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晁是侧睡,闻言,慢吞吞转头,睁眼,一言不发盯着她。
明黛在他脚边蹲下,小包袱顺势放在地上:“脱衣服。”
秦晁一条眉毛慢悠悠挑起。
明黛知道他听见了,索性抱腿蹲在那,与他大眼瞪小眼。
秦晁身子没动,漫不经心道:“是谁说,做夫妻不是只有那种事的?”
他斜眼瞥她:“若我没理解错,你说好好做夫妻,可不包括这个。”
明黛猜测,在她开口那一瞬间,他一定又在心里攒骚话。
直至说到她羞愤撤退为止。
明黛抿唇,拎过小包袱,取出两只青瓷药瓶,轻轻放在秦晁面前。
看到药瓶瞬间,秦晁所有的轻佻与不屑悉数凝固。
那句“你脸这样,我实在下不去口”卡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
明黛微笑:“夫君怕是嫌我手艺不佳,不如明早我去帮你请阿公?”
下一刻,她脸忽沉,直接冷冰冰命令:“起来,脱衣服。”
秦晁看的真切,心里笑骂。
你他娘的,会变脸啊。
牙根咬了一下又一下,秦晁撑着身子坐起。
顿了顿,他背对明黛,宽衣解带。
最后一件中衣褪去,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听到他近乎颤抖的吸气,继续拆纱布。
哪怕明黛已经做好准备,仍忍不住心颤。
男人的后背,没有一块好皮。
鞭伤,刺伤,甚至……烙伤。
明黛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都开始疼。
只因身形走样,便嫉妒作祟逼着貌美的婢女一并走形的女子,好不容易与心仪男子共赴春宵,却得到身为女子最大的侮辱,怎会轻饶?
新婚之夜,朱宝儿必定大发雷霆。
打骂教训都是常理。
所以,当秦晁没事人一样回来,明黛反而生疑。
……
在明黛的猜测里,朱家不能用私刑弄死秦晁。
否则,秦晁是否不行无法求证,朱宝儿却坐实强抢赘婿残暴害人之名。
而在不弄死秦晁的情况下,朱家得让过错都在秦晁。
所以,淮香村忽然满天飞的流言,像是蓄意安排。
要让所有人知道,秦晁身体有疾骗婚。
朱姑娘何其无辜,还是黄花闺女。
这当中,明黛唯一想不通的是
朱家不动私刑,也不至于直接写和离书放人。
毕竟,稍加打点,就能让他牢底坐穿。
从淮香村流言四散的情况来看,朱家也没多在意朱宝儿清名。
思来想去,明黛将设想放在秦晁身上。
他早有准备,吃点苦头,然后全身而退。
朱家忽遭查封,就是她猜想的印证。
……
秦晁身上有伤,是明黛在心中种下的疑。
从前,他动辄出村,不见人影。
从朱家回来,他安安静静在家中呆着。
之前,他夜里洗澡,赤身而归。
后来,仍是暗沉的夜色,路上无人,他却穿的严严实实,缓步而归。
他分明耐心配合秦阿公办喜事,却在秦心为他量身时格外不耐烦。
碰都不能碰。
但明黛没有想过,这伤如此可怖。
她甚至不敢想,那几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
秦晁背对着明黛,察觉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撇嘴一笑:“你自己要看,看了又怕可别赖我。”
还是没声。
秦晁皱眉,侧身看去。
身后,少女盘腿而坐,一手抓一只药瓶,苦恼皱眉。
秦晁抿抿唇,冷冷出声:“我要睡了。”
明黛抬头,连忙制止:“你等等。”
她看看药瓶,又看看他的伤:“这是我养伤时阿公给的,专治我身上的外伤。可你……”
“这都是用什么伤的,应当对症下药吧?”
