什么要故意膈应我?”
明明上回来侯府,文老太君还是盛情相待,一个长命缕戴得兴师动众,一口一个“殿下”的叫得比谁都甜。
等这回一来,就变成了阳奉阴违,先是告病谢客,后是言语相激。
原因,不就是想把林雁玉塞进褚怿的院里么?
雪青道:“诱秦诓楚,乘间投隙。老太太这是在给林雁玉造时机呢。”
容央不予置否,荼白恍然后,毛发悚然:“这老太太……”
竟然为了驸马爷瞧都懒得瞧的一个林雁玉,存心来算计帝姬,破坏帝姬和驸马爷的感情么?
荼白匪夷所思,不明白府上这位老祖宗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雪青看容央走得急,掏出丝帕来给她揩汗:“那殿下准备如何应付?”
容央放缓脚步,沉吟不语。
便在这时,古树掩映的白墙外传来兵刃交接之声,容央循声看去,反应过来那边就是府上的练武场。
心念悄然一动,一人身影自脑海里掠过,容央道:“跟我走。”
※
练武场上,褚蕙和褚恒、褚睿二人刚切磋完一招枪法,忽听得场外有人相唤,展眼看去,大槐树下的那一排兵器架前,容央领着一位侍女袖手而立。
褚蕙十分惊喜,当下把红缨枪抛给褚恒,阔步赶去。
“殿下!”
容央示意雪青,雪青立刻把一方干净的丝帕呈给褚蕙,褚蕙一怔后,接过来,擦干净脸上热汗后,耸耸鼻尖:“好香。”
继而把丝帕叠好后放进衣襟里:“洗干净后还给殿下。”
容央勉强一笑,道:“我在对面的水榭里备了些汤饮,你要不要去坐一坐,解解渴?”
褚蕙看容央一眼,知道对方应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爽快地道:“好!”
※
荼白侍立小石桌前,给两位把木瓜渴水呈上,褚蕙捧起一杯先饮尽,解渴后,朝容央一笑,道:“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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