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阴恻恻地看着她,觉得这小蹄子甚是碍眼。
随便儿抱住德妃脖子:“奶啊,憋别扭了,明明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两个凑一起打怪不好吗?”
德妃忍不住一笑,忽然看见随便儿指甲缝里来不及洗去的血痕。
她知道,那是属于燕绥的血痕。
心间忽然一痛。
曾几何时,那个她十月怀胎养育的孩儿,他曾孺慕她,她也一直将他放在心上,可是因为命运,因为无奈,因为那些裹挟着人不得不含泪隐忍的一切,她放了手,他也冷了心,从此母子近在迟尺,心在天涯。
便是到了最后,明了彼此心意,那些被风穿透被雪冷透的岁月,终究是暖不回也回不去了。
是啊,还别扭什么呢。
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五年,让人再一次弥补和挽留呢?
她最终缓缓伸手,有点僵硬的手臂,揽住了随便儿的肩,随便儿立即爱娇地将脑袋搁在她的颊旁。
她侧头,嗅见孩子的奶香,仿佛还是很多很多年前,燕绥犹自是个婴儿,因毒病日夜啼哭,而她也日夜抱着他在榻下绕圈,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孩子软软靠在她肩头,散发着温醇的奶味儿,长长睫毛扫着她的脸颊,簌簌的痒。
她当时侧头,想吻吻他发白的脸颊,忽然听见脚步声,便将他赶紧抛在了榻上。
德妃闭了闭眼。
微微凑过嘴唇,吻在了随便儿温软的颊侧。
小猫儿一样在德妃怀里呼噜的随便儿张开眼睛,嘻嘻笑了笑,将脸紧紧贴在了德妃脸上。
菊牙站在一边,用手绢慢慢地捂住了眼睛。
……
晓色如画笔慢慢涂满了皇宫顶头的天幕,将深黑刷成淡青再抹一层霞色。
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皇帝仪仗迤逦而出。
新帝比想象中更加心急,以最简单的仪仗便出了宫,不顾大臣们的劝谏,要去京畿大营巡察。
臣子们都知道了昨夜的事,心里隐约明白皇帝急什么,也就不再触霉头了。
仪仗虽然简单,护卫却如山如海,金吾卫羽林卫前呼后拥,数千人将御辇包围得密不透风,有些臣子看着心里便摇摇头。
御驾亲征也没这架势。
数千护卫固然将御驾保护得水泄不通,但也将街道阻塞,每次转弯时,队伍都要纷乱一阵。
每次转弯时,趁着那阵变幻阵型的纷乱,都会有披甲的卫士,被拖入旁边的巷子或者半开门的民居。
御驾经过,街道清理,百姓也是不敢在街上停留的。
少那么一两个人,速度又快,很难被人发觉,而且下一个转折的巷口,这个缺口就会被补上。
在某一个街口,甚至一辆金辂车忽然掉了一个轮子,被拖到一边紧急修理,等到再次起行时,轮子压痕便重了许多。
用这种方式,文臻将她带入天京的精锐护卫和一些重要武器,除了必须要留下的,其余的又带了出来。
至于她自己,有永王的令牌,早就提前和林擎齐云深穿城而过,到了城门附近的民居等候。
她带着永王令牌到了城门附近后,就把永王令牌给了一个小叫花,又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叫开城门。果然那叫花在城门口被拦下,令牌被拿走,城门上下士兵调动愈急,根本没有开城门的意思。
天京城防,果然不在新帝和永王手中。
幸亏没有贸然出城!
但文臻也没浪费永王令牌,她让人拿着永王令牌,去调了他名下的铺子田庄里的大量银钱,都换成银票,给了齐云深。
齐云深不肯要,最后在文臻再三劝说下,收了一半,却将另一半给了文臻,道:“这世道我算看透了,要想活下去,就要养兵,有权,你拿着去养你的势力,将来替我把那该杀的人都杀了。”
文臻也没和她争执,将银票收了,终究是要照拂好她一生的。
齐云深昨夜又将自己回忆起来的拳法的后续练法教给了她,说起来她这门功法还是和永王学的,她疯癫之后,自己原本的武功大多忘了,却居然记得情人教的这门拳法,因此传给了文臻,而她传给文臻时也不免带几分自己的武学,因此文臻和君莫晓的武功有几分相似,却又并不相同。
文臻有时想起自己的武功竟然来自永王,也觉得颇为奇妙。
文臻等几人混入御驾护卫队伍时更简单,她那处民居本就是燕绥的暗桩之一,里头已经备好了各式军服,别说御林卫金吾卫的甲衣,便是京畿大营的将官甲衣都有。
因此四人混入队伍更加无声无息。
轰然一声,城门开启。
文臻抬起头,仰望着那两扇缓缓开启的黑色城门间一线渐渐扩大的日光。
像一柄利剑无声抵达御辇之下。
脚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燕绥,你在哪里?
