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缺把话说到了这里,魏玄冲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摄政大将军想要以此来引诱豹骑将军向他请命,带兵去往朔方郡。
计是好计。
因为无论俞松谋怎么选,对于他们这两个出题人来说,都只会有益处,而绝没有害处。
只是他却无法也因此而感觉到雀跃。
在魏玄冲陷入沉思时,拓跋缺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
他说:“快要出城打仗了,我得去看一看母亲。这封信上的消息,便由玄冲带给豹骑将军吧。”
魏玄冲带着些许地谨慎应道:“是。”
拓跋缺:“对了,我对这个步六孤弗有所耳闻。传言他打仗的本事是还可以,却既是贪财好色,又还不讲信义。玄冲可别忘了把这些也一起告诉豹骑将军。”
在魏玄冲应声之后,拓跋缺便低声笑了起来。
他脚步轻松地走向帐外,也让魏玄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当帐篷的门帘被守在一旁的侍从掀起时,寒风就吹了进来,吹起魏玄冲那故意留了一簇的额发,让他露出了额角处那多年未褪的伤疤。
待到已然走到了帐外的拓跋缺又唤了一声“玄冲”,这位身上也有着赵启一族血脉的宗室后裔才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走出王帐。
*
‘来朔方郡同我会合’
——那是一张称得上既无首,也无尾的手信。
上面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但这却是来自神都的纸,纸上的飘金也是神都的权贵所喜欢的工艺。
而那简短的八个字,则更是让俞松谋所熟悉的,晋越县主的字迹。
正坐在屋里的豹骑将军俞松谋将这张纸看了许久。
而后他便用火折子点燃了这张纸。
他看着这张手信渐渐燃起。
也看着那出自赵灵微之手的,仿若男子一般劲瘦有力的字迹渐渐化为焦灰。
他的脑袋里似乎出现了一丝猜测,却是微弱且杂乱,让他有些抓不住。
魏玄冲便是在此刻到来的。
自这位兰陵长公主之孙与拓跋缺一同来到这里之后,他又单独来拜访过俞松谋好几次。
有时他会和豹骑将军畅谈一番,有时他则会同对方下一盘棋。
他看似是过来一次次地试图说服对方,让其与自己一同为拓跋缺效力。
可……他又何尝不是在这位同乡人的身上寻找故乡现在的样子?
有一次,他甚至还在与豹骑将军下棋时脱口而出了一句:“神都的牡丹花,还是粉白色的最受人喜欢吗?”
那时的俞松谋愣了愣。
他在这位“说客”的面前,向来是少言寡语的。
然而那一次,他却是说道:“是。再过一个月,神都的牡丹花也就要开了吧。”
而在那之后,他甚至还说了一句:“但,较之牡丹,我更喜欢芍药花。”
“何故?”
上一次见面时的魏玄冲问出了这个问题,却并未得到一个答案。
今日,他又来了。
但这一次,魏玄冲看起来却不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了。
他甚至……不像是真的想来的样子。
魏玄冲便是这样眉头紧锁着,在看到俞松谋时,才想起自己要将眉宇舒展一些,并对面前的这位商将恭敬地行了一礼。
第98章
“摄政大将军说, 待到豹骑将军从朔方郡迎回太和公主, 便为你们举办婚事。”
今日,府上没有用干净的新雪来煮茶。
那是因为王城的冬季已近尾声。
再过些时日, 城中便要开始慢慢融雪了。
在从对方那里听到“朔方郡”这一词的时候, 俞松谋的眸色闪了闪。
若是在平时,魏玄冲必然是能捕捉到这一点的。
可现在,他却是硬着头皮说着那番拓跋缺交代给他的话语,根本无暇他顾, 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摄政大将军还说,届时他会与太和公主结拜为兄妹。那之后,太和公主就既是大商的公主,也是魏国的大长公主了。而豹骑将军娶了太和公主,便就是他的妹夫了。”
如此前景,似乎是能够让人感到心动, 甚至是激动的。
可俞松谋却问:“拓跋缺为何会以为, 我会想要强娶公主, 做那趁人之危之事?”
