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入府吧,相爷正在厅中等你呢!。”
背脊微佝的管家,迎上前来,揖了一礼。
“有劳莫管家。”
商不换不经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一面抬脚朝里走,一面忽然开口问他。
“二弟呢。”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反像是一个肯定句。
莫管家一下子听懂了,他不是在问二公子去哪了,而是在指出二公子没来迎接他这件事。
“二公子身子不适,在屋子里休息。”
莫管家嚅嗫了半日,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早没有不适,晚没有不适,偏偏在商不换回府时不适。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商不换并未露出气恼之色,反而笑了笑。
他那一笑,似林稍的春风拂过,最终卷起了地上的落红。
隐约还是从前的明朗,却夹杂着深邃的忧郁。
这三年,他终是从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
一脚踏进相府高高的门槛,他袍角卷起褶皱,很快又被抚平。
身后一众管事们,默默地跟随其后,直到他走进了正厅。
又不约而同地缓了脚步,在门外静心等候。
一个年纪稍长的管事,不禁出声问道:“莫管家,你说相爷这回,还会对大公子那般态度么?”
莫管家轻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相爷不顾寒疾,亲自登上了法空寺,找到了住持大师,连大师都为相爷的诚心动容。这般辛苦找回来的,想必舍不得再让他离开了吧?”
“我担心的,反而是……”
莫管家不自觉喃喃了一句,那问话的管事忙道:“是什么?”
他想着商不换眉宇间的冷冽,隐藏在那满面春风的笑容下,又是忌惮又是怜惜。
“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便是相爷能改了态度,大公子也未必领情啊……”
莫管家的声音,越到后头越轻,似乎不欲多言。
而在场的那些老管家们,早就听进了耳中……
他们更加担忧了起来,恨不得亲自到前厅之中看一看。
商不换脚步行经之处,平坦的砖地纤尘不染,庭中种着松柏等树。
乍一眼望去的碧青之色,与他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商丞相喜欢这些常青之树,说是能寓意家门长幸,永耀门楣。
府中的下人也喜欢。
因为这些树掉的叶子少,打扫起来方便。
他的脚步跨上厅前的台阶,纤尘不染的白色松糕底乌缎靴子,踩上了一片小小的落叶。
原来台阶的两边,不知何时摆上了两排小缸大的花盆,里头栽着些许花树。
地上便落了不少花瓣,和被春风吹落在地的枯叶。
商不换无声地笑了笑,朝着正厅中走去。
厅中上首摆着乌木台子,两侧的位置,坐着一个略显沧桑的老者,和一个中年贵妇。
两人的目光从他走进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一道目光带着隐隐的慈爱,似乎又不敢全然表现出来,显得隐忍又无奈。
那是身为父亲的慈爱,而身为相府大家长的骄傲,让他的慈爱不得不收敛。
另一道目光充满了忌惮和挑衅,中年的贵妇保养得宜,面目尚可看。
只是目光过于尖锐,看起来显得阴毒狡诈。
“孩儿拜见父亲,拜见夫人。”
他得体地拂开袍角,姿态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而后深深一拜。
商丞相扶在椅子上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起来。
期盼了三年,他终于回来了,就跪在自己的面前。
仍是三年前俊美的容颜,却少了三分生涩,多的是内敛的气度。
他抬起眼来,没有想象中见到亲人的欢喜,也没有对他这个苛刻父亲的敌意。
只是淡淡的,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就像他只是从朝上回来,晨昏定省,而后便要回房去歇息一般。
三年的光阴,在商丞相眼前一晃。
“起……起来吧。”
商不换从地上起身,在下首两排的太师椅,左首第一的地方坐了下来。
丫鬟端上茶盏来,闻着那茶香气,陌生而又熟悉。
那是三年前,他最喜欢喝的明前龙井,入口回味最甘甜的茶。
商丞相无声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喝茶。
商不换略点了点头,将茶盏捧起,只在唇边润了一润。
父子间三年未见,坐在一处反倒像是陌生人,不知如何交流。
气氛一时僵了下来。
有许多话在喉间,商丞相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对着这个气韵全变的儿子,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调,重新找回父子的亲情。
“大公子终于回来了,府里前年做了些整修,只怕大公子不习惯呢。”
沉默之中,商丞相的续弦夫人谭氏,忽然笑着开了口。
前年?