你来接我了吗?
而在另一侧,林擎微微侧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京。
侧侧,这回我真的离开天京了。
你要好好的。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重逢
新帝在御辇上微微抬起身子,望着前方,他已经看见了前方还没拆散的戏台,但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他微微犹豫,道:“休息一会儿。”
他身侧的御林卫首领做了个手势,便有无数护卫无声散入四周,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其中便有文臻和林擎等人。
金吾卫首领暗中示意,几个金吾卫无声离开队伍,悄然驰上小路。
为了防止前一晚出城传令为人所趁,新帝决定今日出城之后再调京畿大营的精兵,这样对方便无法事先有所准备,而京畿大营离城不过五里,抄小路不过三里,快马来回很快的事。几千护卫,不信留不住燕绥的人。
日头渐高,戏台却无动静,新帝有些焦躁地转了几圈,忽然听见嗷呜一声咆哮。
那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如闷雷一般滚滚卷过山林,骑兵队的马匹齐齐腿软,连新帝都禁不住颤了颤。
在小路上驰骋传令的骑兵胯下的马身子一歪,骑兵们滚了一地,被人迅速地拖进了草丛中。
而此刻在新帝眼前,则是一道淡淡银蓝色如电光劈入眼帘,下一瞬面前已经多了一只狗,说狗似乎又不太像,狮鼻阔口,形貌狰狞,浑身长毛安静下来时雪亮,毛尖银白。
那狗油光光的嘴里叼着一个绸卷,它舌头一舔,绸卷泻落,上头写着:“来了啊?帐篷单独谈。”
新帝:“……”
帐篷在哪呢?
再说听一只狗的吩咐,怎么感觉这么不得劲儿呢?
那狗转身走了几步,新帝见它竟似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一样,冷笑道:“朕焉能被一个畜生摆布!”抬手便要下令射箭。
射死这只畜生,看燕绥还怎么装神弄鬼!
结果弓还没抬起,那只狗“咻”地一声便不见了,随即低沉咆哮声再起,护卫们又栽了一大半。
银蓝电光一闪,过了一会,狗又来了,这回嘴里叼着的是“射得着它算我输,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来就算。”
皇帝:“……”
金吾卫首领凑在皇帝耳边悄声道:“陛下,既然这狗每次布条都不一样,显然有人给他换布条……”
皇帝颔首,金吾卫首领会意,悄悄示意属下下马潜行,远远跟着那狗。
过了一阵子,跟踪的斥候回来了,一脸沮丧地汇报:“没有人。只看见那狗不断地去刨坑,每次从坑里叼出一根香肠和一个布卷,从离它最近的坑刨起……我们想靠近,那狗以为我们要抢香肠,险些咬死了我们一个人,它速度太快了……”
皇帝:“……”
再看这回狗嘴油光更盛,叼着的布条写着:“前行二十丈右拐右拐再右拐。”
皇帝默了一下。
众人皆默。
虽说狗可以训练,但是狗就是狗,能把布条顺序不乱,前提是对方一定算准了己方的所有行动和心理。
必须每一步都按照他设想的发生,才会布条不出错。
怎么就有种自己等人也被当成狗一样耍的感觉呢?
半晌,皇帝黑着脸咬牙抬步,早有护卫赶到那个位置去查看了,发现那里是有一个小小的帐篷,里头没有人,只有一张书案,笔墨犹新。
既然没有人,几位首领也去查了确认没有毒物机关等物,皇帝也就放了心,便进入帐中,等人进来谈,外头照样围护得水泄不通。
片刻后,帐篷一动,那只狗钻了进来。
皇帝怒目。
现在你也进来什么意思?要朕和狗共居一帐篷?
这是侮辱!
正要唤人将狗驱出,却见狗在书案他的对面,端端正正坐下来了。
皇帝:“……”
娘的!
不要告诉朕是这只狗和朕谈!
燕绥你欺人太甚!
皇帝霍然站起。
三两二钱头一低,从书案底下衔出了一个黄绢卷。
那明黄的颜色和隐约透出的深红朱泥,让暴怒边缘准备推翻书案拂袖而去的皇帝呼吸和动作顿时都停了。
片刻后他失态地伸手去抢,三两二钱爪子一按,五根匕首一样的爪尖弹出来,亮晶晶,油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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