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有小雪,客人出门撑起打伞,也不让人送,就这样行在黑暗中。
来得莫名,走得莫名。
上京贵族终于在几天后探听到了顾家的所有消息。
原来这顾家也算是世胄名家,顾家嫡系往前数个五六代,也是有爵位的,就是如今落魄了,不是还有个按察使大人吗?
另外,顾封的幼妹,竟然被道士说有凤命。
上京官宦人家有些嗤之以鼻,这不是真贵人,就是真疯癫。
这话传出去,还有人敢娶吗?
和皇家攀关系,天子会给你脸吗?
张大人没有这样想,他一边喜滋滋,一边有些担心。
开心占了多数,因为他觉得天子懒得理会这些传言。那他儿子不就能娶个贵人命的媳妇?
可是让众人震惊的是,天子真的理会了。
在朝堂之上,殷衢问过顾封政事之后,突然一转话锋,问道:“听闻你有个幼妹?”
顾封脸色很精彩,沉默良久,他说:“是。”
群臣看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都觉得顾封碰了大运。
散朝后,张大人的府邸被宫里的公公亲切问候。
上京人明白了,再没有人敢打顾封幼妹的主意。
***
李贵太妃在小楼上,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为卫陵和殷明鸾煮茶。
窗外簌簌下着雪,李贵太妃屋子里烧着炭火,偶有哔剥声,看似温馨从容。
可是殷明鸾左右看看,李贵太妃和卫陵都沉默着,不说话。
她如今晓得了,卫陵才是李贵太妃的儿子。
殷明鸾不知道卫陵心中在想着什么。
她想要开口对李贵太妃说出真相,又感到有些胆怯。
若是真相揭露,李贵太妃能接受吗,而她自己又如何自处?
殷明鸾烦恼地饮了一口热茶,打起精神来说道:“今年下好大雪,是瑞雪兆丰年。”
李贵太妃终于说话:“我知道,陛下不会难为你,他是仁德之君。”
卫陵低头道:“是。”
殷明鸾有些糊涂了,她旁敲侧击:“皇兄对待功臣自然是不薄的。”
她用疑问的眼神望向卫陵,但是卫陵低着头,若有所思一般,并不看她。
殷明鸾笑道:“母妃……”
她叫了一声母妃,忽然顿住了。
为了掩饰,她继续说道:“母妃,你的茶真好,赏我一些吧。”
殷明鸾准备喋喋不休,李贵太妃将手伸过去,温柔地按住了她:“明鸾,不要担心,我都知道。”
殷明鸾她疑心自己对身世之事太过敏感,误会了李贵太妃的话,她问道:“母妃知道什么了?”
李贵太妃温柔看着卫陵,说道:“陵儿,你的胸口是有一颗红痣的,对吗?”
卫陵也有痣?
李贵太妃知道了一切?
殷明鸾有些怔怔,她看了一眼李贵太妃,再看向卫陵,卫陵面露震惊。
李贵太妃似乎有泪光:“谁能不避让许太后锋芒呢?陵儿,不要怪罪我,我只是一个无用的母亲罢了。”
卫陵僵硬地站了起来,李贵太妃牵住他的手,仰头望他,卫陵愣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你都知道,但是你十七年里不闻不问?”
他抽出手,走下了楼。
殷明鸾站起来往下望去,只见卫陵冒着大雪往外走,她回来,有些迟疑,略微生疏地用客气的话对李贵太妃说道:“娘娘,要拦下他吗?”
李贵太妃轻叹一声道:“他会回来的,陵儿是个温柔的孩子。”
殷明鸾和李贵太妃对坐无言。
良久,殷明鸾低声道:“对不起。”
李贵太妃摇头:“多了你这样的女儿,是我的幸运。如今,我有儿有女,怎么不满足呢?”
殷明鸾有些想哭,李贵太妃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不要叫我娘娘,我会伤心。”
李贵太妃面露哀切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在深宫中孤孤单单。”
殷明鸾摇头,想说她并不觉得孤单。
李贵太妃忧虑地看着她:“明鸾,你可曾对将来之事打算过?”
殷明鸾打算过,她想要在身份暴露前把自己嫁出去,不过她的算计全都成空,她曾经看中陆桓,可是陆桓不能娶她。
李贵太妃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虽被封为镇国公主,但是要明白,你的一切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切莫让一切转头成空。”
殷明鸾道:“我明白的。”
李贵太妃又叹道:“转眼,你已经不小了,你的亲事却没人打算……”
她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陵儿如何?”
