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无人寄望她担当重任,也就没人舍得让她经受磨砺或挫折。
眼下尚未成年,长姐“薨逝”,母后势力衰弱,突然被父皇推上风口浪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很难在几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
“如今的魏国储位,远比我那时更难坐。将阿宁推上去,根本就是让小儿怀抱千金过闹市。‘他’真就不顾忌阿宁的死活?”
“皇帝陛下既做此决定,想来就是要用凤宁殿下去消耗、钳制各方。”淳于黛的冷静中也藏着火。
眼下最棘手的是,在李遥被齐帝当做傀儡储君去牵制、消耗各方时,二皇子李运便躲在了风暴之外。
这样,他就完全有余力同时对李遥、对皇后甚至对远在齐国的李凤鸣做任何事。
李凤鸣一口贝齿险些磨成粉:“皇帝陛下也不想想,哪怕最后扫清所有障碍,凭李运那平庸的资质,真就担得稳国祚吗?!”
“或许也并非全然是为二殿下,”淳于黛道,“方才战开阳说,如贵妃与慧贵妃在上半年相继有了身孕,皇帝陛下为替她们肚里的皇嗣积福,还大赦了一次。”
“难怪突然剑走偏锋。原来是撞了大运,子嗣要兴旺了。”
李凤鸣急火攻心,气得眼前白光与金花齐齐乱窜,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母后……皇后陛下为保阿宁周全,定会做拼死一搏。”
若换了别人,未必能懂李凤鸣此刻有多无助。但淳于黛和辛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辛茴握紧了拳,淳于黛更是心疼地看着李凤鸣,眼中浮起泪光。
之前李凤鸣能在雍京过上这段风平浪静的婚后生活,很大原因是魏后还在尽量博弈,使洛都那头想彻底除掉李凤鸣的人抽不开身。
这几年魏国后党本就处于下风,能将李凤鸣护到如今,皇后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她必须保阿宁,再无余力护我分毫了。”
李凤鸣不怪谁,这样的局面,若她站在魏后的位置,也会选择孤注一掷、死保李遥。
道理都明白,她只是很难过——
自己又一次成了必须被舍弃的那个。
打小勤勉向学、严格自律,很早就学着压制天性,尽量让自己不去奢求大多数同龄人唾手可得的平凡乐趣。
因为她是生来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人生前十七年都被人告知,你肩负重任,于家于国你都不可或缺。
她曾对此深信不疑。
可三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赶上父母感情将淡的天赐良机,成了牵系他们的一根救命稻草。
又赶上魏国已两代未出女帝,蛰伏已久的守旧势力蠢蠢欲动,大局需要一个公主成为储君为稳定风向。
如此而已。
不管她是李迎还是李凤鸣,都不过是平凡的芸芸众生之一。
哪有什么不可或缺?
*****
自从得知魏国继任储君抵定的消息后,李凤鸣更加确信,自己不能再留恋雍京的一切了。
她开始盘点自己的积蓄。
濯香行有玉方和荼芜坐镇,经营很是得力。
再加上李凤鸣擅抓商机,不但趁着夏望取士开赌盘大赚一笔,还另行开源,将宫门消息分门别类抄录,通过濯香行高价贩卖。
各种手段齐上阵,短短数月下来,除开成本,竟已盈余将近七千金。
对一个小小脂粉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厚利。但对李凤鸣来说就还差点意思。
好在她本就预计在明年开春前后离开,还有半年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三刻。
眼下她更担心自己会遭遇来自魏国的暗杀。
为保万无一失,同时也为了将来可以不引人注目地离开,李凤鸣在九月初进宫接受皇后教导时,主动提出要再去行宫陪伴太皇太后。
行宫的日子虽枯燥,但安防缜密,刺客没机会下手。
而且去了行宫后,雍京城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扯不到她头上。
这样就不会拖萧明彻的后腿,算是她最后能为萧明彻做的一桩贡献吧。
对皇后该如何说辞,李凤鸣是早就准备得滴水不漏了——
纵然王府那些外男家臣素日里都在前府,而她常在后院,出入也避嫌绕侧门走,但去行宫小住半年,那才真叫避嫌得彻底。
如今太子与恒王相互撕咬得厉害,皇后做为太子的母亲,当然也要处处帮衬。正是忙到焦头烂额之际,哪里顾得上李凤鸣许多?
