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撇了撇嘴,不敢多说。只是她的眼睛和手都没闲着,一直顺着书桌游移。香月注视着钱娇娘的一举一动,忍不住问道:“夫人,您在找什么?”
“我就随便看看,我从没进过大将军的书房,稀罕得紧。”钱娇娘一面说一面躬下了腰。
油嘴滑舌。邢慕铮失笑,她大抵在找他神智失常的蛛丝马迹。
书桌下有几个抽屉,钱娇娘一一打开,在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比侯爷的大掌还要再大一些,四面平整无比,娇娘从面上看到底,竟找不着一个打开的地儿,只正面上头镶着横七竖八的小木片,摸一摸似是可以动。
“神机盒。”清雅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是了,正是神机盒,”香月不免看了一眼清雅,惊讶于她的见识,“此机关盒正是袁将军叫奴婢一并送与主子的,传闻此盒乃天人所制,需按序才能解锁开盒,常人轻易不能解。”
钱娇娘摇了摇木盒子,里头沉沉地响,有东西。娇娘试着拨动上边的木片,动了几下全然没有动静。
“砸了它如何?”钱娇娘没耐心,对破坏倒是兴致勃勃。
“万万不可,这盒中有机关,强行破坏会令人丧命!”香月急急道。
清雅道:“这玩意儿虽不起眼,但价值连城,咱们还是悠着点儿,别暴殄天物。”
钱娇娘懵了,“暴什么什么物?”
“暴、殄、天、物,”清雅一字一句地重复,用食指抵了抵她的额,“就是糟蹋了好东西的意思。”
“哦,那成,咱们带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别暴殄天……”
“什么人!”王勇猛地一声暴喝,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冲出门去。
一道黑影自窗边闪过,在场者皆大吃一惊,钱娇娘将神机盒往清雅怀里一塞,“阿大,你在这儿守着侯爷!”话音未落,她已跑到了屏风边。清雅焦急大喊,“娇娘,别去,危险!”
她跑出去做什么!邢慕铮急于追出去,但鬼东西纹丝不动。该死的!
鬼东西大叫,跳起来抓着阿大又打又咬。阿大关注在门外,一时没注意定西侯动静,被他一拳打在眼睛上,还得狼狈躲开他的啃咬。
他如今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邢慕铮抑制怒火,鬼东西消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下。
钱娇娘追出门外,只见王勇居然踏了院中槐树,身形一展跳上墙头。他神情肃穆地左顾右盼,似在寻人。
“有人么,在哪里?”钱娇娘急问。她问着人,也止不住摆头探寻,但院里空荡荡的,惟有被王勇踢下的树叶有动静。
“末将瞧不见,”王勇四处张望,三处走道上全都空无一人,他皱眉道,“末将去找!”
他说着就要翻下墙头去,钱娇娘喊道:“等等,不用去找了!”
王勇只得跳回院子里头。钱娇娘问:“你出来时看见人了么?”
“末将没见着。那贼子跑得忒快!”
“你确信有人么?兴许是猫啊鸟啊什么的。”钱娇娘追问。
王勇坚定地摇头,“不,是人,末将确信方才有人在外偷听。”
钱娇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而笑了。
王勇疑惑,“夫人?”他没抓着人,夫人怎地还高兴了?
钱娇娘拍拍王勇的肩膀,咧开白牙,“做得很好,王勇,做得很好。”
“可是末将没找着人……”
“不,暂时这样就够了。”钱娇娘意味深长地道。
第十二章
邢平淳放学回来,欢天喜地地跑进邢慕铮的屋子,对着钱娇娘扭屁股,“娘,今日夫人未曾布课,我可以陪爹玩喽!”
钱娇娘瞧儿子那调皮的样儿就忍不住上手,她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记,“你爹今儿出去玩累了,待吃了饭,你给你你爹读读书,娘也听听听你识得几个字了。”
“什么书?”
钱娇娘指指屋角里的黄花梨圆角柜,邢平淳搬了张鼓墩过去,掂了脚从顶上拿了一本半旧的书,“《魏直兵法》?”
“对,听说你爹近来就在读这本书。”
邢平淳摩挲书皮,“成,我一会儿读给爹听!”他小心翼翼地将兵书放回原位,发现上头还有一个木盒子,邢平淳好奇,拿下来左看右看,“娘,这是什么?”
钱娇娘瞄了一眼,只说是个机关盒子,她看着好玩便拿了来。
邢平淳眼前一亮,”机关盒子?娘,我也能玩么?”
