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唇角轻扬,飘身而去。
“侯爷。”
不知哪个小婢轻呼一声,前庭过来的穆澈从孤峰收回视线,淡扫几个慌羞间整襟见礼的女子,止在吉祥身畔,“来者是客,招待不周处望有包涵。”
诸女忙不迭客气一番,穆澈端方的神色不曾一动,“但若欺本侯的人,本侯只好招待不周了。”
场中皆怔,连吉祥也转头看他,纳罕罕的。
翠衣小姐脸色霎白,干干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听人人皆道和气无比的清侯语意沉缓:“方才没听清楚,是谁说,配不配的话?”
一字一字,敲冰碎玉打在心头。
翠衣女竟觉腿软,双眼不敢稍抬,惟见锦袍兰襦匹履而立。
另几个女伴也慌了,她们何曾想到,卓清侯会如此作色回护一个小小茶姬?皆心虚地低下头去。
穆澈却并不作罢,眉眼冷淡,等着一个答案。
翠衣小姐心中万般委屈无法,几乎就要认下,忽从前厅传来隐隐骚乱声。
旋即迫人的芒光从她身上消失。穆澈频眉回首,进园来寻人的老管事见大公子在此,忙来附耳道:“府外驰马来了位年轻公子,手持御造金牌,口称驰金郡王前来祝寿。龙禁卫阻拦不住……”
驰金郡王?
——京中除了一位玙郡王,何来的第二位郡王?
穆澈疑然皱眉,再不理会那几个瑟瑟女子,牵起吉祥向前庭而去。
第116章 驰金郡王???都到我这儿搭台子来了……
息动很快传进乘鸾阁。在场彤庭贵胄,甭说没听过韶京有这般名号的王孙,便历数中原十九州,也没一个驰金郡王。
人尚在外庭,因不知底里,管事不敢轻易引见。
胤公公出墀门打远处瞧了瞧,的确是张生拗面孔。回来禀告靖旻太妃,古稀添寿的老人淡定笑言:“怕什么?既然金牌不假,请进来让我见一见。”
穆澈自后园赶来时,那位来客正迈步入阁。
便见是个极飒沓极传神的后生,目开神丰,步态快俊,罩在周身的绀紫风袍挟了山水与风尘,意气殊不可当。
且不论他是何人,穆澈目底先存惊赞,转眼扫视其掌缘,目光下移至描纹夷然的靴底,眉尾隐然一动。
满庭宾客无计,来客的视线,却只不偏不倚落在穆澈的身上。传神的目光细细向他注望,视之颜色高闲,亭然迥出浮云,来客嘴边转出一丝笑意。
而后来客至凤榻下方单屈膝足,“臣远道而来,为太妃娘娘拜贺,祝太妃松柏长实。”
胤公公领着几个侍从虚护在太妃左右,正自凝神警惕,忽闻泠泠之音,不禁愕然。
阁中亦哗然一片,若此人不开口,他们竟瞧不出,他……竟是一个女子!
要知女扮男装,肖相者常有,终难掩女儿天生情态,明人一眼,当即识破。然此女天生风华,竟无一丝柔婉脂气,是以连胤公公方才也失了眼。
太妃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来客微微仰颔,容靥还是那一张,却因听出她是女子,在观者眼里添得别样神韵。
酒场香阁成了戏场,众人忘了欢觞戏乐,视线全集在中央这人身上。
瑨国公眯目问:“你是何许人也,因何有御赐金牌,难道不知冒充郡王乃不赫之罪?”
这天外来客眼波流采,默然须臾,竟兀自起身,目光环巡一周,定定落在桂树畔容蕴不语的男儿身上,“这位可是卓清侯?”
吉祥正瞧着她微微发痴,心道天下也有这等女子,待她看向身边的人,莫名便觉酸涩不喜。
穆澈上前一步道:“正是。”
紫披女郎扬目朗朗:“百闻不如一见。我千里而来,正因听闻雅士无双卓清侯开府庆筵,赶来一观。难不成盛名载虚,侯爷也不知我是谁吗?”
“好有道理的话!”
一道爽利声音突起,闻讯而至的穆来卿朝来者上下打量,抱臂淡笑,“原来一人随意闯进我家,我还需晓得她是何人?想修个神棍不成?”
又一人接口:“且阁下声称千里奔来只为见卓清侯一面,先不说臊不臊面,难道阁下为太妃拜寿,反而是顺道为之吗?既言拜寿,寿礼安在?”
