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从寝殿里退出来的时候,还是邢姑姑在门前候着。舒嬷嬷也忙过来扶着她,毕竟里头的人是皇帝,舒嬷嬷也担心长卿会被为难。长卿只微微作了些解释,解了舒嬷嬷的忧心。
邢姑姑正要送长卿往殿外去,却听得寝殿里皇帝陛下喊了声,“如倩…”邢姑姑这才顿住了脚步,与长卿解释一番,“陛下寻着奴婢,奴婢便不送姑娘了。”邢姑姑说着,吩咐了另外两个宫女,将长卿和舒嬷嬷送出去了殿外。
方才行到养心殿门外,长卿便一眼扫见那抹玄色身影。那人一身朝服该是还未更换,眼下时辰已经接近傍晚了,他该是从勤政殿来的。
又是好些时日未曾见过他了,长卿迎着过去,很自然地捉起他的袖口来,“殿下可是来见陛下的?”
凌墨寻着袖口上那双小手,牵到掌心里,“来寻你。”他眉头没大解开,直问她,“下午在景玉宫里受委屈了?”
“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长卿望着他摇了摇头,“邢姑姑来得正巧,帮忙解了围。陛下也没有为难长卿。”
凌墨抬眼望了望养心殿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很快目光又落回来眼前的小脸上,他抬指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累不累,孤送你回府。”
长卿在宫中行了整整一个下午了,落座的时候也没多少。她确是有些累了,便答应道,“好。”
殿下扶着她的后背心,便往外去,“车辇在勤政殿,你随孤走过去。”
长卿随着殿下走了几步,方才听他问了起来,“父皇突然召见,同你说什么了?”
长卿也并未打算隐瞒,只道,“殿下的心意,长卿替阿爹谢过了。只是,安远侯府如今怕是承不起殿下想要给的位份。”
凌墨侧眸回来,忽的顿住了脚步,“他还是不肯?”他递上去的封妃奏折几经辗转,迟迟未被批核下来。他问过司礼监苏瑞年,苏瑞年却道是他父皇迟迟未让盖上玉玺。皇家父子相谈,向来父子情少,说礼说法多,上回来养心殿就这件事情与父皇请奏的时候,他便占了下风。
黄昏的光线有些昏弱,将长卿面上的线条衬得十分柔和,凌墨只听她道,“陛下说得很对,长卿觉得也应是良娣。此下若殿下将安远侯府推上高位,长卿方才得担心阿爹阿娘的安危,还有小人儿的周全。”她说着垂眸下去,不自觉的捂了捂肚子,“下午景玉宫的事情,便已经是个苗头了。”
凌墨直将那一对肩头捂进怀里,长长压下一口气气息,“孤知道了。孤不会让他们伤了你们。位份的事情,先暂且如此,等局势再稳定一些,孤再重新为你打算。”
行回来勤政殿的时候,太子车辇便已经在门前等着了。长卿被殿下抱上了马车,方靠着他怀里好生歇歇…她真是觉着很累很累,明明是炎炎夏日里,从景玉宫里出来之后,她的手便一直凉着,得方才被殿下捂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了些暖意。
凌墨却见怀里人不过一晃的功夫,眼睫便已经搭隆了下去,他怕她着凉,寻来黑羽斗篷给她捂好了,重新抱回怀里。方寻着那双小手探了探。方才在养心殿门前,他便觉得那里凉,捂了好一会儿,又凉了。
他却觉得有些不对,那双小手却忽的抽了回去,捂去了小腹上。怀里短发喉咙里也在轻声哼哼。
“怎么了?”他问了两声,却没听到回应。她好似睡着了,可那副拧着眉头的模样,似是难受紧了。
凌墨忙唤了停车。让舒嬷嬷入来马车伺候,而后使了一个内侍,“去太医院将许太医请来东宫。”随之便让一行人转了路,“不去侯府了,回东宫。”
马车重新上路,舒嬷嬷忙来探了探长卿的额头,上头已经隐隐一层细汗。却听殿下话语里几分焦急,“你下午一直跟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舒嬷嬷回忆起来下午的事情,却来不及与太子殿下一一解释,思来想去,只有一处不妥。
“殿下,奴婢想起来了。那苏大总管来侯府接姑娘的马车里,有股异香。后来去了景玉宫中,也有同样的味道…该不会是…”
凌墨眉心一锁,又直将怀里的人揽紧了些。“长卿?是不是肚子疼?”
长卿方才昏睡了一会儿,却迷迷糊糊又醒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腰腹上的酸麻,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殿下…有些、有些不舒服…”她一双手已经不自觉死死拧着腰腹间的襦裙,“救、救他…”
第56章 . 燕双归(1) 归来。
昏昏沉沉之间, 长卿只觉殿下将她抱下了马车。眼前晃过几颗老梅树的影子,十分熟悉,殿下好像带着她回来佑心院了。她侧脸靠着殿下的胸膛上,夏日里衣衫薄, 里头透着他身上的暖意, 她身上的不适便也觉着好了些。
许太医在佑心院门前与太子一行撞着正着, 见得太子将长卿抱着往院子里送, 忙与太子一拜,“殿下…姑娘这是怎么了?”