清雅端了饭菜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三人坐下来用膳。拿筷子前母子俩照例感激了一番老天爷,清雅祈求老天让让她的花早日开花。三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丰盛的晚膳,清雅收拾碗筷出去了,邢平淳端了鼓墩把兵书拿下来,又搬过去坐在邢慕铮身旁,打开书册放在腿上,开始从夹了签子的地方读。钱娇娘点了灯,又点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往邢平淳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她掂着脚将机关盒拿了下来,坐在桌边默默捣鼓。
邢慕铮耳里听着他的儿子念着魏直兵法。平心而论,邢平淳读得并不好,磕磕绊绊,许多字不识得读错了,等他恢复了或许该好好过问他的课业。他似他这般大时,应是能读通全书了。许是邢平淳习字读书得太迟,半年前娇娘来找他,他才记起自己的儿子到了上学的年纪。
邢慕铮他离家时,娇娘肚子还未显。他回来时,儿子已经能打酱油了。邢平淳更似一个陌生小儿,流着他的血脉,挂着他的姓氏。但这么一个小儿,此刻不去玩乐,耐着性子念着书给他的疯爹听。邢慕铮油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尤其是他的视线之内,娇娘坐在不远处的桌边静静听着。
恍惚间邢慕铮好似回到了年幼时光,爹要求他背书给他听,娘坐在桌前刺绣,时不时带笑看他们父子俩。那样的日子虽平凡,但邢慕铮身在军营时,偶尔会回忆起那个场景。或许往后他再身处军营,今夜这一幕也会在他的回忆中。
眼界渐渐变得狭小,直至一片黑暗。
这才什么时辰,鬼东西这就睡觉?邢慕铮尽力要让自己睁开眼,可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每每这种时刻,邢慕铮就无比痛恨让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断都难解他心头之恨,可他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发怒,否则受伤的是他的妻儿。
“娘,爹睡着了。”邢慕铮听见邢平淳小声地道。
“嗯,那便不读了,拿条毯子给你爹盖着肚子。”
“哎。”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邢慕铮感觉有人轻柔地为他盖了毯子,并且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动。
“丑儿?”钱娇娘唤了一声。
站在邢慕铮身边的邢平淳扭身,到了钱娇娘面前抱住她的脖子,撒娇道:“娘,你再给我讲讲爹打仗的故事罢。”
“我都讲千把回了,你还听不腻啊?”钱娇娘好笑地问。
“不腻!听一辈子也不腻!”
钱娇娘看了儿子一眼,将机关盒推至一旁,“行罢,那就再讲一回。你想听哪一段?”
“娘你说哪段我都爱听。”
钱娇娘沉思了一会,“那就说你爹当年在莲江那场战罢。”邢平淳道声好,钱娇娘清清嗓子,将机关盒一拍,“一夜北风寒,万里层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山河秀!”
邢慕铮不免好笑,原来她是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
邢平淳笑嘻嘻鼓掌。
“话说你爹,也就是邢大将军,七年前还是莲州防御使,西犁猛将率十万大军来犯,夹着莲江布阵,誓拿莲州。眼看就要被敌两面夹击,情况危急,邢防御使对袁将军说:‘此战敌众我寡,击之不可不急。愿率骑隶属,将军以步兵居前。’袁将军听从他的建议,决定深夜突击敌军,打他个措手不防。当夜,邢防御使夜里率将衔枚渡莲江,绕出山林,急驰而下突袭敌军,拿着他的宝剑一马当先,大杀四方。“
钱娇娘一面说着,一面还做出马上杀敌的动作,邢平淳听到激动处,兴奋拍掌,“爹真厉害!”
钱娇娘继续说:“因是黑夜,敌人众多,那次战中邢防御使被敌将砍伤,那一刀自左肩于右腹,邢防御使纵使身着盔甲,胸前依然血迹淋淋……那刀倘若再砍深些,你爹便一命呜呼了。那道伤疤至今还在,娘前些日子还看见了。”
邢平淳一张小脸皱成了小包子,眼里闪着敬佩的光,“那一定很痛,爹真勇敢!”
邢慕铮自己听得津津有味,他不知娇娘竟如此熟悉他打过的仗。莲江之战是在多年前,现下茶馆里说书的兴许都说不出了。只是不满她将受伤这等事说出来,战场杀敌岂能不伤?一点小伤何必小提大做。
钱娇娘点头,“你爹的确勇敢,并且当时袁将军在前以步兵夹攻,我军大获全胜,俘敌八千。当是时,有一将对邢防御使说,‘降兵太多,末将怕发生叛乱。’邢防御使道,‘不能杀死投降的敌人。’他让人将这话转达给了袁将军,结果袁将军将俘虏全都杀死了。”
“为何?爹不是说不能杀投降的敌人么?”邢平淳不解,好奇发问。
钱娇娘笑笑,不知该不该向稚嫩的孩子道出真相,她沉吟一会,还是说了,“你爹那句话是句隐语,他其实就是想让袁将军将俘虏全部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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