此言说罢,几个风流狎荡的世家子暗自谑笑起来。镶云公主的驸马听见自家妻开口相诘,不禁抚眉苦笑。
麟旭侯在他身旁低笑:“咳,女子家斗嘴,咱们还是缄默旁观为好。”
紫披女郎于嘲声一概不理,亮森森地望着穆良朝,仿佛想从他脸上瞧出朵花儿来。
被盯着的人倒也洒然,整袖又前一步,目宇藉染黎署之光:“原来如此。百闻不如一见,所以阁下驰金而至,可惜,此地并无方略可图,恐令贵人失望。
“至于贵人身份,因作乔扮,我虽猜出一二,不好唐突。惟遥请尊王父安康,请代转达。”
“你果然知道!”紫披女郎爽然一笑,神意愈发英气袭人,点点头道,“蕴备四气之初,明察秋毫之末,看来京中传谣不尽是溢美。”
两人哑禅打得热切,旁人还是不知此女是何方神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茫然。
穆澈视她并无遮掩之意,趋身回道:“太妃娘娘,这位是——昌黎郡主。”
“昌黎……”
靖旻太妃目光倏尔深渺,想起那座世代隔江与北燕对峙、镇定朔方的郡府,惊讶道:“你是范阳王的……”
“幽州范阳王?”当中有人吃惊,“是那手握重兵,令北燕军三纪不敢妄动的范阳之主?他膝下一子为郡王,一女为郡主,皆在弱龄便领过兵马,难道……”
众人再看当庭女郎一身猎猎风袍,皆哑然失语。
昌黎郡主一概不睬,向穆澈一拱手,“我已见了你,即此告辞。”
她凭空而来,入府几句话,说走又要走了。胤公公见主子似还有话要问,忙道:“郡主且留步。”
昌黎郡主潇然转身,紫袍犹带烽火乡国的嶒崚,“太妃请恕失礼,父王身染小恙,臣三日内还要赶回侍疾。”
阁中锦彦霜耄无不动容——幽州离京八百里,便是骏马疾驰不歇也要两日两夜,难不成昌黎郡主此来,真只为见卓清候一面?
姿比木兰,而兴甚徽之,老范阳王杀名在外,如何养出了这般疏拓不群的女儿?
天地广大,原是芸芸色色的人都有。靖旻太妃活了一把年纪,深知天理,不以为忤地笑道:“这孩子,我还想就近瞧瞧她的容貌呢。”
穆澈亦知拦她不住,且笑随之。
顾转间对上吉祥视线,见她还立在金桂树下,娇弱的唇角轻抿着,同头顶黯淡轻柔的秋花一样,隐有……那么一点委屈。
轻怔之后,穆澈不禁失笑。
正要走去同她说话,外庭又传唱礼之声。
将出府门的昌黎郡主与一个丹袍男子擦身而过,脚步略顿。
男子纤狭的眼睛在昌黎面上落伫一瞬,便携着三五便服职属,入阁踏上福毯。
各异目光之中,他淡然揖礼:“微臣来迟,请太妃娘娘恕罪。”说罢,送上备好的寿礼。
众宾尽皆觑然。
歪在金红莲纹软靠的靖旻太妃,余光留意卫氏神色,懒懒拨动着拇指上的翠扳,半晌,霜鬓下始噙笑息:
“小胤子,你说奇不奇,今儿个来给哀家拜寿的,比往年一二倍还多,大半却是借名来行旁事,看来哀家以往在宫中过寿,是大大错过啦。”
主人与不速之客目风相对,静者愈静,锋者愈锋。
另一个不速之各嗅出戏味,紫影轻晃,却也不急着走了。
胤公公赔笑接口:“娘娘此夕福泽未央,这便预定下了明年不成?卓清侯爷听见,可是要头疼呢。”
“公公说笑,太妃娘娘青睐,澈求之不得。”
穆澈泰然自若,转向不在邀请之列的一行人,微笑道:“我穆家的宴席,真是回回少不得宁大人。听说大人不久前才立新功,风头正好,看此番架势,是担心侯府备的大戏不够看,到我这儿搭台子来了?”
“侯爷说笑。”宁悦玄薄薄道:“不过,的确有件事想请教侯爷。”
他从袖管中取一个卷起的纸轴,含笑递去。
穆澈冷静看他一许,伸手接过,展开,乃是两张相叠的澄心宣。
上头是一份誊录案宗,所载十一年前,延州经略使拥兵谋逆之案。
穆澈眸底骤起波澜,便见底下一张是一幅女童画相,二三岁的女娃圆脸圆眼,无甚出奇,惟唇边一粒小小黑痣,引人注目。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张纸,令穆澈容色阴沉。
第117章 射不主皮???当真敢,在我府上抓人?……
可是,彼时并未听说有人脱逃……
表面略不动色,穆澈将两张纸慢慢卷起,收进袖中。
他沉沉向前一步,以仅有两人听见的声量道:“止凭两张纸,大人便敢在这样的日子,扣下这样一顶帽子?是当我府门好欺么?”
“侯爷应知我。”宁悦玄勾唇回以低语,“若非再三确认案宗与画相的关联,我本该来得更早。这样的日子,岂非更不该扫太妃与诸宾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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