魏玄冲低着头,艰难地答道:“公主前来和亲, 原本是要嫁给她并不相识的陌生人。但豹骑将军与相识多年,又是真心待她, 还是……还是名扬天下的大商第一战将。”
俞松谋在魏玄冲提到那句“名扬天下的大商第一战将”时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
但在那之后,他便跳过了那句话, 说道:“那只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女子才会有的想法。但灵微不是。她也不会这样想。”
这是俞松谋第一次主动对面前的这人说出这么多的话。
“若情况真如你们从地牢中将我带出时所说的那般, 她来魏国和亲是为了把我换回大商, 那她必然会牢记这一点,更不会乐意变成将我留在魏国的锁扣。”
说罢,他又问:“我且问你,若灵微此时真的身在朔方郡,你那摄政大将军,他竟不怕我寻到公主后,就此一去不回了?”
魏玄冲并不回答,而是说道:“你既已助摄政大将军夺下王位,此时即便再回大商,陈瑶也不会再信你,更不会再重用你。”
俞松谋:“倘若我只是想带着公主远走高飞?甚至是带着她,去到定西四镇,从此便留在那里,再不离开了?”
见魏玄冲眉头紧蹙,俞松谋并未只是等着。
俞松谋:“说吧,说说拓跋缺留的后手是什么。魏公子肯定是知道的。”
魏玄冲将那股不忍之情用力压了下去,而后便抬起头来,面色如常道:
“豹骑将军那留在魏国的四千商军,摄政大将军会调出两千人给将军。除此之外,摄政大将军还会再添三千人,供豹骑将军差遣。如此一来,凭借豹骑将军之威名,定可一举击败贼人。”
俞松谋才一听完这几句话便明白了拓跋缺的用心。
而后,他便笑了。
俞松谋:“他将我的四千士卒留两千人在王城,是为留下人质。
“他又让我带走两千人,则是为了让这些信任我的将士们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言一行。若我接到公主便再不回来,那我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重色轻义之辈。来自身边兵卒的责怪与怨恨会让我心中感到煎熬。
“而后拓跋缺又还再给我添上三千人马,则是为了以防我的不管不顾。在必要之时,这些人会将枪尖对准我,以防我违抗摄政大将军的命令。”
俞松谋并未问魏玄冲,他说的是也不是。
他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看向对方,问道:“替这等心思歹毒之人做事,你会后悔吗?”
在过去,向来就是魏玄冲在前来拜访俞松谋的时候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对方却是一句不回。
而今天,情况似乎完全掉了个个。
俞松谋说了那么多,魏玄冲却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俞松谋倒也不为难他,只是又道:“我与魏公子的相处不过寥寥数次,但我也知道,你并非奴颜媚骨之辈。但为何,就选了这样一个阴狠之人效忠?”
魏玄冲:“他身上……流着一半我大商之人的血。”
俞松谋:“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魏玄冲:“是。”
俞松谋:“那你仇人的身上,也流着大商的血。”
这位大商第一战将似乎是在提醒对方——大商的人那么多,你又怎能因为对方身上流着我族血脉,就不管不顾地助纣为虐呢?
但他并未想策反让拓跋缺极为倚重的这名谋士。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最重要的事,是他到底愿不愿意答应拓跋缺的条件,带兵前往朔方郡。
因而,俞松谋便略过了那些,说道:“回去告诉拓跋缺,我愿意领兵去朔方郡,将公主接回来。”
魏玄冲终是僵着脸,向豹骑将军送了一礼,道:“那玄冲便在此,预祝豹骑将军旗开得胜。”
俞松谋并未看对方,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但在魏玄冲转身离开之时,俞松谋却是说道:“我有一个忠告想要给到你。”
魏玄冲转回身来,从牙关中挤出一句:“玄冲,洗耳恭听。”
俞松谋:“若你因为拓跋缺身上流着一半商女的血就如此辅佐他,那他往后必定会忌惮你。魏公子,你身上流着的,是赵启一族的皇室血脉。比之拓跋缺来,不知高贵了多少。”
说罢,俞松谋顿了顿,又道:“俞某,言尽于此。”
*
魏玄冲有些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府宅的。
他只记得俞松谋问他的那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时的他,回答的是一个简短的“是”字。
可他心中明白,他会陪着拓跋缺一路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王城的宫城内,有一间以大商的形制布置的宫殿。
送来这里的吃穿用度,是整座宫城内最好的。
由于宫殿的主人喜静,宫城的主人未有在这里安排太多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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