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且愈来愈低,云城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手渐渐下滑,惶惶道:“父皇,别说了,歇一会儿,我去叫太医。”
“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抓着她的手忽地握紧,用了大力,他看向云城的目光有些涣散,唇角微弯了一下,轻叹一声,“城儿……你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
话音落,握着她的手脱力,缓缓地滑下瘫落在榻上,云城怔然地看着榻上的人蓦然闭上的双眼,许久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
“父皇……父皇,你醒醒,你醒醒……”
前世今生,算下来她和先皇父女几十年,唯一一次好好坐下听他说话没有反驳,竟已是生离死别。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
——
暮色已深,云川默默地站起身,陆歆也跟着起来了。
“陆大人,要走了?”晋宁惯例问了句,“不用晚膳么?”
“不了,不合规矩。”陆歆依旧是照常答一声,回眸看了云川一眼,便要离去。
一个小厮挟着满身的寒气跑了进来,堵住了陆歆的路。
“身上都是寒气,出去呆着。”晋宁皱眉赶人,“别让殿下染了风寒。”
“大人,姑姑。”这小厮哭丧着脸,“出大事了。”
“怎么?”陆歆温声安抚着,“你先进来,慢慢说。”
小厮喘了口气,看了他二人一眼,压低声音,“太上皇……驾崩了……”
“什么!”二人失色,俱都怔在原地,少顷,窗外隐有雄浑的钟声透过重重飞雪传入众人的耳中。
下一瞬,云川赤着脚仅着一层月白单衣从内室跑出来,她猛地一把握住陆歆的小臂,唇色青白微微颤抖着,“出什么事了?”
陆歆的唇轻轻动了一下,瞥开了眼。
云川紧紧抿着唇,皱眉仔细听着钟声,“五下……十二,十三……”
“十三!”她脸色瞬时惨白如纸。
十三声钟响,国丧之礼,君王死。
“是……父皇?”她呐呐地看着陆歆,轻声问道。陆歆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中的企盼,半晌,垂下眸,点了下头。
握在臂上的手忽然脱落。云城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眸光僵直,低着头不说话。
“殿下。”晋宁心中担忧,轻轻晃动了下她的胳膊。
云川没有反应。
屋内火盆静静地燃着,窗外风声呼啸而过,昭宁寺的钟声的余韵还有隐隐的回响,一室安静。
晋宁和陆歆对视一眼,神色忧虑。
“殿下,您……”
他刚开口,身前的人却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陆歆一惊,忙迎上前去,好在将人搂在了怀里,没摔在地上。
拨开散落在面上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呼吸已变得极其微弱。
众人大惊失色。
“快叫太医!”陆歆失了风度,大声吼道。
第99章 安排 姑娘意下如何?
阳朔三十五年,冬月二十六日晚,大梁永和帝驾崩。
一时间,哭嚎不绝,万民同悲。
空旷的大殿前积雪已扫尽,众臣宫眷素衣素服伏跪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北风呼啸中偶有几声低低的啜泣。
“拜——”小德子拉长声喊道,手中长鞭落地,凄厉的声响响彻云霏。
云城跪在首位,穿着白色长锦袍,发间素色银簪,面色平静地深深拜倒,额头磕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伏了许久。
半晌,她手撑着地面,自己缓缓站起身。
飘飞的雪落在肩头,云城面色苍白,整个人一如冰雪雕砌而成。夕颜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将人扶好。
众人的素衣上都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云城缓缓看了一眼,淡声道:“都回去吧,心意尽到即可。如今国势艰难,丧仪礼葬,一切从简。”
“是。”众人低低应了,相伴而去。
一阵杂乱的纷杂脚步声和抽噎哭泣后,重归于寂。云城垂下眸,走到太后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母后,天气太冷了,回去歇歇吧。”
许久,太后才从那木棺上挪开目光,抬眸微微笑了一下,“好。”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青丝竟已成白发,眼角多了细细的几道细纹。
云城勉强笑了笑。
云川沉默地搀扶着太后回宫,面色平静,一如往常。
云城在风雪中站了许久,直至她二人的背影再瞧不到,方才垂下眸,拉紧了衣裳带子,“回去吧。”
“殿下。”夕颜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云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干宁殿玉阶旁,那人素衣白裳,眉眼浅淡得似要融在这大雪中,眸光安宁平和,一如往昔那般,静静地看着她。
云城的心,没由来地一颤。
“怎么还不回去。”她走过去,缓缓笑着道,“在这风口上吹风很舒服么?”