殷明鸾瞠目结舌:“卫陵,他、我从来没有想过。”
李贵太妃握着殷明鸾的手:“这世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二人,若有一天我撒手人寰,你们要互相依靠。”
殷明鸾有些结巴:“我把卫陵当哥哥,也能相互依靠。”
她和卫陵,虽没序齿过,但卫陵总让她有种兄长的感觉。
李贵太妃笑道:“陵儿不好吗?”
殷明鸾说不出不好。
李贵太妃说道:“你们两人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陵儿断不会负你,若有,我必不饶他。”
殷明鸾理智上觉得李贵太妃说得对。
她的身份早晚会被揭露,到那个时候她的婚事未定,只怕会被有心之人盯上,身不由己。
卫陵是极好的,他是昭武将军、武襄候,他如今的地位一定能护她一世周全,护她荣华富贵。
卫陵和她有从小的情分,就算他以后忘了,有李贵太妃在,他是不会亏待她的。
并且,这是她亏欠卫陵的。
卫陵无法名正言顺地侍奉母亲,若是她和卫陵成婚,那么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但是,殷明鸾心底却不知为何有些抵触,她莫名想起了殷衢的脸。
多数时候是冷淡的,不可亲近的,但殷明鸾有时能从中看出温柔,若是说出去的话,旁人一定不信吧。
李贵太妃见殷明鸾脸色突变,疑惑问道:“难道,你有心上人?”
“没有。”殷明鸾斩钉截铁地否认,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刻意说服自己。
李贵太妃再次问道:“真没有?”
“真没有。”殷明鸾看着窗外的飘雪,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灵觉寺小谈不久,李贵太妃亲自到武襄候府拜访卫陵义母李琥珀。
屋内,李琥珀屏退众人,对李贵太妃深深跪下,泪流满面:“贵妃娘娘,琥珀还以为再不能见到您了。”
李贵太妃扶起她,温柔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李琥珀飘零了半生,自然说不上好,可是她对着李贵太妃,只是说道:“奴婢过得很好,只是可怜了小公子,跟着奴婢这样的人,吃苦受累。”
她说着,又跪下道:“小公子错认奴婢为义母,还请娘娘恕罪,从此奴婢以仆从之礼服侍公子,不敢逾越。”
李贵太妃道:“不,你替我尽了母子情分,我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从此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否则我真要怪罪。”
李琥珀拭泪:“是。”
李贵太妃牵着李琥珀的手,一起追忆当年之事。
李琥珀讲到情起之事,常常眼泪涟涟,但是李贵太妃没有哭,她只是眼中含着愁,是看惯起起落落的淡然。
李贵太妃和武襄候府走动多了,上京人多有猜测,认定卫陵和殷明鸾会结成一对名门眷侣。
玉秋和檀冬知晓了李贵太妃的意思,心里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偷偷躲起来给殷明鸾绣嫁妆。
有一次正好被殷明鸾逮了个正着,殷明鸾疑惑地举起一块通红的料子,看着上面成对鸳鸯,问道:“这是什么?”
檀冬偷偷笑:“是公主的嫁妆。”
殷明鸾怔了一下:“停了吧。”
檀冬只以为她害羞,之后更是躲着她绣嫁妆。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等到雪停的时候,卫陵终于进宫了。
这次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下,隔着门帘和殷明鸾说话,倒让殷明鸾有些不习惯。
“殿下,贵太妃娘娘说你愿意嫁到武襄候府,此事是真?”
殷明鸾沉默了一下。
卫陵轻笑:“那便是不愿意。”
殷明鸾没有作声。
卫陵道:“那我走了,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帘外再没有卫陵的声音。
可是没有过多久,卫陵的脚步声又响起。
他沉声问道:“你心中有人了,是吗?”
殷明鸾心中一慌,矢口否认:“你在瞎说什么?”
卫陵问道:“是陆桓?”
虽然是这样问着,但他的神色没有一丝动容,像是早就料到这是一个错误答案。
“不是陆桓,那是……”卫陵声音压低,似乎要吐出一个秘密,一个禁忌。
殷明鸾似有预感,打断了他:“不要胡说!”
帘外,卫陵顿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这可真是,荒谬!”
殷明鸾被屋内的地炕烧得头昏,只感到一股血气上涌,耳膜里咚咚的血脉跳动。
然后她听到卫陵的“荒谬”二字,一下子冷到了彻底。
是很荒谬,她怎么能生出那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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