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淡淡瞄蜜糕一眼,等他给回应。
蜜糕三两口把那块酥饼吃下,拍着手上渣滓,道:“他刚刚从后头撞我,我来报仇的。”
这点把戏容央倒是很清楚,因而也更不懂:“他平日里没少撞你,怎么今日就要报仇了?”
“小云仙……”蜜糕及时刹住,改口,“小堂姑在那儿啊,他撞着我,我跟着撞了小堂姑怎么办?”
说罢,竟也不等容央断案,眼往地上的大一堆糕点扫,拿起卖相最好的一盒就要走,临了又犹豫一会儿,从盒里拿出一块给定胜糕喂去。
“呐。”蜜糕朝他扬一扬眉,很雨露均沾的风范,走了。
定胜糕含着那一大块糕点,眨眨泛湿的眼:“……”
吴佩月抱着两岁大的赵令颜笑,对容央道:“我看蜜糕对小云仙很上心哪。”
明昭闻言,眉微动,眼往蜜糕的背影瞄。
容央忙护短道:“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他都上心,小云仙没来时,他不一直在这儿逗着令颜么?”
吴佩月忍俊不禁,道:“那等蜜糕长大以后,这汴京城里的姑娘们可是要遭殃了。”
风流倜傥的褚家郎君,不单对小女郎上心,还见一个爱一个,这得俘获多少芳心、又辜负多少芳心去?
容央也正发愁这一块,张口结舌,半晌郁闷地道:“也不知道像谁。”
明昭淡淡地道:“像你。”
“……”
“噗嗤——”
草坪对面,一行人穿过游廊,往这边走来。
赵彭手里的折扇一收,朝湖边垂柳的方向指去,指着那俩小小的背影,道:“呐,朕没说错吧,这蜜糕果然又是跟小女郎黏在一块。姐夫,不是朕危言耸听啊,回回家宴,哪有漂亮姑娘蜜糕往哪儿钻,照这趋势发展下去,你这小世子长大后非得负债累累不可。”
所谓“桃花债”也。
褚怿环胸走着,目光定格在垂柳下的那一幕,双眸微眯。
褚晏摸着下巴,“啧”一声:“这是像谁呢?”
他褚家养出来的可都是“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眼里有枪无人的钢铁硬汉啊。
褚怿不应,默默走着,眼神渐渐深凝。
容央坐在树荫里,隔着日光跟迎面走来的褚怿四目交接,心头咯噔一下。褚怿朝她微微颔首,像是个示意,但又示意得隐晦了些,令人不大明白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怔忪中,三个男人走近,容央一行起身向赵彭行礼,赵彭一摆手,撩袍在她们面前坐下,褚怿、褚晏则越过古树,往垂柳那边去了。
容央、明昭的目光同时跟过去。
湖风习习,岸上青草簌动,一朵朵黄灿灿的小野菊点缀在绿意里,蜜糕笑着摘下一朵,在小云仙眼前晃晃后,放去她挎在臂弯的小竹篮里。
“一会儿我用这些花给你做个花冠。”蜜糕承诺完,又要去摘花,肩膀上突然压下来一只手。
这一次,力量沛然,来人显然不是那虎头虎脑的定胜糕了。
蜜糕转头,对上一双深黑明亮的眼,这双眼的眼型分明是风流的桃花眼,但不知为何,总是给本人衬出一股鹰眼的气势。
蜜糕脸色唰的变白,张口:“爹爹。”
声音倒还比较稳。
褚怿点头算作回应,拉他站起来,那厢,褚晏也到了小云仙身边去,弯腰把她脑袋揉一揉:“跟小侄儿玩呢?”
小云仙默默回答:“摘花呢。”
蜜糕:“……”
褚晏朝褚怿父子大喇喇一笑。
褚怿唇微扯,把蜜糕拉到柳树另一边去,信手折下一条树枝,扔给他:“把枪法练一练。”
蜜糕捧着树枝大惑不解:“今日不是来玩的么?”
褚怿:“不玩了。”
蜜糕:“???”
还能这样?
不是,他犯什么事了吗?
褚晏走过来,瞅着小郎君震惊又委屈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多,浇油道:“至于嘛,人家就跟小女郎玩一玩,又不是那纨绔公子沉湎声色,不至于就把课业落下了。”
褚怿耷拉着眼,看也不看他一下,褚晏笑呵呵地搭上他肩:“再说了,哪有当爹的两年不回家,一回家就检查功课啊?”
蜜糕心道:就是嘛。
脸上却露出乖巧的笑来:“没事,蕙姑姑刚教会我褚氏枪法前三式,我也早就想耍给爹爹看了!”
