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被她炸了的庖厨又恢复了正常运转。
一想到这儿,元清濯便忍不住气虚。
姜偃将药端到面前,“先喝药,再用些粥暖胃。”
元清濯心头像拱了火,“先生你熬的?”
“嗯。”
她又指了指鱼片粥:“这也是,先生为我熬的么?”
姜偃眉梢温润,身上还带着一丝来自庖厨的烟火气息:“嗯。”
元清濯从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可是从来没有因为别人一碗粥就感激涕零,她的胸口一时鼓噪闷热,迫不及待地想尝姜偃的手艺了。
先苦后甜嘛,她忍着那药的苦涩喝了个见底,剩下些药渣子就被不肯再用了。
她端起了热粥,调羹碰在青花锦鲤纹瓷碗上发出清脆声响,她低头凑近,尝了一口。
粥不干不稀,不黏不腻,火候不急不过,一切都是刚刚好,混合了剔骨青鱼肉片的鲜香,以香葱和少许猪油混杂,暖胃又爽口,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好吃。
毫不夸张地说,姜偃以后要是去面试厨子,一定也是人中龙凤。
为了表示对他厨艺的赞叹,元清濯说出了最常用的表白厨艺的话:“谁要是将来娶了 * 你,真是八辈子积德祖坟冒青烟了。”
遂仰头,用调羹刮了个干净。
放下小碗,她适时地打了个饱嗝儿,不顾形象地揉了揉肚子。
恍惚间,发现姜偃似在凝视自己,她的心蓦然又是慌乱。
姜偃的眼睛深邃而平静,就算是近在咫尺,也绝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这就时常会令她有一种错觉,姜偃是否能通过一双不属于凡人的慧眼洞察人心。
包括此刻,她秘而不宣的心事。
姜偃的眼蓦然微弯,犹如秋月平湖骤生风浪:“公主谬赞臣下。”
元清濯一愣,仿佛这才想起,方才跟姜偃说了什么,她顿时耳热。
面颊更红了,她垂眸心虚地微笑。
面前是玲珑剔透的心上人,脑中是有负甚深的少年郎。
姜偃会知道,她在这里表面带笑,内心却是左摇右摆苦不堪言么?
她感觉自己再待一刻,都是在引火烧身,于是生出了逃意,低头想跑,喃喃道:“先生你好生地歇着……也可以研究些西丘文,我看我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去了……”
她试图逃跑,可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又跌进了姜偃怀中,她凄凄惨惨地抬眸,避过了与他对视,心却七上八下地打鼓着。
果然,还是被姜偃发现了不对劲。
“公主可是有事瞒我?”
元清濯现在已经是出气容易进气难,憋得双颊充血,一不留神,再度与姜偃审视的目光撞上。
总觉得他是什么都知道,她心慌意乱,有口难言。
对了,姜偃说过他算不出她命格的。
对了,姜偃他还说那些都是假的。
他是神棍,不是神仙。
可是,还是好害怕!
元清濯紧张地绞手手,姜偃目光微微下移,瞥见她慌乱的一幕,分出左掌去,覆住了她柔软的小手。
他低声道:“有时候,我也会盼望我的卦不灵。公主,我的卦象告诉我,公主殿下遇到了难题,姜偃必须要做出牺牲,对吗?”
元清濯被他右臂托住了腰肢,本以为姜偃会借机亲吻自己,但是没有,他非常正色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滴水不漏,就好像他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
她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姜偃却又垂眸,有些自失地道:“我曾立下重誓,投身玄门,便不再思男女之情。也许是姜偃道心不坚,上天惩我。公主无论如何处置姜偃,我都别无二话。”
元清濯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光:“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做什么选择,你都欣然接受?”
她怎敢教姜偃受如此大的委屈!
“我……我不能决定,你让我好好想想……”
姜偃温言道:“可以,公主好好去想。臣但愿公主把一切都想明白。”
元清濯胡乱地“嗯”了一声,犹如踩断了尾巴的猫乱步朝着门外疾行而去。
下楼的“噔噔噔”很快淹没无闻,人已经离开了良久,姜偃的目光才重新回到纸上。只是,也再无心于翻译著作,他弯腰拾起方才公主仓皇离去时 * 滑落的软毯,随意放在大椅上,朝外走去。
……
元清濯胸口滚烫,几乎连气都无法喘过来,好不容易回了公主府,倒头就躺进了被窝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她幽幽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自己得到了小皇帝的赐婚,与姜偃终成连理。喜宴上,他一袭红衣,烈若霓霞,有着说不出的惊艳。所有的贵女都在嫉妒她,能够得到这么好的姻缘,得到姜偃这么好的人。
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喜气无边。
可就在拜天地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众人惊醒回眸,只见一少年携匕首而来。
那少年高高瘦瘦,形如玉树,只是面庞模糊,脸上没有五官。
可饶是如此,梦里的她竟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她惊呼失声:“苏公子?”
