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裴蓁蓁脸侧滑落,未曾叫人注意。
“蓁蓁。”上了香后,王瑶书和桓露便迎了上来。
桓露红肿着一双眼,见了裴蓁蓁,眼泪便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阿玉...阿玉...没了...”
裴蓁蓁只能拿了帕子替她擦着泪,轻声安慰。
王瑶书一贯是没什么表情的,但眼中的悲意谁都瞧得出。
好半日,桓露终于止住泪,裴蓁蓁和王瑶书带着她到一旁,喝了两杯茶水,缓过情绪。
“十三郎呢?”裴蓁蓁未见到桓陵的身影,只觉不该。
桓露摇头:“自知道阿玉的死讯,便没有回过府。”
“身在琅琊的祖父不知何故招了七哥前去,便只有我替他在阿玉灵前上一炷香。”王瑶书沙哑着声音道。“十三哥大约是不能接受吧,他和阿玉...”
桓露用力眨了眨眼,吞回眼泪:“倘若阿玉欢喜的,不是那个颜复之便好了,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如十三哥娶了她...”
谁也不明白李常玉为何偏偏对颜复之死心塌地。
可感情的事,又有谁说得清?
不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在殿外遇见了颜复之。”裴蓁蓁道。
桓露变了脸色:“他还敢来!”
她便要出去,将颜复之赶出大明宫,不叫他扰了李常玉灵前的清净。
裴蓁蓁拉住她:“阿露,他不会进来的。”
倘若他能有这般勇气,也不会有今日的事。
王瑶书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一夕之间,那个与他们策马同游的少女,便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首。
脚步声响起,裴蓁蓁三人齐齐转过头去,殿门外,桓陵披散着发,身形落拓,缓缓走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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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桓陵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眼神却很是清明,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中握着鲜红的衣裙。
那抹红色, 与一片缟素的灵堂格格不入。
顺妃抬起头, 满目疲惫,短短几日,仿佛苍老了不止十岁。
“娘娘,我来迟了。”桓陵站在她面前, 半跪下身。
顺妃木愣愣地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来了...阿玉定是很高兴的...”
声音轻得, 似乎被风一吹便会散去。
桓陵笑了笑,起身走到棺柩旁,突然抬手,一用力,将棺柩打开。
“你干什么?!”跟在顺妃身边的老太监再也忍不住,高叫道。
桓陵并未理会他, 棺柩之中, 李常玉安然睡着, 额上伤口已被洗净, 一身素白。
看着她, 桓陵展开手上鲜红的衣裙, 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浴火而生,即刻便要展翅飞出。
为李常玉披上红衣,桓陵轻声道:“你终于,自由了。”
“岂有此理!”老太监颤着手道, “这简直是有违礼法!娘娘...”
自古以来,从未有着红衣入葬的规矩!
桓陵已经转过身,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径自走出殿外。
顺妃轻笑一声:“礼法?我的女儿都没了,我还管什么礼法呢?”
桓露通红着眼看着桓陵的背影:“十三哥,是喜欢阿玉的么?”
那为什么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同那颜复之在一处?
“许是喜欢的,只是这喜欢,还不够深。”裴蓁蓁轻声道,世间情爱,谁能说得清呢。
便如她和王洵,她从未想过,原来有一日,这人竟会被她放在心上,成了弥足轻重的存在。
*
数日之后,桓家马场旁。
山林幽寂,未曾刻字的石碑伫立林中,落叶铺了满地,秋意萧瑟。
“没想到,娘娘真会同意将阿玉葬在这里。”王瑶书叹着气,将香敬在坟前。
这是裴蓁蓁建议的,与其等到洛阳城破,尸骨葬于皇陵被辱,不如将李常玉葬在这里,她应当,也会高兴的。
只是要这么做,必要有顺妃同意才可,否则根本遮掩不住。原本以为以顺妃温柔怯懦的性情,是不会同意,但她竟然立刻应下了。
如此,便有了今日在此祭拜的一幕。
桓露显得比往常沉默许多:“没了阿玉,娘娘反而刚强许多。”
裴蓁蓁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索性便不说了。
桓陵提着酒坛,揭了酒封倒在坟前:“往常总是贪杯,今日可以喝个痛快了。”
“阿玉,再见。”
他摔了酒坛,抓起一把纸钱一扬,白色的纸片纷纷而下。
桓陵转身,姿态洒脱:“阿瑶,你七哥还未回来么?”