容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大理寺下令处斩云池,明日行刑。”
“嗯。”云城应了,似是随口闲话一般,“交由大理寺处置便可,不用特地来回复。”
“对了。”她立在伞下,微抬起下颌看着他,“这几日处理父皇的事一直没来得及问,宋承意那边如何?军报迟迟未来,唐彦之也没有消传回来,朕担心……”
“承意智勇双全,陛下知晓的。”容清慢慢开口道,苍白将至透明的面上一双琥珀眸子幽深如井,“这一时他总能撑下来。”顿了顿,他缓缓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轻飘飘的笑,“陛下放心,臣会帮您守住这山河。”
云城皱了皱眉,“你帮朕守什么,朕又不是事事都要依赖于人。这么多的事情,难不成都叫你一人背了么?那还要朕和那些朝臣干什么?”
容清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一声。
“怎么还咳?”云城神色一紧,声音里带了细微的慌张,“送去的药和补品都吃了么?”
一双寒鸟从空中掠过,翅膀扑棱作响。
“吃了。”他温声道。
“你快回去。”云城吩咐思文道:“照顾好你家相爷,别让他每夜熬着看奏折。”
“是。”思文眼眶一酸,忙低下头回道。
云城急急地催着他走,容清没有动。半晌,抬起手臂,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面上,“陛下。”他轻叹了一声,眸色怜惜,“若是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云城神色一怔,许久,轻轻应了一声。
——
牢房里暗无天日,没至胸口处的冰凉河水刺骨般的冷,身上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了,可每每都要沉沉睡过去之时,脑子里总会猛地一激灵又醒过来。如此,便又是周而复始的一轮折磨。
云池看着已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昏昏沉沉的想,他为什么还没有死,还在等些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牢房上的大锁铿地一声落了地,铁门吱呀乱叫一番,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吃饭吧。”狱卒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嘟嘟囔囔地哼了一声。
手腕上的铁索被打开,云池转了转手腕,接过碗,“今日怎么吃的这么好?”
“最后一顿了,”狱卒看着他道:“快吃吧,吃完好上路。”
云池顿了顿,抬头笑道:“这位大哥,劳烦问您个事。”
纵是落到如此境地,他倒还保持着风度,待人接物仍是温文尔雅。狱卒呵了一声,“王爷,您可折煞奴才了,要问什么您问就是。”
“你可听说了戎族那边近来有什么事么?”
“戎族?”狱卒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几分鄙夷,唾了一声道:“他们反了,现下宋将军正和他们打仗呢!”
不出所料,云池手微微一颤。
云池勾结敌军的事情他们俱都知晓,狱卒不屑地讥讽了一句,“那戚殷是新任汗王,不久前娶了他们那位大长老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他神色纠结。
“阿尔丹。”旁边有人提醒。
“对!”狱卒猛地一击掌,“就是这个人,我记得不久前还来过咱们大梁……”
狱卒说着说着便和身旁的人聊起了八卦,这眼神还时不时地往云池身上瞟过,意有所指。
云池抱着碗站在水中。
米饭上堆满了鸡鸭鱼肉,油光锃亮,若换了从前,这些饭菜他定是连瞧都不会瞧一眼,可到了今日,竟已成上好的饭菜。
云池神色平静,低低地笑了一声,将最上面的那块鸭肉塞进嘴里。油蹭在了唇角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细细地拭了嘴角。
那绢帕质地轻柔,一瞧便知是上好的材质,角落处绣了一朵海棠花,红得似火。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阿尔丹所赠,云池贴身保存了近十年,如今,竟是毫不怜惜地将其随手丢弃在一旁。
风声呼啸,呜呜地从缝隙中穿进,倒像是哭声。
“这风声凄凉,却是应景。”他自嘲道。
“什么风声啊。”狱卒白了他一眼,“这是宫人们的哭嚎声。”
“哭声?”云池愣了一下,“是有谁……去世了?”
“哟!”狱卒嗤笑道:“五王爷,您这会子装什么呢?那先皇,不是您亲自下手害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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