凌墨直抱着人往寝殿里去,“进去再说。”
长卿被殿下放回床榻上,腰身贴着舒软的被褥,方才觉着好受些。她虽昏昏沉沉, 可担心着小人儿的安危,不大睡得着,手捉着殿下的手掌没放。殿下另一只手,正一下下帮她顺着额角的细发,手背还不时探探她的额心。
许太医探了探脉象,一旁舒嬷嬷也侍奉着热水。不一会儿, 许太医便收了脉诊,“臣得马上与姑娘施针。”
殿下正挪去一旁, 长卿的手却不肯松开,“别走。”她害怕,那个梦里, 她的孩子也没落地,会不会是命数中注定…她不敢往下想,心便一直揪着。
凌墨没忍心,直挪去一旁的小凳上, 陪着。
良久,许太医方才收了银针和脉诊,不觉额上都起来一层细汗。床榻上,长卿气息将将平复,身子觉得暖和起来,靠着殿下的手背,合上了眼。
许太医退去一旁,与太子小声交代,“姑娘胎象不稳,该要好生卧床休养,不能再走动了。”
凌墨眉间未曾松开,问道,“她和孩子可好些了?”
“臣施针帮姑娘理了理气息,稳住了些。可这几日定要小心。”
“好,孤会看着她。”凌墨想了想,这才又询问起来许太医,“怎会突然胎象不稳?”
“臣也觉得奇怪,早两日给姑娘请平安脉的时候,脉象尚且平稳。”许太医摇了摇头,回头问向身后的舒嬷嬷,“这可得要问姑娘食过什么,有没有遇着什么异怪的东西,或是撞伤跌伤…”
一旁舒嬷嬷忙将长卿一天的起居饮食一一与许太医复述了一遍,又将在景玉宫中闻见的那股异香道了出来。“奴婢本想来是麝香,可又不像,也不应该…那景玉宫里柔妃娘娘身边坐着的美人,也是个怀着孩子的。”
“是香药…”许太医闻得暗自轻叹,忙又对太子一拜,“臣今日本也还有件重要的事情与殿下禀报,也是和姑娘有关。”
凌墨道,“你只管说。”
“臣与病人医病,素来有记录医案的习惯,今日一早回去太医院的时候,本想翻着姑娘的医案仔细瞧瞧调理的法子,却发现姑娘那本医案不知所踪…”许太医说着顿了一顿,“臣唯恐,有人拿了姑娘的医案做文章,专做了对姑娘身子不利的香药,不一定是麝香,却是依着姑娘脉象压制气血的。”
凌墨心中怒火渐生,却生生压制了下来,又问许太医道,“配置香药这事情,孤记得同是太医院在办。”
许太医回话道:“确是没错。殿下若记得,那回纪家小姐给姑娘的避子香囊,也是出自太医院之手。”
“许太医看来心中已经有了眉目?”凌墨观人入微,许太医平日慎重稳重,若非有了答案,断然不会将太医院给搭了进来。
许太医恭敬一拜:“臣,心中确有所猜测…还得请殿下派人,看看能否寻得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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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醒来的时候,腰腹上的疼意散了许多,手脚也终是暖了起来。殿下还守着她床边,手掌依然借着她枕在侧脸下,她这才缓缓抬眼看了看他,“我睡了多久了,殿下?”
殿下直将她抱去了他怀里,“没多久,小半个时辰。你得吃些东西,一会儿还有药汤。”长卿蹭着他怀里,觉得暖暖的,殿下又将被褥往她身上拉了拉,没过了她的肚子。她却忙伸手去抚了抚那里的弧度,“许太医说,他还好么?”
“还好。好在下午你从景玉宫里出来得及时,没有耽搁太久。”殿下说着好似重重叹了口气,“以后没有孤的准许,任何人传你,你都不必去。知道了么?”
经得这一回,长卿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皇孙虽然不同太子,可历朝来也都和皇位息息相关。就比如先皇当年便是因得疼爱殿下,方才册立殿下的父亲为皇位的继承人,实则是在为自己百年之后铺垫基石。
长卿在殿下怀里微微点头,“长卿知道了…”殿下捂着她的头,帮她一下下顺着长发。舒嬷嬷端了热粥进来,“姑娘,许太医吩咐的,用猪肝做粥,给姑娘养养血。”
长卿害怕里头的腥味儿,忙往殿下怀里躲了躲,“太腥了…”殿下却从舒嬷嬷手中接了粥过来,哄着,“对身体好,不能不喝。”殿下说着已经舀着一勺粥送来了她嘴边。长卿只闻见那粥里,说不清楚是香味儿还是腥气,可她到底没用晚膳,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不好让小人儿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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