王瑶书摇头。
“可惜了,原想走之前见他一面。”桓陵笑着,神色与往常无异。
“你要走?”裴蓁蓁皱了皱眉。
桓陵点头:“四处走走,洛阳城中待得太久,实在乏了。”
裴蓁蓁直视着他:“你是在逃避么?”
她问得很不客气,桓陵却未生气:“不,我只是不想再做桓家十三郎。”
他要做桓陵。
桓家,洛阳,都再不能困住他。
“想好了么?”裴蓁蓁又问。
桓陵点头:“想得再清楚不过。”
裴蓁蓁微微笑了:“那就好。”
桓陵对她俯身下拜:“此别经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蓁蓁,你和七郎有幸相识相知,便珍重眼前人吧。”
“希望你我等人,数年之后,还能再聚首。”裴蓁蓁敛容,俯身回礼。
大乱将至,又有何人能幸免呢?桓陵及时离开洛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琅琊。
王九真迎上从房中走出的白发老人,神情急迫:“如何?”
老人叹了声气,缓缓摇头。
王九真立刻急了:“您这是什么意思?!七郎究竟是怎么了,别光是摇头啊!”
那日朝上,李常玉触柱而亡,出了宫城,王洵便失去意识。
回到家中,府中数位名医为他诊治,却未曾发现任何问题,金针刺穴,王洵仍是昏迷,不见醒转。
眼见他呼吸微弱,却未有任何病症,王父只得叫人每日为他灌下参汤续命,又安排王九真亲自护送他回到琅琊,请荣养在老宅的神医出手。
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对王洵暗中下手,王父便严令府中上下不得泄露此事丝毫。
“七郎这病实在奇怪,我也未能诊出端倪,他仿佛只是睡着了。”老人皱着眉,神色凝重。
他治过无数疑难杂症,却未见过王洵这样的症状。
“怎么可能?”王九真眉头紧锁,“哪有人一睡半月的道理?”
老人点头:“是啊,实在蹊跷。”
“不知是谁敢对我家七郎下毒!”王九真恨声道,眸中闪过杀意,“若叫我抓到是谁,必将他千刀万剐!”
房中,王洵安然躺在床榻之上,沉沉地睡着。
*
大明宫中,黄昏时分,太子宫殿。
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拂过铜镜,太子妃徐氏没有回头:“陛下的病还没有好转么?”
宫女躬着身,姿态恭敬:“回殿下,听太监们说,还是咳着,便是夜间,也常听见咳喘之声。”
徐氏的嘴角微微弯着:“陛下多日不曾上朝,我这心中,甚是担心啊。”
“娘娘孝心,陛下必定是知晓的。”宫女深深地低着头。
徐氏摘下头上一支金簪,轻轻放在桌前。
小太监脚步匆匆,未有人通禀便直直进门,殿中伺候的人也不以为奇。
他凑在徐氏耳边,低语几句,徐氏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
“我也有两日未曾见过父皇,该去向他请安才是。”徐氏站起身,仍是雍容大方的姿态。
自从李炎病了,太子便常在他身边侍疾,徐氏却没有一直陪着,这时候,她不需要有太多的存在感。
带着两个宫女,徐氏便往紫宸殿去。
殿外,正有宫女托着药碗走来,徐氏便接过汤药,让她退下。
外殿之中,太子李崇德正坐着打瞌睡,徐氏见他如此,便觉得心头一股怒气翻涌,走上前去。
“殿下!”她低声叫道。
李崇德顿时惊醒,见了她,眼中全是欢喜:“珊珊...”
徐氏斥道:“你来为陛下侍疾,如何能这样懈怠!”
叫他来表孝心,这般小事竟也不能做好!
李崇德低着头,扭着手指:“方才有位老大人来了,是父皇让我出来...”
徐氏眼神一厉,指尖蔻丹鲜红,她摸了摸发髻:“我去为父皇奉药。”
李崇德乖乖点头,徐氏拿着药碗向内殿行去,随着距离渐近,便隐隐听见殿中说话声。
“...太子痴愚,如何能承继江山大业,还请陛下早废太子,重立一位能担当起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人!”
“朕膝下唯有崇德一子,若依卿之言,崇德日后该如何自处?”听得出,李炎的声音有些虚弱。
“臣明白陛下爱子之心,但这大魏江山,却重于个人私情啊!唯有贤明的君王,才能叫百姓安居乐业,叫众臣拜服,老臣请陛下,为天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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