那少年没有脸,可是她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仿佛被最亲近的人被骗,背后中刀,他凄厉地朝她暴吼:“你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不要我?”
元清濯被吼得震惊,那少年举刀就刺来。
她自然闪身避过,不让他的刀伤到自己。
谁知那少年只是虚晃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立即回身刺向姜偃。
他武艺高超,姜偃不会武功。
他有备而来,姜偃手无寸铁。
“不——”
一刀已经刺中了姜偃的心脏,大团的心血突破冰冷刀锋扎出的血洞喷薄而出,飞溅在元清濯的脸上。
“不要!”元清濯梦中惊醒过来,身旁银迢和橘兮都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在梦魇里挣脱,直至醒来,才惊觉是噩梦一场,顿时舒了口气。
额头还是冷汗涔涔,大概姜偃的药见了效,她现在头也不昏不疼了,就是心有余悸,那噩梦恍如真实发生过的一般,令人几乎有身临其境之感。
她看向窗外天色,海棠密影簌簌,粉花叠蕊,金线在上边跳跃,又是一日的早晨了。
她垂眸,揉了揉胀痛的额。
这时,银迢朝她禀道:“户部侍郎那儿有了消息,说是请公主一介亭与他会面。”
“这么快?”
元清濯愣住。
她昨日才拜托了吕归州,今日居然就有了消息。
不得不说户部的办事效率确实是高。
她立即翻身勾履下榻,“回吕大人一句,我先去一介亭等他了,请他速来。”
“奴这就去。”银迢退下了。
橘兮服侍元清濯梳洗。
自从说开了以后,橘兮就没再有任何别扭和膈应了,元清濯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动身前往一介亭。
没想到吕归州来得比她还早,早已在亭中等候。
他是孤身一人而来,元清濯想恐怕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不宜让他人知晓,亦屏退左右,徒步而上。
吕归州起身见礼:“梁都在籍的苏姓之人,多半不符公主所想,公主让下官查的苏公子,下官倒是从昭明寺的卷宗里找到了一个,三年前自柳州来的梁都,与公主所说一切特征均能对上。”
元清濯困惑不已:“他犯过事?”
能惊动昭 * 明寺,看起来是桩大案。
吕归州颔首,随即道:“他叫苏嬴。”
第34章 天才神童陨落记
“这名字有些耳熟。”
然而仅仅是耳熟, 元清濯在脑中搜寻无果,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吕归州看了一眼元清濯,道:“二十年前,苏氏在大魏誉满天下, 公主或是不知, 苏嬴的祖父就是前昭明寺卿苏长颉。他是两朝老臣, 亦是文坛泰斗。之所以与公主约见一介亭, 是这里, 亭下石碑上所录《一介亭记》,出自苏老的手笔。这块石碑立在这里已经数十年,无数人曾来观瞻膜拜过。”
从吕归州的口气里, 依稀能听出, 他对前代先贤的敬仰之情。
只可惜元清濯是一赳赳武夫, 他要不说, 恐怕她是一辈子也不会留意到一介亭外的那方石碑。
她回眸,一介亭外碧水微澜, 在缦回的白玉阶下,一座古朴而毫不惹眼的石碑默然凝矗。
走近了看,能看到上边风雨侵蚀腐朽的残迹, 与刀剑磨刻的伤痕, 自右上角,已经破出了一条几乎直入腹地的裂隙。
上面的《一介亭记》却字字铿锵,犹如铁画银钩, 足可见浩然之气, 便犹如一个面对斧钺汤镬而不馁的志气昂扬的士兵,都说字如其人,其间文人风骨可见一斑。其文亦是哀梨并剪, 璧坐玑驰,整篇读下来一气呵成,没有一个字赘余,既是极言湖光山色之妙,而又言之有物,哲思深远。
当时推这位苏大人做文坛泰斗,也是有原因的。
元清濯就停立在这方是碑前。
苏长颉其人她并不是没听说过。
他曾经在昭明寺供职并掌管诏狱,凡是涉及官员的案件都需要他来审理,听说由他审理的案件无一冤假错案,惩治了无数佞臣贪官,还富于民,百姓都说,有苏大人在,便是拨云见日,头顶一片湛湛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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