褚怿、褚晏叔侄二人不约而同,眉梢微微一挑。
蜜糕朗声说罢,一敛容,唰一声掠直枝条,竟当真有模有样地展示起褚氏枪法的前三式来。
风声猎猎,柳绦飘动,草坪上,小郎君身形矫健,一条树枝或转或刺,或探或搠,耍得虎虎生威,干净利落。
两个大男人在旁边定睛检阅,片刻后,褚晏由衷称赞:“比你当年厉害啊。”
褚怿沉了大半天的脸也终于云销雨霁,唇角微挑:“是么?”
骄傲之情根本藏不住。
褚晏嘁一声:“看把你乐得。”
※
是夜,华灯璀璨,赵彭于宝津楼内宴请群臣,席上,文武百官推杯换盏,欢声鼎沸,一庆北伐大捷,二庆内地安定,赵彭酒过三巡,直乐得两颊红光闪闪。
两年后的大鄞跟两年前相比,终于是天壤之别了。
外有武将戍守边陲,内有文臣治国安民,赵彭的天下,终于不再像他父亲的天下一样,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满目疮痍。他的朝堂,终于可以容纳下一位位粗犷悍勇的武将,文臣不会再对他们嗤之以鼻,打压排挤,百姓也不会再动辄称“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及状元登第”,年轻人只敢依长辈考取功名,不敢跟爹娘提从戎参军。
没有军人拿命筑起的城墙,哪有那朝堂之上的高谈阔论,学堂之中的书声琅琅。
赵彭百感交集,越想越心潮澎湃,越喝越慷慨激昂。酒到不知第几巡时,赵彭撑案站起来,举着一杯酒向座下的诸位将领一一谢去。
“这一杯,朕敬所有大鄞将士,谢你们舍家远行,卫国安民!”
说罢,一饮而尽。座下,文武百官相视一眼,会心一笑,默契地举杯相敬。
赵彭举起来第二杯酒,道:“这一杯,朕敬在场所有将领,尤其在云州一役中舍生忘死的许将军,还有忠义侯府的四爷,本来可以云游四方,却还是临危上阵,当然,也宝刀不老的骠骑大将军。”
席间众人笑,褚晏给这小皇帝说得有点脸红,笑着斟酒。
赵彭高声:“谢诸位英勇杀敌,雪我大鄞之耻,收我华夏之地!”
众文官举杯,应和圣上道:“谢诸位将军雪大鄞之耻,收华夏之地!”
又一轮酣畅痛饮。
最后一杯,赵彭摇了摇发昏的脑袋,仍是一笑:“这一杯朕要敬谁,诸位应该很清楚了。”
座下众人纷纷朝位置最显贵的褚怿看去,灯下,当事人一袭绛紫官袍,威武整肃,偏眉睫垂着,薄唇扬着,一副落拓不羁的散漫笑容。
赵彭还在那儿热血沸腾:“此次能够横扫金贼,收复燕云,还要多谢朕的姐夫忠义侯指挥若定,用兵如神!为护这天下,忠义侯几次三番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实乃呕心沥血,功至无双!”
饶是事先有准备,褚怿也还是给这文绉绉的词儿夸得脸微红,低低一笑,举杯回应:“不是护天下,是护容央。”
众人一怔后,哄然大笑。
※
夜色渐浓,席间歌舞声、欢庆声不绝于耳,劝酒的辞令更是越发的五花八门。
褚怿不大喜欢这样闹腾的场面,看赵彭在那儿喝得晕头转向了,便溜至殿外散酒。
仍是当年的那一座正殿,殿外的走廊尽头,暗影重重,褚怿走进去,小臂搭在栏杆上,背靠着护栏倚着,忽然想到什么,眼往走廊另一头转。
那一年,便是在这里,有个骄傲又放纵的小帝姬贼坏地整蛊一个世家公子,偏巧给他撞上,他想躲也躲不掉,给她趾高气昂地走上来,阴阳怪气地一顿训。
她一边训,一边脸红,一双大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朝他偷瞄,也不知心里是在想什么,眼睫越眨越快,腮畔的红直往耳根跑。
她那天,穿的恰恰是件绯红的宫裙,臂弯间挽的披帛也是红色,一廊的灯光、月光照在她身上,更衬得她雪腮如霞,美目流波,讲起话来时,皓齿鲜白,丹唇外朗。
那个样子,可真是又嚣张,又娇羞,又漂亮。
褚怿默默回忆着,眸心醉意慢慢深下去。
他想去找他的小帝姬了。
※
宝津楼外的小虹桥外,清辉如水,树影横斜,蜜糕、定胜糕围在容央身畔,一边朝天上打量,一边拉她裙裾道:“到底什么开始啊?”
定胜糕越等越心焦:“怎么还不开始呢?”
蜜糕试探地道:“要是快开始了,我能去叫一下小堂姑吗?”
容央斜乜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小娘子,你乖乖跟弟弟看一场烟花,不成吗?”
蜜糕嘴硬:“那是堂姑嘛。”
容央翻白眼,一翻,婆娑树影后,一人从夜色里走来,官袍飒动,皮靴有力,那挺拔的身形,英武的气质,赫然便是今夜庆功宴上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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