少女轻柔的语调,先于所有伤药敷在伤口之上,意外的镇痛。
秦晁看她一眼,喉头滚了一下。
她并不是嫌伤口恶心,放了话又不敢下手。
只是担心药不对症。
……
秦晁抬手,指了一下边上的柜子。
明黛会意,连忙起身去取药。
柜子里有未熬的药包,未开封的药酒,剩下都是些瓶瓶罐罐。
无论熬药、药酒,都有味道,他用了就瞒不住阿公,所以用的都是味道稍淡的药膏。
可他遍身伤痕,一个人根本抹不匀,还要用这么厚的纱布缠着。
能好才怪。
在秦晁的指点下,明黛为他对症换药。
忙完这些,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味。
秦晁从床底拖出个箩筐,明黛把换下的纱布丢进去。
他赤身侧躺,什么都没说。
明黛却有话要说。
“秦晁。”
竹屏那侧响起少女的声音,秦晁当即睁了眼,却没回应。
“以后你提醒我什么,可以直说,若你说的对,我会听你的。”
好比今日,他提醒她别忘了对他设防。
“但别再像今日这样吓唬我。”少女的调子里,融了几分委屈。
秦晁不答,她继续说:“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我说的好好做夫妻,是这个意思。”
夜静悄悄的,明黛对着一方竹屏说完要说的话,起身去熄灯。
她不熟悉房里,摸摸索索,磕磕碰碰。
忽然,不小心踢到竹屏,发出一声响。
“知道了。”
男人低涩的回答夹在响动里,像一句幻听。
明黛偏头:“什么?”
没人理她。
明黛也不奇怪,摸索到床边,刚刚坐下,又听到一句
“我说,知道了。”
骤然陷入黑暗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唇角轻翘,柔柔的“嗯”一声。
……
万家入眠的夜里,江南明府却灯火通明。
一队人马连夜而至,打头的男人高大俊朗,一双眼却因连日未眠,腥红充血。
“兄长……”
明程尚未来得及说明情况,翻身下马的男人已冲进府里,大呼儿名。
“父亲……”明靖睁眼,当即要起身。
“靖哥,你别动啊!”堂弟明逸扶住他:“还有伤呢!”
明玄大步入内,快步走到床边:“靖儿……”
明靖痛不欲生:“父亲……儿子没用……未能护好妹妹……”
若说明玄来此时还抱有希望,那么明靖这一句,几乎将他的魂魄抽空。
明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14、第 14 章
家里多了个女人,对秦晁来说并没什么大的影响。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觉醒来,身边杵着个默不作声的人。
少女抱膝坐地,高挑的身躯抱揉成小小一团。
下巴搁在膝盖上,眼下隐隐泛起乌青,直视前方,毫无神采。
此情此景,他身边还缺块牌子,上面一溜血红大字——卖身葬夫。
惊吓之色自秦晁眼中一闪而逝,又转为独属于清晨的起床气。
……
身边的人一动,明黛便察觉:“你醒了。”
秦晁脸色阴郁坐起,明黛伸手扶他,被他不客气的拂开。
大清早的,命都能给她吓没了。
明黛见他要起,抓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药膏:“换药……”
秦晁视若无睹,趿着鞋子出房门。
……
明黛一夜没睡。
被秦阿公救回时,她一连昏迷多日,后来醒了,不得不卧床养伤。
待身体痊愈时,已习惯秦心勤快洗晒松软舒服的床褥。
现在她嫁过来,床换得一丝缓冲都没有。
床板冷硬,褥子冰凉,她翻来覆去,直至天边泛光都没睡着。
明黛想,若秦心“陪嫁”过来就好了。
又想,秦晁怎么也不晒晒褥子。
然后,她脑中想象出秦少爷晒被子的情形
袖子挽起,头围布巾,手持藤条,一手翻褥,一手挥条拍得啪啪响。
因为长得好,所以晒被褥都晒得风度翩翩。
明黛自己给自己逗笑了。
指望秦晁干这个,不如指望秦心“陪嫁”。
秦晁用冷水醒了神,进门就见她弯着唇角傻乐。
合着吓他一回,这么高兴?
秦晁冷着脸过去坐下。
明黛见他回来,一眼不发盯着自己,迟疑的亮了亮握在手里的药瓶。
秦晁眼神轻垂,背过身去。
有人换药,就是仔细周到许多。
很快,秦晁重新缠上干净的新纱布,裹上外衣。
那层极淡的药味掩去后,他的伤痛好像也一并掩去了。
懒懒散散,吊儿郎当,就是不见半分痛色。
难怪他能骗过阿公。
刚起没多久,秦心来敲门。
“晁哥,嫂嫂。”小姑娘嘴甜,改口极快。
明黛浅笑清甜,宛若真正的新婚妇人,捏着个红纸包塞进秦心手里。
秦心连忙摆手拒绝,明黛还是硬塞给她。
倒不是冲着这声嫂嫂,而是冲着她连日来仔细铺就的床褥。
秦晁抱着手斜倚一侧,看着明黛像模像样塞红包,眉毛挑的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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