听得李凤鸣要自请去行宫,皇后当然乐得轻松。
“也好。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如今淮王远在南境,肩负重任,你能主动请去行宫与太皇太后作伴,他也更无后顾之忧。”
既皇后都开了金口,淮王府众人自不能异议。
但战开阳总觉得怪异。
魏国并无“男女大防”的说法,男女之间正常往来是落落坦荡之事。
这半年来他与李凤鸣接触不少,且又听过萧明彻对李凤鸣身份底细的推测,所以他很清楚这位王妃不单与寻常齐女不同,甚至与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不同。
她是魏女,又曾是储君,过去储君府中家臣幕僚不可能全是女子。
再说,她自到了淮王府后,虽不至于毫无顾忌,却也不曾因为府中男子而忸怩拘谨。
如今怎么突然反常,主动避嫌到如此彻底?
战开阳越想越觉不对劲,当天下午就通过兵部飞驿向萧明彻去了信。
他倒是没敢加油添醋,只平铺直叙禀报了李凤鸣向皇后自请前往行宫,并没有在信中赘言自己那没来由的不安。
*****
六天后,南境见春镇都司府。
萧明彻与廉贞边走边谈着招募女兵的事,刚迈进都司府大门,就有小吏呈上信来。
“殿下,淮王府从京中送来了加急信函……”
萧明彻瞧见信封上是战开阳的字迹,心中一惊,赶忙夺过信来拆开。
他很少这么沉不住气,廉贞以为淮王府出了什么大事,便也歪头凑过来,提心吊胆地跟扫了两眼。
看着看着,廉贞咧嘴笑开,旋即又心酸艳羡到捶胸顿足。
“你是烧了什么高香?最初只是盲婚哑嫁般的两国联姻,谁曾想竟能让你遇到个这般体贴又深情的王妃!”
萧明彻眼神复杂地斜睨他。
廉贞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她自请去行宫陪伴太皇太后,不就是为了彻底避嫌,让你完全不必担心后院起火?”
而且,如今东宫和恒王府缠斗得愈发激烈,此时淮王远在南境,淮王妃又躲去行宫,不管东宫还是恒王府出了任何事,都与淮王府扯不上半点干系。
在外人看来,李凤鸣自请前去行宫这个举动,绝对是在为萧明彻考虑的。
萧明彻对此却不敢苟同。
早在出京前,他就隐隐察觉李凤鸣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直到此刻得知李凤鸣趁他不在,就自请去了行宫,他终于毛骨悚然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坚定站在他身边,好像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慢慢与他剥离开来?
萧明彻并不十分确定自己这个感觉对不对,眼下职责在身,又不能贸然回京。
心急之下,他立刻撇下满头雾水的廉贞,匆匆回房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战开阳的。
他在信中吩咐战开阳办两件事。
首先,密切留意近期出入雍京城的魏国人,并将淮王府的护卫调往滴翠山行宫协助巡防。
其次,每隔五日将朝中动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务整理汇总,再交岑嘉树亲自送去行宫,面呈李凤鸣。
另一封信则是给李凤鸣。
他心中异常不安,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索讨李凤鸣的承诺。
只想起她曾经教过:想得到自己期望的结果,不要总是硬碰硬,有时不妨试试装乖卖惨。
于是他在信中言简意赅地提出要求:年底他回京那天,要李凤鸣务必在城外接他,届时若见不到她,他绝不踏进城门半步。
这很幼稚,很苍白,很无力,他知道。可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从前不知什么叫后悔,此刻却是后悔到心肝脾肺都痉挛起来——
离京那天早上,他就该不管不顾,将李凤鸣打包带走。
哪怕这样做会承受她的怒火,也好过此刻这样牵肠挂肚,一颗心七上八下。
*****
萧明彻给李凤鸣那封信,是由岑嘉树送到行宫的,连同五日内的朝中动向及淮王府大小事务汇总。
见到岑嘉树的那一刻,李凤鸣已心有所感。
等到看了萧明彻那封急切索讨承诺的信,她就更确定——
萧明彻大概是猜到她想跑路了。
为了留住她,竟不惜安排岑嘉树每隔五日就到行宫来一趟,这可真是下了血本。
这傻子,就不怕她当真对岑嘉树起了什么邪念?
李凤鸣有点想笑,却又有点鼻酸。
客客气气与岑嘉树虚应几句后,李凤鸣回到长枫苑,坐在书桌前托腮出神良久。
年初萧明彻被廉贞的事牵连,才一回京就被打发到行宫来思过。
那时李凤鸣经常和他在这里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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