那不就是商不换刚刚离开相府,不久后的事么?
商丞相面色一变,嗔怪地看了谭氏一眼,暗自警告她别谈不合时宜的话。
商不换笑着朝门外看去。
“怪不得,父亲以前从来不喜落叶的花木,如今也摆在正厅外头了。”
时移世易,三年后的相府,与三年前早已不同。
第22章 执迷不悟
商相爷朝门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嫌恶地皱了眉。
终究是对谭氏道:“不换今日回来,不阙哪儿去了?”
谭氏愣了愣,很快又堆起满面笑容。
“不阙前两日着了风寒,正在屋子里歇着。老爷若是想见他,妾身这就命人……”
“不必了,你亲自去叫他来吧。”
商相爷端起了茶盏,看也没看她。
谭氏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很快便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
她的目光变得阴冷,化作了一脸寒气。
商相爷,到底还是把她支开了。
他们父子之间的久别重逢,到底还是没有她的位置……
厅中,谭氏走了之后,商相爷的面色缓了许多。
像是少了外人在,他们父子便能摒弃三年前的嫌隙,彻底和好如初一般。
“你……府里虽修缮过,你的院子倒一点也没动。院中的下人多半也在,回头你直接回去休息。”
商不换微微翘了嘴角,客气地一笑。
“是。”
或许是一语没有引起他丝毫波澜,商相爷有些不甘心。
“你还在记恨为父,三年前……”
商不换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三年前我告诉过你,此仇不报绝不回府,你还记得吗?”
商相爷惊愕地看着他,一时理不清头绪。
难道他不是因为自己亲自上山相请,才终于肯回来的吗?
他的寿辰在即。
这三年来,每年的寿宴,他都期盼自己的这个长子,能够回府为他贺寿。
年年都落了空。
而今日,他却似乎是另有目的,才会回京。
“你还在记恨为父,也记恨岳连铮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岳连铮是大魏的希望,若没有他,边关必将被匈奴攻破,大魏缺他不可!”
像这样的话,三年前的商不换,已经听得够多了。
“大魏缺他不可,所以孩儿进谏他有不臣之心,便惹来父亲重打三十大板。岳连铮在父亲面前中伤孩儿,父亲便真的信了。父亲还真是心怀天下,舍小家顾大家呵。”
商不换的话句句冷冽。
若非岳连铮的中伤,若非商相爷的不信任。
三年前,他也不会一气之下,硬撑着浑身伤口,断绝尘世挂碍,上山修行。
这三年的修行,足以将他的所有怨怒,都化作平静和了悟。
那份平静之下,是三年的隐忍待发,波澜不起。
一朝掀起,便是惊涛骇浪。
商相爷听着自己儿子的句句讽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为什么过了三年,他还是如此执着,认为岳连铮对大魏,有不臣之心?
“不换,是为父当年处置的方式,过于激烈。你要怪罪,就怪为父吧。但是岳连铮他的确是难得的将才,也没有谋反的证据……”
“够了。”
商不换忽然觉得厌倦。
原来过了三年,执迷不悟的不是他,而是商相爷。
“孩儿累了,想先回房休息了。”
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商相爷,径自朝着厅外走去。
一对父子,时隔三年。
才知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并不介意。
反正该报的仇,他已经报了。
岳连铮此刻,大约正在战场之上,面对匈奴人的撕戮吧……
商相爷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他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如玉似竹。
确比三年前更内敛成熟了。
可惜,也比三年之前,更加令人难以靠近。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委屈和控诉。
只那一个淡淡的笑意,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商不换走出正房前厅,顺着记忆中的道路,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对府中的道路布局,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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